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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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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里,下了一阵小雨,早晨起来地上湿漉漉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桃树沟不少人家的烟囱就已经冒出袅袅炊烟,勤劳的人们开始做饭了。

    田佑福家磨盘上坑洼处存了些雨水,泥巴娘用笤帚把雨水扫掉,磨眼旁边,那盆迎春花在雨水的滋润下格外青翠,泥巴娘把它轻轻搬到窗台上去了。磨腿跟前的地上,自生了几株指甲花,现在正值盛花期,开得火红火红的一片。

    可心家那边煎饼断顿了,这几天都是从田佑福这边拿的。平时两边吃煎饼,都是在沟西这边烙,因为这边有支好的鏊子。昨天老早就说好了,可心今天要来这边摊煎饼。

    太阳升起来了,泥巴娘从柴火垛上抱了一些干柴堆在院子当央,找来一根木棍均匀挑开,让太阳烘一下去掉潮气。可心背着一袋子地瓜面,气喘吁吁地从大门外走进来。

    “娘,俺来了。”可心看见了泥巴娘,高兴地喊。

    泥巴娘看可心背来这么沉重的东西,累得满头是汗,心里头满是疼惜,连忙帮着把袋子从肩上卸下来,埋怨道:“哎呦喂,这丫头,真是的!怎么不等一会儿,让恁哥去拿?这么沉的东西!”

    “娘,不沉呢!俺哥呢?”可心擦着汗,抿嘴儿一笑。

    “挑水去了!”

    娘俩正说着话,田诗云挑着一担水进了大门。

    “说曹操,曹操到!”可心看到田诗云,笑着开玩笑。

    泥巴娘伸手从磨盘上搬下来一只大陶盆,放在了磨道里,对田诗云喊:“挑到这里来吧!”

    田诗云把水挑过来,可心就准备好压沫子的东西了,他俩就活面浆压沫子。泥巴娘回屋找来了油壶和油抹布子,放在了风箱上,可心也把盛煎的饼锅蓜安放好了位置。田诗云见不需要帮忙了,就赶紧出门挑水去了。

    田诗云跑了两趟,才把水缸灌满,沫子就压好了。他把沫子提到鏊子旁边,倒进盆子里,回屋拿了一块白毛巾,递给了可心。可心接过来,直接就顶到了头上,在后脑勺上挽了一个结,笑着问田诗云:“哥,好看不?”

    田诗云瞅了一眼,“噗呲”就笑了:“好看,还真是好看!”

    可心心里甜滋滋的,抿嘴一笑。

    “俺怎么越看越像一个人呀?”田诗云故作神秘地说。

    “像谁?”可心被说得一愣,怎么也想不出这身打扮能像谁,心里边闷得慌,“像谁啊?哥!”

    可心满心期待地望着田诗云,而田诗云故意板起脸,看着她就是不吱声。

    “哥,快说像谁呀!”可心有点忍不住了。

    田诗云还是不吱声,一脸严肃的表情。

    “快说,快说吧,不说不问了!”可心假装生了气,扭动一下身子,小嘴儿一撇,翻了一下白眼,“哼!”

    “俺说了,可不带生气的?”

    “没事的,哥,说吧!”

    “像……像……《地雷战》上偷地雷的那个‘小媳妇’!”田诗云憋不住了,终于笑出声来。

    “哥,哼,恁太坏了!”可心觉得自己被田诗云嘲弄了,连忙嗔骂他,“恁太坏了!哼!不理你了!”

    “看恁哥,还小不?”泥巴娘就数落起田诗云来,“也没个正经话!”

