第10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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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仕林打老远就看见了有人在地瓜沟里翻滚，以为出大事儿了，便慌忙朝这边跑，等他走近一看，是田存锁被人头顶裤，正蜷缩在墒沟里不动弹，脸一沉，就生气了。
“这是干什么？要出人命的！”万仕林大惊失色的喊道。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这个玩笑开大了。几个人慌忙围上来，七手八脚地给田存锁解开腰带扣儿，田诗云给田存锁提上了裤子。他脸色苍白，满头是汗水，眼睛紧闭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连锁，连锁，没事吧？”郭桂花慌了神儿，眼泪“呼啦”流出来了，“兄弟，兄弟，没事吧？”
“还不躲开风口？”万仕林气哼哼地叫。
大家连忙让开一条风道。
田诗云蹲在一边，赶快用手掐他人中穴，沈三妮过来拿手绢给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先生”过来把沈三妮拉到一边，捏住田存锁的鼻子，呼哧呼哧往他嘴里吹气。
万仕林在一旁背着手，急得直跺脚。
看到大家又是掐人中，又是人工呼吸，忙活了这么长时间，田存锁仍然没有丝毫反应，郭桂花吓得脸色发黄，一屁股坐到地上，捋着双腿，大声哭叫起来。
“连锁呀，俺的好兄弟呀，都是俺害了恁呀！恁可别死呀，俺还等着给恁这个坏熊打架呢！”
众人谁也想不起干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大半天，田存锁手指头慢慢地动了一下，一会儿，张大嘴巴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田诗云不再掐他人中，“先生”也站起身子，两个人闪到了一边去。
田存锁终于醒了，直挺挺地躺在墒沟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人没事了就好，人没事了就好！”万仕林那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这才想起来到这里来的意图，拿眼把大伙儿扫视了一遍，大声问道：“守乾呢？队里的牛不见了！”
“上黑土洼子耪地去了。”人群里有人回答。
“大爷，找牛要紧，要不俺去找吧！”田诗云自告奋勇的请求道。
万仕林点名喊了几个人，带着他们找牛去了，其他人继续翻秧子。
田存锁听见万仕林说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坐地上揉眼睛。郭桂花走过来，走到他跟前，心疼地摸摸他额头：“没事吧，兄弟？”田存锁突然又四仰八叉地躺下了，闭上了眼睛，憋住气息，不再搭理她。
郭桂花拿手伸到他鼻子边，没有感觉到呼吸，便又慌了神儿，转瞬间眼泪又来了。她急忙俯下身子，把头贴到他胸口去听心跳，没想到田存锁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抱住郭桂花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还没等郭桂花反应过来，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儿跑了。
“看俺不撕烂恁的逼嘴！”郭桂花发现上当了，站起来跺着脚骂，“小熊样儿，恁等着！”
众人见了又是一阵子大笑。
田诗云和几个男劳力分头去找牛，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吃午过饭，贾守乾又增派了几个劳力，重新安排了线路，扩大寻找范围。
万仕林坐立不安，可是愁坏了。队里的牛是他的心头肉啊，他拿它就像自己的孩子，平时照顾得无微不至。渴不着，饿不着，农忙时候，夜里还来添料。本来今年“六月六”，就该请搧匠捶了它，可是他觉得不够天数，心里一软，没舍得动手。缰绳拴得牢牢的，它怎么就走失了呢！万仕林百思不得其解。
万仕林凡事都要强，耕耩锄扬，耙耪剜刨，样样精通，尽管这么大年纪了，干起农活来，还是一把好手。他从来不怯农活，可是这几年腿脚越发不灵便了。自从接手来养牛，队里这五头牛，都被他养得溜光剃滑，膘肥体壮，谁见了都夸养功好。
可心从沟西边田佑福家带来了刚摊好的新煎饼，用辣椒煎了几只鸡蛋，烧了棒子面咸糊涂。这些都是万仕林爱吃的食物。他看着饭菜，没有胃口，老半天了都没怎么动筷子，只喝了一碗汤。万仕林不想吃东西，谁劝也白搭，可心知道她爹的脾气，便把桌子收拾干净，给他冲了一壶茶。
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可心尽管很心疼，可也没有好主意让她爹开心。她习惯了她爹爽朗的笑声，习惯了她爹落地有声的言语，现在万仕林一声不吭，她只想掉眼泪。她想起了别人说过，陈庄公社有一个人，会“看事儿”，能破解吉凶，都叫他叫“何半仙儿”。从前，她不理会这些，可是现在她想碰碰运气，兴许能给她爹带来点安慰。
“爹，听说陈庄那边有个‘何半仙儿’，都说看事很灵验。”可心边往茶碗里倒着茶，边给他出主意。
万仕林端起茶碗，刚想喝，又放下了，盯着可心没吱声，犹豫了半天，才点点头：“嗯，一会儿借个车子，去看看。”
“爹，还是俺去吧，恁在家等着！”
可心怕他爹腿疼，骑车子不方便。
“恁一个女孩家家的。”万仕林放下茶碗，心急火燎地穿上褂子，就往外走，走几步又回头嘱咐可心，“一会儿到牛圈里，看看回来了没有！”
“嗯。”
可心答应着，就看到她爹从门口拿了一顶草帽出去了。
万仕林到贾守乾家去借自行车，贾守乾并不在家，给他老婆交代了几句，让她回头给贾守乾说一声，就推着车子去陈庄了。
万仕林骑着车子到了陈庄，看见路边有人背着粪箕子，就下车子打听。那人听了，摇着头说，何半仙早就不干了。那些年，何半仙做为牛鬼蛇神批斗的对象，经常被拉到街上游行示众，他哪里还敢妖言惑众。万仕林听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可还是不死心，既然跑了这么远的路来了，还想去碰碰运气。他给那人说尽了好话，那人才给了何半仙的详细住址。万仕林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何半仙的家。
他喊了一阵子大门，一个干瘦干瘦的黑老头出来了，他就是何半仙。何半仙是个“睁眼瞎”，满口大黄牙，门牙缺失了一颗，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洞。他们没有进屋，就站在院子里拉呱。刚开口给对方说想“看事”，还没等万仕林说明咋回事儿，何半仙就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要相信这些，这些都是“老皇历”，都是封建迷信，都是牛鬼蛇神，都是祸害人，他早就金盆洗手，很多年不干了。
万仕林只得不厌其烦地给他说明来意，生产队里的牛不见了，已经派十几个人去找，一直找不到，希望能给指个方向。何半仙还是没有松口，只是把他让到屋里坐下。万仕林一看何半仙有了活动的意思，觉得有点门路了，就再三地央求对方，自己年龄这么大了，瘸着腿跑了这么远的山路；牛就是他的命根子，要是牛丢了，他不仅赔不起，还会要了他的命。牛，是生产队的牛，都是登记在册的生产资料，无故丢失，确要被上级处理。何半仙听了，很同情万仕林的境遇，看在是给生产队里做事，才勉强答应试试。但有一个条件，此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万仕林赶紧一口应了下来。何半仙这才询问了下丢牛的时辰，掐着手指头，嘴唇翕动几下，就毫不含糊地说，这牛没事，没跑远，回家等着就行，用不着担心。
万仕林心里半信半疑，嘴上却千恩万谢，随掏出两盒“大前门”，作为酬谢送给何半仙，何半仙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实在没办法了，万仕林悄悄把烟丢在桌子上，骑车子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