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丛安
思虑再三,陈安娜最终把姜青妤带回了家。
啪嗒,开灯。
有着国际知名院校双学位研究生学历的陈安娜,返国后在一家外企公司做投资总监,于去年年底全款买下这套房。
房子面积很大,风格简约,三室一厅。
空气里弥漫近似雪谷的清淡气息,与金融相关的书籍摆满木架。唯独客厅一张不规则茶几上,放着一沓《民间灵异怪谈志》。
厨房,客厅,书房,洗浴间,阳台……沿动线简单走完一圈,陈安娜单手推开次卧的门:“今晚你睡这,床单被套放在衣柜最上层,空调遥控在床头。另外我房间有浴室,外面那个随你用。”
回头一看,姜青妤仍立在门外。
“我要洗澡。”她说,脸色有些苍白。
洗澡需要换洗衣物,可除去随身携带的身份证和手机,姜青妤几乎什么都没带。
陈安娜没有多说,转身回房间,从抽屉里找出未拆封的一次性内裤,顺便又拿一套上个月客户送的真丝睡衣给她。
很快,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
余光瞥见茶几上的杂志,陈安娜将其塞进书房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打开电脑,高效率处理起几封公司总部发来的急件。
哒哒的鼠标、键盘声一度盖过若有似无的水声。等陈安娜结束工作,意识到这一点时,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她走出书房,拐向客厅。
旋即看到姜青妤。
梦幻一般的橘紫色灯光下,姜青妤没穿拖鞋,双足□□地侧坐于灰质大理石瓷砖上。湿漉漉的长发蜿蜒而下,发尾滴滴答答淌着水,几乎泅湿整片后背。
睡衣是绿色的,两根细细的肩带挂在骨上,浓绿的锻料反射出流动的光。
远远望去,仿若一方生满绿藻的池,又似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从中延展萤白的肌肤、四条细长肢体,视觉冲击堪称浓艳。
“你在干什么?”
询问打破寂静。
当事人闻声回头,一抹湿痕轻巧划过肩头。分明神情是漠然的,疏远的,侧脸隐进发里,周身却围绕一层星星点点令人迷乱的光晕,像极了怪谈杂志中描述的精怪鬼魅,浑身溢散危险与蛊惑的气息。
“……她本来就是那种人啊!”
恍惚间,耳畔响起一道遥远的女声,义愤填膺地数落着:“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特拽,不管谁跟她说话都爱搭不理。平时动不动请假就算了,还从来不参加班级活动。活该我们班的人都讨厌她,除了班主任,就连任课老师也不喜欢她。”
片刻,陈安娜回神,注意到对方手里正握着一包撕开的袋装方便面。
那是姜青妤上楼前非要到小区连锁便利店里买的,明明厨房离客厅不过几步路,烧水也不麻烦,她却选择坐在地上生吃。
……我行我素,美貌骄矜,难怪学生时代会被排挤。
如是想法一闪而逝,陈安娜掏出手机,“你想吃什么?中西餐?我替你点,或者你自己挑完找我代付。”
姜青妤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难沟通的对象,陈安娜索性随便下单几份米面粥,然后折返浴室拿一条全新的浴巾,让她把头发擦干。
这回难搞的姜明星倒是没有装听不见,相当顺从地接过浴巾,低头,盖到头上。
突如其来的静默填满房屋。
等门铃声响起,陈安娜提着外卖回来,才忽然问一声:“你讨厌什么动物?”