    过了一会儿,泥巴娘才回过神来,想起来电影《地雷战》里那个头戴白毛巾,假扮新媳妇,骑着毛驴,偷地雷的鬼子,也忍不住“扑哧”一下子。可心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装扮很像电影里的这个滑稽场景,脸忽的红到脖子根儿,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泥巴娘把摊煎饼所用的东西准备齐全,生好了火,拉起了风箱,大家都不再逗闹了,可心麻利地卷起了袖子,拿手伸到鏊子上试探了一下温度,去盆子里掏出了面团,双手捧到鏊子上滚了起来。娘俩趁凉快,赶紧摊煎饼。

    田诗云把院子里的柴火收敛好,统统抱到了鏊子跟前,垛在那里。这边没有他的事了,就到南边棚子里,找了一根白腊杆子,扛着出门上坡了。

    八月的桃树沟,地里净是辛勤劳作的人。社员们按照生产队长贾守乾的安排,陆陆续续到了各自的劳动地点。今天贾守乾带着十几个壮劳力去“黑土洼子”那边耪地锄草,银蛋儿娘和几个体弱病残去地边沟畔摘绿豆,剩余的人,不管是男劳力还是女社员都去“杨家岭”翻地瓜秧子。田诗云被分到了翻地瓜秧子的队伍。

    大家像打狼的似的,扛着长杆子,一窝蜂到了杨家岭地瓜地。翻地瓜秧子,要“一”字排开,一人一沟, 郭桂花是第一杆,田诗云站到了最后边,选了最后一杆,他得等他前边那杆翻了,自己才好动手翻。

    在生产队里集体劳动,这么多人在挤一起,手脚不闲着,嘴也不闲着,大家一边干活,一边拉呱逗乐。

    “唉,那不是诗云兄弟吗?哎呀,‘大学生’呀,咋也来了?”“先生”看见田诗云站在队伍最后头,还没有动手翻秧子,故意弄事儿。

    “先生”叫黄有根,算是队里的“文化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文文弱弱像个书生,真名倒是没人叫了,都喊他“先生”。

    田诗云朝“先生”笑了笑:“兴恁来,就不兴俺来了?谁定的规矩!”

    “唉,都‘吃’公家粮的了,还来这受么罪呀?”“先生”说。

    “俺可没觉着干活是受罪,谁也不能离开粮米独活着哩!”田诗云轻轻地回击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他,转而就向田存锁拉援兵,“对吧,连锁哥?”

    “那可不是?关键是,俺兄弟有这福气,别看有的人还戴着眼镜,屎壳郎爬到了账本上——冒充斯文,对不,‘先生’?”田存锁说话也不留喳儿。

    “先生”并不理他茬儿,自我解嘲:“是呀,该谁有福谁有福,咱这‘篦子’是不行了,看下‘篦子’吧!唉,可心呢,可心咋没来呀!”

    田诗云听见他问可心,不知道他会冒出啥混账话来,也不敢吱声,刚巧他前边那杆翻过了,他低着头连忙动手赶上去。

    众人猛干了一阵子,身后的地瓜秧子被翻过了,叶子朝下,藤蔓朝上,地里一片凌乱。

    “昨晚夜里俺做梦了。”郭桂花说。

    “恁还能做梦,”有财媳妇沈三妮是第二杆儿,她接过了话,“俺躺下睡得就跟死猪一样,连梦都不得做!”

    “嘿嘿,嘿嘿!”田存锁是第三杆,侧眼瞅郭桂花笑个不停。

    “连锁,去去去,一边儿去!老娘们拉呱,没恁的事儿!”郭桂花一脸不高兴,生气用力翻了几棵秧子,“路东卖笼头,路西就插嘴!”

    “嫂子,做什么梦?说说呗!”“先生”在那边接话了。

    郭桂花低着头,继续往前翻秧子,她这杆子起了头,必须走在最前头:“俺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俺在去不老峪赶集,路上……,算了,不说了!”她欲言又止。

    沈三妮直起腰,从裤兜里取出一块手绢擦汗,擦完汗把手绢系在手腕上:“怎么了,嫂子?”

    田存锁停下来,从他那件灰色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只“勤俭”牌香烟,两支都含在口里,点着后,自己吸了一棵,另一棵递给“先生”,他斜着眼看着郭桂花,期待着她往下讲。

    “先生”抬脸朝天上吐了一口烟,咂咂嘴:“吸棵烟,赛半仙儿!妙不妙,天知道!”

