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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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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沙,沙。

    滴答……滴答……滴答……什么物体滴落的声音……

    人体内的血液在流淌,血管里的脉搏正在跳动,扑通,扑通,扑通……

    指针指向正上方。

    叮咚,手机屏幕亮起。

    姜青妤被吵醒了。

    偌大的落地窗外,一轮圆月高挂。

    十指陷入床垫,手肘稍稍曲折,她自绵软、芬芳的床铺中坐起,蚕丝被沿肩膀滑落。

    稠绿的布料似一汪流动的春池,随着动作起伏褶皱。

    姜青妤没有找到拖鞋。

    月色为大地浇下一片萤光,使整个房间介于微妙的迷蒙与清晰之间。

    视线下落,她看到自己斑驳的皮肤,垂坠的裙摆下一截细瘦的小腿,以及纯白的地板,如雪,如霜,带来一种微凉的触感。

    她赤脚踩了上去,恰似芭蕾舞女的足尖,泛着一点儿蛊惑的胭脂粉色,落进花丛,轻盈又灵巧,一步步走向声援。

    滴答。滴答。溅落声仍旧持续。

    她走得近了,停下脚步,发觉地上一朵凝固、绽开的红色花朵,散发淡淡的香气。

    不是血,而是蜡泪。

    她仰起头,望见天花板的裂纹,缝隙里延伸出丝丝缕缕卷曲的毛发,许多蜘蛛沿着线攀爬。发光的……缤纷的……静谧的…………它们挤压腹部,正在产卵。

    一颗颗晶莹圆润的蛛卵黏连发丝,表面覆有脓液,五光十色,漂亮得让人舍不得移眼。

    忽然,蕾丝纱帘飘舞,一抹黑影掠过余光。

    但姜青妤走到窗边,除月下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座沉寂、废弃的人造喷泉及其上生着翅膀的古怪灰质雕像以外。她什么都没看到。

    ……‘那个东西’不见了。

    它跑到哪里去了?

    她找了找,找到了。

    对方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她的视线边缘,只需往左走几步,拉开窗帘,唰的一声——

    一颗硕大、狰狞的蛇头闯入视线。

    一双浓绿、诡谲的竖瞳正幽幽凝视着她。

    与此同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涌动。

    姜青妤低下目光,这才发觉所谓的‘大理石地板’上暗藏一条条交织的线条,组成一块块细密的鳞片。

    原来它始终盘踞于她□□的足下。

    ……

    ……

    ……

    做了个恶心的梦。

    上午七点,天边翻出朦胧的鱼肚白。

    姜青妤披散长发,伏在地上,用最狂乱的笔触快速记录下昨夜的梦境:

    那个由蛇组成的房间;

    蜡烛、圆月、头发、蜘蛛……最后一道线条收尾时,钟表显示7:59,隔壁传来一阵猫叫。

    旋即是主人又困又崩溃的呵斥:“布丁!肥仔……拜托今天是周末啊啊啊啊啊!才八点!八点你嚎啥?还不给我下来?再搞事小心你爸揍你,而且我没收零食,一周别想吃猫条!”

    足以证明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相当糟糕。

    至少没有周珊误以为得那么好。

    八点,提前设好的闹钟准点响铃。

    备注:【疗养院。】

    两小时后,姜青妤头戴灰色棒球帽,身穿长款羽绒服、黑色运动鞋,出现雾城郊外一家颇有名气的‘青山疗养院’单人病房中。

    作为一名重度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不但生活难以自理,且具有一定狂躁倾向,动辄发脾气、摔东西,大小便失禁,姜青妤的奶奶其实并不符合疗养院接待条件。是姜青妤主动提出以双倍价格支付住院费用,又自掏腰包额外请来两名专业护工轮班看顾,这才破例住了进来。

    这个点,刚发完一通脾气的姜奶奶沉沉睡下。

    另一名姓陈的护工不在,大约五十岁出头的张护工拧好拖把,一面收拾被老雇主打翻的汤汤水水,一面抬眼偷瞧年轻雇主的脸色,刻意寒暄道:“小姜有一阵没来了啊?你奶昨个儿就念叨着,你在外头日子过得好,撇下她不管。当时我还劝她呢,说你不是那种人,准是工作太忙才走不开。”

    这年头不都这样么?我儿子也是,三天两头地加班,上周有一回硬是被老板留到凌晨两点才回家,险些累倒呢。”

    说到这里,拖把翻个面,话锋跟着转:“说起来啊我儿子,今年二十九,年前好不容易处个对象,估摸下个月也该上门见见亲家母了。”

