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星星一个道歉

    陆昭昭其实会担心何樱敏。

    她也会担心苏栗衡、沈素书，或者孟锦迎、韩继……这很正常，毕竟她又不是真的七岁小孩，而他们哪怕是游戏角色也是小孩，远离家乡来修仙，她有时会担心这担心那。

    但对何樱敏的担心，和对他们的担心不太一样。

    何樱敏的性格气质，和沈素书有些相似。可沈素书到底跟三小只是打小的情谊，再文静内敛感情也在那里，也确实担任着团队中调和剂的角色；何樱敏就不一样，她来得晚，跟众人都不熟，只是因为都是小孩才抱团，时常什么话都不说，只安静地听，有人看过去就腼腆地笑一笑。

    陆昭昭在还好说，她会注意让何樱敏参与互动；可陆昭昭不在，真指不上另外两个。韩继大大咧咧，对何樱敏这种文静性子最不感兴趣；孟锦迎对何樱敏也感觉平平，况且傲娇大小姐也不会去找她；更何况大家都在不同的山峰，要不是陆昭昭，平日也不会特地见面。

    所以何樱敏的定位一直很尴尬。与其说她是新的四人组一员，还不如说只是个编外成员，陆昭昭甚至怀疑她哪怕消失了，另两个也不太会注意到。

    她的确没什么存在感。

    很尴尬，她和沈素书那么像，却又不是沈素书。也不是外向性子，能跟人打成一片。陆昭昭真发愁，文静的小女孩心思往往敏感，她真怕她想东想西，自己难过。

    秦令雪跟几人的师尊打过招呼，叫他们在竹峰小住两日，陆昭昭就私下拉过何樱敏说几句悄悄话。

    “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不讲几句话，是不是怕尴尬？”

    她说：“其实阿继和阿迎人都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你的。大家一起聊天，一起玩，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行，要是不好意思，你就悄悄跟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噢。”

    何樱敏闻言眨了眨眼，露出一点惯常的微笑，摇了摇头：“我不爱说话，听你们说已很开心。”

    陆昭昭看了她一会儿，说：

    “司马温公洛阳闲居，时上元节，夫人欲出看灯，公曰：家中点灯，何必出看？妇人曰：兼欲看游人。公曰：某是鬼耶？”

    司马光在洛阳闲居，上元节到了，夫人想出去游玩看灯，司马光说：家里每天都点灯，何必去外面看？夫人说：不止是看灯，也想看看游人。司马光便道：难道我是鬼吗？

    何樱敏反应了两秒，扑哧一声笑了。陆昭昭也笑，伸手捏一下她的小脸。

    她说：“这才是笑。”

    何樱敏：“？”

    陆昭昭就说：“你方才被我逗笑，才是真的笑。可你从前的笑，都是假的。你不高兴，为什么要笑呢？我不晓得你以前怎么样，可现在，至少在我们面前，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陆昭昭很熟悉她的假笑。她好歹也出身豪门嘛，虽然陆家画风比较跑偏，可林林总总见识不少。何樱敏平时的笑，在她看来就像小时候看到赔笑的别家大人，可她小小一个，这样就很奇怪了。

    何樱敏安静地看着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你是不懂的。”

    陆昭昭性子活泼可爱，想也知道是家中娇养长大，跟孟锦迎、韩继那样的小姐公子玩在一处，家世必定不错。他们这样的人，哪里懂她的心情呢？那些小姐公子，说上京就上京，提前许多年便可知道选拔内容，为此提前做准备，可世上更多的人，连上京的机会也没有，连活下去都难，所谓的登仙门，只是个太过遥远的梦。

    何樱敏真不甘心。凭什么有人生来在金襁褓里，有人生来就要吃苦受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锦衣玉食，什么也不必想，有人却要赔笑劳碌，拼了命去抓那一线光。

    何樱敏不甘心，要搏一搏，她真幸运，最终抓住机会。可她不感谢幸运，她感谢愿意去拼去闯的自己。到现在她也不甘心，她吃苦太多，进了仙门，也想做人上人。

    陆昭昭不会知道她的不甘心。

    她怎么会知道？她这样的人，泡在蜜罐子里长大，老天也眷顾她，叫她要什么有什么，哪怕天赋不好，也能拜入大能门下。何樱敏嫉妒她，她怎么就什么都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也能居高临下地关切，自以为对她好。