发觉对方一幅不想搭理的模样,换一个问法:“假如现在有一个角色,跟蛇有关,需要长期和蛇亲密接触,你——”
“我接。”
姜青妤抬起头,眼瞳幽深得仿若一口井。
“我要演戏,什么都可以。”
“你帮我。”
她这样说着,那股理所当然的态度令人不适,瞬间冲淡了美貌。
余光扫见腕间若隐若现的灰鳞,不禁为自己一时的动摇感到可笑。
陈安娜点燃香烟,吐出一圈烟雾,放下手中的外卖和一张身份证,语气变得十分冷淡:“订了明早的车票,去九江,别睡迟了。”
她转身走掉,姜青妤连眼皮都没抬,自顾自拆开包装盒,挑出几份摸起来最烫的、还冒着热气儿的外卖,一口一口往喉咙里送。
张嘴,咀嚼,吞咽……
她机械性地重复动作,安静,诡秘,独自坐在无人的客厅,任由暗光将其笼罩。
……
第二天七点,两人准时出发。
陈安娜买了最早一班从雾城南站开往九江省的动车票,由于日期临近开学,车站里挤满学生,无论人们喧闹吵杂的谈话声还是刺耳的广播声,都让姜青妤难以忍受。
好不容易上了车,她找到座位,一声不吭地扭过头去,脸皮白得简直像张纸。
……果真是个娇气祖宗。
陈安娜把行李箱抬上货架,问她要不要用平板看电影。姜青妤搭理,她就没再管,打开笔记本继续做自己的项目。
这趟列车时长足足七个小时,陈安娜工作一路,姜青妤睡了一路。
到站后随便将就吃点儿东西,再转大巴去丛安。
丛安是九江省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经济落后,地域狭小,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当地有许多山,大山里藏着几个古怪的原始部落,曾被拍成纪录片,一度引来各路好事者和记者作者们的注意。
然而到了当地,他们便会发现这里具有极强的排外性,任何一个生人的到来都会惹来当地住民们的防备与警告。
山下姑且如此,群山更是险峻。在没有导游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法抵达传说中的神秘部落,反而在旅途中因各种意外横死山间。
据有关部门统计,丛安县网络曝光率最高的那两年,拢共死了18个自称‘野外求生专家’、‘神秘学爱好者’或是‘探险博主’的外乡人。
他们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些腐烂发臭的肉沫骨头,被草草丢弃在杂草中,全靠残留的衣物碎片、背包和手机证明身份。而另外一些上报失踪的冒险者,则连尸骨都难以追寻,永远地消失在大山里,成为山的一部分。
这组数据很快得到省政府的注意,发布相关限行令,规定每年到访丛安的外乡人不超过50个,每季度不超过10个,严格禁止一切以游玩冒险名义的集体活动展开,这才有力地制止了更多悲剧的发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丛安渐渐回归平静。
不过也是当地人流量太小的缘故,经济发展受限。丛安至今仍未建立火车站,没有大巴没有公交,只能靠过时的人力摩托充当交通工具。返乡者必须经历整整一个半小时颠簸曲折的山路,方能真正眺望到丛安,回到他们贫瘠破旧的故乡。
这座小县城囊括的土地满打满算不超过62平方公里,户籍人口18万人。
陈安娜要去的金河镇在更偏远的北方,镇里有且仅有两所小学、一所初中、一间比较像模像样的镇医院,一间最多同时容纳四个人(前提是两人一间)的宾馆。
道路两旁尘土飞扬,建筑矮小,这便是陈安娜去世父亲临终仍缅怀不已的地方。
她对这里毫无感情。
倒是姜青妤人生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下摩托时,脸色由纸白转向灰白,远远看去活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估计她也经不起其他折腾,陈安娜开了间房,把对方留在宾馆,自己独自出门。
她们明天登山。
在此之前有必备的东西要买。
——当然不是现代化装备,金河没有那种东西,一台彩电或老土的诺基亚,足以变身为小镇科技最前沿的高端产物。
她要找的是其他东西。
凛冽的西风下,一颗百年老槐树枝条光秃抖动。陈安娜立在树旁,从背包里拿出一卷腥臊味浓厚的羊皮卷,再次辨认上面记载的文字,总结‘信徒仪式’第一阶段的要求。
时间:凌晨四点半。
日期不限,须晴天。
任务:徒步翻越白灵山,抵达白灵村。
可否带导游:外乡人可。
是否需要在山间过夜:否。
特殊条件:一、必须途径「环湖」,攀登过程中所有人只许饮用「环湖水」。
二、不得杀生,不得见血。
三、黄昏前进村,不得延误滞留。
……
一阶段还算简单,镇上药铺摆有各类自制的驱虫避兽香囊,外加特定的白灵村村民会偶尔下山,在相识的镇民家里过夜。
陈安娜依照奶奶的叮嘱找到其中一名,以上一任村长孙女的身份说服他做导游,又买了些饼囊,谨慎地收好羊皮卷,回到宾馆。
回来时,姜青妤仍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楼下看店老板说她没有出过门。
陈安娜递出一张十元纸币,在老板欢天喜地的笑容中接过一瓶‘哇哈哈’牛奶,回房洗了个澡,不到十点便熄灯睡下。
第二天凌晨两点。
一片暗夜之中,闹钟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