    “小伙子头一回上门,人家家里头叔叔舅舅一字排开十几个,你不想叫人看扁,又得买烟又得买酒,还都得是好烟好酒,什么中华,什么进口的洋酒……我这当妈的找人打听了一下,哎呦喂,都说一趟下来花好几万呢。所以小姜你看,我这个月的工钱……”

    “还有两天。”

    姜青妤回:“后天下午转你微信。”

    张护工立马哎呀呀地叫起来:“也不差这两天嘛,咱们都是老熟人咯。”

    “……”

    “不然现在转一下吧?微信,很快的,我都——”

    “出去。”

    简简单单两个字,两人对视长达五秒,女人故作亲切的笑容一点一点僵住,最终把手机塞回兜里,留下一句‘后天一定记得转我哈’便甩下抹布,灰溜溜推门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病房突然空寂许多。

    姜青妤低眼俯视床上昏睡的老人,头脑里没有任何想法。

    倒是门板外隐隐约约传来中年妇女的数落声:“没给!没给!你老娘我磨得嘴皮子都破了,她就是一个子儿都不肯给!”

    “什么明星不明星的,你见哪个有本事的人身上一件牌子没有?连自个儿奶奶住院钱都付不起?我呸!长得一副妖里妖气的模样,放着那么多正经活不做,偏往龌龊窝里钻,就算是挣到钱又能有几张干净的?”

    “……行,行,到时候真给不出钱,别说我,人医院都能把她奶挪出去!还有那老婆子,你是不晓得,难对付得很,成天不是叫就是摔,前头护工都气走七八个了。要不是给钱多,我早就不干了……”

    ……

    “长得活像个狐狸精。”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心比天高,想叫天底下男人都瞧你那副媚骨头。”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止一次在姜青妤耳边响起。

    有时是老师,自以为是的同学;

    有时是男人,擦肩而过的路人;

    一些爱管闲事的邻居,热衷八卦的老鼠,还有躺在床上的这位,同样厌烦她的存在。

    周而复始,纠缠不休。

    不过姜青妤总是听不真切,也分不大清,它们究竟更多来源于现实,抑或自己没由来的臆想。

    她只知道,她需要钱。

    拨出备注为‘虹导’的微信电话,一经接通,单刀直入:“金蛛,我还没接到通知。”

    “呃,这个……”对方支支吾吾,似乎不方便说话,声线压得极低极含糊:“青妤啊,是这样,你也知道姚晶晶有后台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特别……排斥你,也可能是嫉妒你年轻,漂亮,又有天赋。”

    “自打那天撞见你以后,她一直通过平台施压,想往组里塞一个自己的好姐妹替了你那个角色。不过你放心,那姐们是个大众脸,非科班,圈外人,一没经验二没实力,连花瓶都算不上,演技更是差你一大截。昨天试戏还被总导演骂哭来的!”

    姜青妤不想听这些。

    她只要明确的答案:“什么时候进组?”

    “进组……呃,不急。”

    虹导又是一阵停顿:“你别急,青妤,真的,这事我正在努力协商。你放一百个心,金蛛就是你的,区别只在早晚而已。”

    “对了,听说楼慎粉丝都追到你家去了?你没事吧?有地方去吗?不然上我家避避?刚好提前揣摩剧本,练练戏,说真的,你演戏的时候真特别,简直就像变了个人……青妤,青妤?喂?你还有在听吗?”

    手机从掌心滑落,空气发生微妙的扭曲。

    墙壁仿佛在震动,往中间缓慢地挤压。

    恍惚间,姜青妤觉得自己又听到怪异的嘶嘶声,感受到那股充满恶意的注视。

    楼慎醒了。粉丝骚扰结束了。

    但各个剧组各种商务仍持观望态度。

    她赖以生存的港湾被入侵了。她搬家了。

    但本该属于她的‘黎江’和‘金蛛’至今依然落向不明。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变得更好。

    偏偏她没有时间,就像一头被逼进绝境的羔羊,连大声尖叫都觉得疲累。

    ……她想演戏。

    她要演戏!

    她要演戏!演戏!!演戏!!!什么戏都好,最好立刻就能演戏!!!!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太阳从东边逐渐挪到西头,正当姜青妤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海潮中,双手抱头蜷缩在床下持续性地颤抖、流泪时,一道刺耳的铃声响起。

    ——是陈安娜打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按下接通键。

    “喂,姜青妤?”

    “我昨晚做了梦。”

    “什……”

    “梦到一条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水。”

    完全不把对方装傻充愣的态度当一回事饿,姜青妤徐徐站起,立足于病房一角不见光的晦暗中。

    她一如既往、不给人丝毫缓冲的间隙,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质问道:“自从喝了那碗湖水,我就一直在做梦。为什么?”

    “……”

    “回答我,陈安娜。”

    “水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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