    可何樱敏生性敏感要强，最不要人可怜。

    她这么想，可都不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何樱敏最能看清形势，她难免要仰仗陆昭昭，自然不会破坏跟她的“友谊”。

    她露出一点落寞的表情，陆昭昭果然就担心地拉拉她的手，不再追问，可还是说：“在我面前，你可以做自己的。”

    何樱敏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

    陆昭昭也没跟何樱敏说太多话，只是决定今后还是多看顾一点。倒是孟锦迎之后私下跟她说：“你也别太关心何樱敏。”

    孟锦迎这般的大家小姐，嫡系血脉，又被寄予了进入仙门的期盼，也是打小就多长了几个心眼，感觉得出何樱敏的格格不入，怕陆昭昭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可陆昭昭哪里有那么傻？别的不说，她可是有系统外挂。

    【人际】界面的好感度明晃晃，不会骗人。何樱敏那一栏写着：绿心42。

    是远没有孟锦迎他们高，可这个数值，其实也已经算是普通朋友。

    不管何樱敏认不认，怎么想，她把她当朋友，陆昭昭也就把她当朋友。

    陆昭昭顺便看一看，秦令雪现在的好感度是80，好感度涨幅惊人。要知道一个月前他的好感度还在20左右晃荡，不是个很好交心的人，连这次生病前好感度都没到60，看来这次真给他吓得够呛。

    人总是面临失去才懂得珍惜？

    陆昭昭也不想那么多，反正她只求问心无愧。况且玩游戏，要是还不能随心所欲，人活着也太没意思。

    小伙伴们来待了两天，就老老实实回去。毕竟是才入门的弟子，也不好一串门就好长时间，不过温影承倒是答应，今后他们若是想见陆昭昭，随时可以来竹峰，就是陆昭昭回了梅峰，他也可以帮忙传信。

    一个峰主对小萌新也这样温和，可以说温影承的性子当真不错。陆昭昭还没有见过其他峰主，但单方面觉得温影承是所有峰主里性子最好的。

    他的四个徒弟也都很好。

    小伙伴们走了，就是师侄们常来陪她。虽然四个师侄都在阵峰有工作，不过本来修仙界的工作也不是什么朝九晚五，几人轮流，陆昭昭总能随时看到其中一个两个。

    其实她觉得自己都好彻底了，可秦令雪被吓到，就是要让她多休息几天。那好吧，懒蛋蛋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然后自己在竹峰找点乐子。

    竹峰的乐子就比梅峰要多，大概是因为人也要更多。陆昭昭还在“养病”，不能到处跑，但崔玄麒答应她，等她好起来，就带她去后山灵兽园玩。

    不过，陆昭昭现在在叠纸星星。

    她问温影承要了适合的彩色纸，自己裁成长条，一个个的叠。倒不是叠给自己，而是一份礼物。

    她跟崔崧瑶、崔玄麒玩时，他们偶然说到前几天谭冰北的生日。也真这么巧，他生日那天，陆昭昭正好生病，竹峰一团糟，自然也没有庆祝。

    虽说他们说谭冰北并不介意，事实上修仙者越是修为高就越不怎么过生日，其中谭冰北还属于尤其不注重庆生的那种，最多只是吃一碗温影承下的长寿面……但陆昭昭心里是有点愧疚，人家好好的生日，给自己祸害得一团糟。

    她过意不去，就很想给他补一份生日礼物。

    可陆昭昭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之前收礼是收了不少，可她还没入道，大家多送的是修炼前期有用的东西，而谭冰北都出窍后期了……思来想去，她觉得心意比较重要，于是在折纸鹤和星星里，选了折星星。

    因为彩色的星星比较好看喏。

    陆昭昭闲得没事就折，还偷偷折，不给人看见。折完了放在从秦令雪杂物堆扒出的一个小水晶瓶子里。水晶瓶清澈透亮，杯壁很薄，指尖一弹有很好听的声音，彩色星星放进去好看得不得了，陆昭昭自己看了也喜欢，心想之后也给自己做一个，放在房间的窗口，上头再挂一个七彩的护花铃。

    她折啊折。瓶子不大，装了365颗正好装满，寓意也不错，这叫：七彩的365天，每一天生活都多姿多彩。陆昭昭折完，还拿一条丝带打了蝴蝶结，完了再吭哧吭哧自己做个纸盒子，在盒子上用毛笔画一道彩虹。