    “怎么不说了?说半句,留半句的,没劲儿!”

    “就不让你知道!咋了?”

    “不说,拉倒!”

    “说说呗!”

    “二嫂,想听!”

    “不说好、不说好,留在肚里生小宝!生小宝、生小宝,小宝要穿大棉袄!大棉袄、大棉袄,三九谁都少不了!少不了、少不了,队里哪能没二嫂,二嫂好,二嫂妙,二嫂不说不对了!”“先生”一张口就耍起了嘴皮子。

    大家伙一阵子欢笑,继续赶着茬往前翻秧子,谁也不想耽误谁的进度,可田诗云在最后边,想快都快不了。他听着大家斗嘴,感受着劳动的乐趣,抬头一看,郭桂花已经翻到头了。

    “俺走在去不老峪的路上,身后边跟着一个男的,头梳得油光发亮。”郭桂花终于憋不住了,她拿着杆子在前面迎头替沈三妮翻,“还穿着大皮鞋,一看就是流里流气的那种。俺想甩掉他,就是甩不掉,俺走多快,他跟多快。吓死俺了,俺就赶紧跑,赶紧跑,跑啊跑,他在后面也跟着追,累得俺直喘气,快跑不动了,一看前面有一片高粱地,就钻了进去!”

    她一口气说完,突然不吭声了,红着脸站在那里。

    “后来呢?”

    “后来怎么了?”

    “俺不说了!”郭桂花捂着脸转过身去。

    “哈哈,俺知道,俺知道!”田存锁抢过了话,“你俩钻进了高粱地里办事……”

    “连锁,恁再说,俺撕烂恁的逼嘴!”郭桂花拿起杆子,就要朝田存锁身上打,却被田存锁顺劲拽过杆子,一下子戳到郭桂花屁股上,“没招着那个窝儿,没招着那个窝儿!嘿嘿,嘿嘿……”

    “叫恁贱嘴儿,叫恁贱嘴儿!”郭桂花气愤愤地跑过来,一把就把田存锁抱起来,摁到了地上,伸手摸到了他的裤腰带,三下五除二褪掉了他的裤子。田存锁裤子被扒掉了,就连忙往上提,郭桂花哪里肯罢休,两手薅住了他的头发,把田存锁的头和双手装一并塞进裤腰里,然后拉过腰带稳稳地上了扣。

    一眨眼的工夫,郭桂花手脚麻利地给田存锁穿了个“头顶裤”,大家又是一阵子欢笑。沈三妮赶忙跑过来,把田存锁没翻完的秧子翻到头。

    “先生”笑得弯下了腰,活像个一只大虾米,一不小心把眼镜掉到了地瓜秧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但他还没忘记贫嘴:“自古不是有句名言嘛,谁说的来,不是李白就是杜甫,反正俺忘了,‘小叔子嫂,胡吊捣’!”

    田存锁光着屁股,撅着腚,一边“呜呜”叫着,一边在地瓜沟里打滚儿。郭桂花双手叉腰,笑得脸上开了花:“小逼样儿,叫恁再贱嘴儿!”沈三妮背过身去不敢看,羞得满脸通红。

    “浪逼,还嘴贱不?再贱,俺掏出奶子来笞你!信不?”郭桂花瞧着田存锁笑得前仰后合,继续幸灾乐祸。

    田存锁躺地瓜沟里不滚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告饶,只听得嘴里“呜哇哇”地乱叫唤。大家看着他那狼狈样子,禁不住又是一阵子欢笑。

    田诗云看田存锁憋得难受,心里边很是过意不去,赶忙跑了过去,想替他把腰带解开,拉了一下没拉动,但还是不死心,想再努力一把,众人却一心想看热闹,就把他劝阻住了。

    田诗云怔怔地站在那里,回头一看,万仕林急匆匆地往这边赶,他连忙跑过去:“大爷,恁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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