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很多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一下子不能全记起来。
但沈青一看见郭生,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为此她多留了个心眼,中午趁着刘容花打盹,就叫浓浓赶紧去通知大队长伯伯,拉救星过来。
上辈子,她是以头撞墙,拼了半条命逼走的郭家。
这辈子她可不会拿自己的命跟郭家拼,她还要留着好身体,好好照顾娘跟浓浓!
所以,当沈青呵止住郭生的时候,浓浓恰好带着气喘吁吁的大队长赶到了。
浓浓这小棉袄相当给力,不仅把大队长拉了过来,还拉过来生产队一帮人,连刚到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周振西也找来了。
周振西家离得远,也不知道浓浓这个小短腿是怎么拼了命跑过去把人给叫过来的。
浓浓小小年纪,哪见过院里的阵仗,当即就吓得哭出来,带着哭腔扑到刘容花怀里:“你们别打我奶,要打打浓浓,呜呜,大队长伯伯,快救救我奶,别让他们打我奶!”
亲眼看见外村的人来自己村里,欺负自己生产队的女同志,大队长气得眼睛通红,拳头都硬了:“你们哪个生产队的,欺负人欺负到老子这里来了!他娘的找死是不是?你们大队长是谁,今天老子非要去要个说法不可!不然,老子叫公安过来抓你们!”
一听到公安,郭生天生骨子里犯怵,气势登时削没了。
还是郭生他娘站出来说话:“不是我们欺负人,是他刘家拿了我家的钱,说好让沈青来我家给我儿子当媳妇的,没成想他家拿了钱就反悔了,我们是来讨要个说法的!”
大队长问刘容花:“你们拿人家钱了?”
刘容花没好气地啐了口:“狗才拿他家的钱!”
旁边的刘柏草顿时表情不自在起来。
大队长问:“刘二嫂家不是没拿吗?你说说,谁拿的你家钱了?”
郭母指向刘柏草:“她。”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集中在刘柏草身上。
刘柏草不自在地嘀咕:“说好的三块钱是媒婆费,也没说谈不成就要退啊。”
这下弄明白了。
搞半天,是刘柏草贪财,拿了人家的钱,还没提人家办好事,人家找上门来了。
大队长“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这事是刘柏草不对,但刘柏草是沈青的姨婆,真要算起来,沈青同志的婚事她做不了主,她答应你们的不算!”
“怎么能不算,我家花了三块钱的!”
一听沈青不归他了,郭生急了。
“当然不算数,”大队长严肃道,“我们现在提倡婚姻自由,你这是包办婚姻,是糟粕!况且刘大嫂子是沈青姨婆,但沈青是刘二嫂子家的媳妇,她说话不算!”
大队长大手一挥,算是把这事定论了。
郭生满脸的不甘心。
但周围那么多村里的男人女人盯着,妇女主任也在,他不敢造次,只能咬牙认了。
郭母却猛地扭头扑向刘柏草:“这事既然成不了,你把三块钱还来!”
刘柏草被她掐得直翻白眼,旁边人看见赶紧拉架。
“干啥呢这是!”大队长在旁边喊,“有啥话好好说,松手,快松手!”
郭母被人拽松手了,牙还咬着,面目狰狞:“你骗我家钱,把钱还回来!”
“我哪骗你钱了?”刘柏草支棱着脖子叫唤,“你要我给你家说媒,我说了,是沈青家自己不乐意,你要钱,你管她家要去!”
这是什么道理?
分明是刘柏草拿了郭生家三块钱,现在却要沈青替她把钱还了。
沈青脚崴了,气势可没输,蹦跶着走到刘容花身边,伸手拿过扫把,气势汹汹地问:“你再说?”
刘柏草上次被沈青打的身上还疼着,看见沈青拿扫把,吓得一下子蔫巴了,下意识地就抱住头。
可她嘴巴上不饶人:“村里哪家不晓得,我家接济过你家多少次,要你家还这钱怎么了?我觉着嫁过去是个好去处,是你们自个不答应,这钱就应当你们还!”
“呸,你家接济我们的,都是酸了的,发霉的面,咱家不稀罕你家接济!”