    笔和颜料，都借温影承的。仔细想想这份礼物温影承居功甚伟，陆昭昭决定送礼的时候特别鸣谢他一下。

    不过礼物做好了，谭冰北却忙得几日没来。

    陆昭昭翘首以盼。崔玄麒真不甘心：“大师兄就陪你玩那么两回，你怎么天天想着他？”

    崔玄麒是温影承的三弟子，崔崧瑶的堂弟，生了张娃娃脸，讨人喜欢得很。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陆昭昭喜欢他。他也喜欢陆昭昭，谁不喜欢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况且她那么好看，眼睛都像藏着星星，高兴的时候眨一眨，小星星都bulingbuling飞出来，往人心里撞。

    崔玄麒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师弟蔡阳漫小的时候就没少被他玩，现在又有个好玩小孩，他就时常围着她打转。所以这会儿一看她惦记谭冰北，还有一点酸呢：“昭昭啊，你是更喜欢我大师兄，还是更喜欢我？”

    陆昭昭慈爱地看一眼他的娃娃脸，一本正经说：

    “我是大孩子了。”

    “嗯嗯？”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崔玄麒睁大眼睛看着她，他的眼型也偏圆，显得年纪更小。须臾后那双圆眼微微弯起，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少年竖起大拇指：“好嘛，小师叔，你这个气魄很不错喔！”

    陆昭昭说：“请叫我心胸宽广，平等博爱。”

    崔玄麒乐不可支，伸手搓搓她的脸。温影承在一旁听见也忍不住要笑一笑，心想大家都喜欢陆昭昭不是没有原因，小开心果就是有那份叫人喜欢的本事。

    崔玄麒开心，温影承开心，陆昭昭开心，大家都开心，竹峰其乐融融，就秦令雪不高兴。

    陆昭昭想，她之前也没见秦令雪在，可他就是找她秋后算账：

    “昭昭，你是不是最喜欢师尊？”

    陆昭昭迷茫地看他。其实都大半夜，她都要睡了，迷迷糊糊趴着要梦周公，房间里灯都熄了，他忽然就带一身酒气过来，语气还怪委屈，吓她一跳。

    秦令雪也是不甘心。他白天里听见了他们的话，又想起小东西之前那么喜欢温影承，他心里就泛酸。要说之前吃醋，还是类似于喜欢的玩具被抢走的心态，现在他真把小徒弟放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好嘛，她平等博爱、心胸宽广，心可以分成一片片，这个给一片，那个给一片。温影承她喜欢，崔崧瑶她喜欢，崔玄麒她喜欢，谭冰北她也喜欢……那他这个师父在哪里呢？

    秦令雪一生高傲，不输于人，感情里也不要输，连小徒弟的“最喜欢”都要抢一抢。白天惦记半天，晚上还是没忍住来问。小姑娘被他拔萝卜一样从被窝□□，一脸的迷茫，他盯着她看，她看他一会儿，露出来个好可爱的笑。

    陆昭昭伸手，把两只带着肉肉的小手都贴他脸上，跟哄小孩儿似的：“我最喜欢师父父嗷。”

    秦令雪还不大高兴呢：“有多喜欢？跟温影承他们比，多多少？”

    他真幼稚，这都要比，还挺较真。陆昭昭真乐，捧着他的脸：“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给你摘星星喔。”

    摘星拿月？她说得挺甜。一般来说甜言蜜语哄哄就算，秦令雪非要继续较真：“挺会哄人，你摘个我看看？”

    他其实心里没有很较真：他一个渡劫期都做不到，别说未入道的小姑娘，只是随口刁难一下。陆昭昭却还挺认真地想了想：真的星星摘不下来，取巧的方法她还真知道不少呢。

    有些受限于条件搞不定，但最简单的嘛……

    七岁小姑娘就跳下床，懒得穿外衣，踢上鞋就要拉他出去。秦令雪不明所以，但顺从地跟着，只见小丫头跑出门外，抬头看一眼天空。他也抬头看：今天天气很好，夏夜晴朗，繁星无数，月光也极皎洁。

    秦令雪本是一说，可她看着真要给他摘星星，他就一下子很好奇。而陆昭昭呢，看到天气这么给力，就确定了想法，冲他勾一勾手：“酒来。”

    秦令雪不知她要干嘛，解下酒葫芦给她。陆昭昭把睡前洗干净的首饰梅花碗拿一个出来，倒满了酒液，一股竹叶的香气就弥漫开来，看来秦令雪又偷了温影承用灵竹酿的酒。

    她倒了几乎满碗——碗小小的，也就比小酒杯大一些，所以其实也没多少。捧着在院子里找位置，找到一个自觉最合适的才停下来，等酒液不再波动，才慢慢捧给他。

    “给你星星噢，还送你一个月亮。”

    她说。秦令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

    “星星噢，你仔细看看嘛。”

    陆昭昭说：“头不要挡到，不然星星月亮没法下来酒杯里了。”

    秦令雪去看，才见小碗里酒液表面，清澈地倒映出漫天的星光。就像盛了一碗璀璨星河，还有一弯小小的月亮。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小姑娘高高举着酒杯，小表情还挺认真。秦令雪看看酒杯，看看天上，忽然忍俊不禁。

    “还是可以喝的月亮噢？”

    陆昭昭特认真地点头，秦令雪就更开心。好吧，送他星月的倒影，这他真没想到，可这也的确是星星——倒映出来的星星，怎么不算星星呢？

    他本没认真，她却真的送他，秦令雪也就不再耿耿于怀，心情一下子舒畅。他接过小碗，都舍不得喝，美滋滋地捧着看好半天，半晌了说一句：“是我徒弟送的月亮哎。”

    陆昭昭说：“是你徒弟送的月亮哎！”

    “是昭昭送的月亮哎。”

    “是昭昭送的月亮哎！”

    师徒两个年纪加起来快两千岁，跟小孩子似的大半夜在院子里傻乐。这么一闹，陆昭昭也不困了，跟他一块儿坐在廊下看星星，秦令雪喝酒，她吃桂花糕。没忍住好奇嘬了一口他的酒，小脸皱成一团。

    秦令雪哈哈大笑，眉眼飞扬，刮一下她的鼻尖儿，说：“你真合该是我徒弟哎。”

    她不爱喝酒，他其实也不爱，秦令雪从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不过只是习惯了作为一种发泄，哪怕其实再多的酒也难灌醉他。

    他吨吨吨喝几口酒——是酒葫芦里的。小梅花碗里的他没舍得动，一直放在手边呢。喝着酒，看着月亮，过了半晌，很孩子气地一头扎陆昭昭身上。

    他那么大一个，陆昭昭一小丁点，差点把她压趴下。不过其实也没用力，陆昭昭还受得住，伸出小手拍一拍他的脑袋。

    “你喝醉啦？”

    秦令雪摇摇头，把头枕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感觉到她小小一只，比什么新生的动物幼崽都还脆弱。

    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了说一句：

    “昭昭。”

    陆昭昭就答：“嗯嗯。”

    “昭昭。”

    “嗯嗯。”

    小女孩真乖。他半夜折腾她起来，她也好脾气得不得了。秦令雪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想了半天说：

    “我可能不算是个好师父。”

    “咦？”

    是的，他不是个好师父。来去无踪，喜怒无常，缺点一大堆，却捡到这么好的小孩。之前差点害她送命，秦令雪心里一直记着，他这几天都肯放下面子，好好跟温影承学照顾小孩，但有一句话，他惦记着，却迟迟没能说。

    “我可能不算是个好师父，但我是真心收你当徒弟。”

    他说：“师父之前做得不好，以后会改，努力做个好师尊。你原谅我，今后也最喜欢我，行不行？”

    是的，他一直惦记着，他差她一个道歉。

    陆昭昭傻乎乎地眨眨眼，伸出胳膊，把比自己大两圈的少年给抱住。

    “行喔，我都没有怪过师父父。”她说：“师父父最好。”

    秦令雪有充足自信，但在照顾小孩这方面，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算是最好。可陆昭昭真觉得他好：很多大人都不觉得小孩子需要尊重，他作为师尊也没有必要跟她低头，可他还是跟她认错道歉，他有把她当一个要平等交流的人。

    陆昭昭想：他就是最好，是最好、最好的师尊。

    一大一小握手言和——虽然本也没有吵架。陆昭昭到底没入道，过了会儿打个呵欠，头一歪睡着；秦令雪也有一点点醉意，把小姑娘一抱，也倒在廊下闭目养神。

    两个大小孩子倒头就睡。过了有几息，廊下阴影里走出个人。温影承头疼地看看这两个小孩，无奈地轻叹口气，取了条薄毯，轻轻披在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