换做平时,刘容花是打死说不出这种话来。
可如今刘容花看着自己的亲姐,像是不认得这个人,气得嘴唇雪白,直打哆嗦。
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钱能还?她们省吃俭用,省下的钱是要拿来过年的。
沈青见状,赶紧拉住刘容花的手:“娘,没事,咱不气,你听我的。”
她掏出钥匙,给浓浓,叫浓浓去橱柜的布袋里拿出三块钱,拿在自己手上。
她拿着三块钱,在生产队所有人,包括大队长跟妇女主任面前晃了一圈,朗声道:“大家看清楚了,以前姨婆家接济我们家的粮食,都是生霉的,酸了的,统共都值不了三块钱,现在我把这三块钱替姨婆还给郭家,算是了了他家对我家的恩,以后我家再不欠他家的,大家帮忙做个见证!”
大队长跟妇女主任对视一眼,道:“放心,我们给你作证。”
有大队长跟妇女主任的保证,沈青把三块钱甩到郭生脸上:“拿着你的脏钱,滚!”
郭生拿着钱,依依不舍地看了沈青几眼。
郭母倒是见好就收,她压根不想花十五块钱找沈青一个寡妇当媳妇,连忙把三块钱揣进兜里。
见郭生不想走,伸手去扒拉他:“走了,看什么看,一个寡妇,你还真当个宝贝。她不要咱们这桩亲事,活该她吃苦!咱回家吃肉,叫她自个在这吃土豆啃苞米去!”
“对,叫她自个在这吃苦去!”
郭生眼睛一亮。
沈青家看着就穷,两个婆娘还带着个拖油瓶,能赚到什么工分粮?
这会子还咬着牙硬掏出三块钱出去,这个冬天,她们估计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先让她吃点苦头,等到时候,他再来找沈青家把亲事一提,沈青说不准就答应了!
郭生冷笑,瞧着沈青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势在必得:“敢下老子的脸面,等你吃够苦头,做了老子的婆娘,给老子等着!”
郭生说完这话,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脊背发寒,就好像被什么阴冷危险的东西给盯上了。
他忍不住朝人群里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心惊胆战的,不敢再待,郭家人见他跟见着鬼一样,也没再多说,拿着钱走了。
成功渡过这场危险,沈青松口气,笑眯眯地朝生产队的人说:“谢谢大家了。”
“客气啥,你是我们生产队的女同志,就应当互相帮助!”大队长道,“有事还来找我,我现在得上工去了。”
“我们也得走了。”
生产队的人都散了,刘柏草还留着。
沈青见她还在,眼睛一眯:“你还杵这干啥?赶紧走!”
刘柏草怵她,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等人都走了,沈青挽着刘容花的手,柔柔地问:“娘,您不会怪我把家里的三块钱拿出来给郭家吧?”
刘容花叹口气:“你是怕我再对刘柏草家心软,所以用三块钱跟他家断绝关系,我懂,你做得对。”
她如今到底是看清楚了。
刘柏草压根没把她当亲人,跟她相处,充满了算计跟鄙夷。
这样的亲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可刘柏草毕竟是刘容花唯一的亲人,道理她晓得,只是一时间心里接受不来,要点时间缓缓。
刘容花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我去上工了。”
沈青答应一声,忽然想起要拿给周振西家的谢礼还没拿。
按道理来讲应当是她亲自登门道谢的,可她一个寡妇,去周振西一个单身汉家到底不好,刘容花又忙,没时间去。
沈青便回屋里,从空间掏出来一包桃酥,走出来喊上小浓浓:“浓浓,去瞧瞧你周叔叔走没走远,没走远的话,你就把桃酥给他,说是奶跟娘给的,谢谢他下午帮忙救娘。”
浓浓一口答应下来,抱着桃酥跑出去。
还好时间及时,周振西还没走远。
浓浓没跑多远就瞧见周振西的背影,连声喊道:“周叔叔,你等等我!”
周振西听见浓浓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浓浓跑到他面前,两只小手托着桃酥,费劲举到周振西面前:“奶跟娘给的,谢谢你救娘!”
周振西垂着眼看着小浓浓,眉宇间毫无波澜,冷的跟铁打的一样:“举手之劳,不用。”
浓浓还小,听不懂什么叫“举手之劳”,但她听得懂后边两个字。
周叔叔说不要桃酥,可是娘叮嘱了,要送给周叔叔的!
浓浓是个听娘话的乖宝!
于是浓浓没动,依旧高高举着桃酥。
见她固执地把桃酥举在自己面前,小手都举酸了,摇摇晃晃的,依旧不肯放松,周振西的眼神微动,伸手接过桃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浓浓这才露出一朵大大的笑脸:“谢谢周叔叔,再见!”
说完,两根小辫子一晃一晃地,快乐地跑回家。
周振西看了眼手里的桃酥,认不得是县城里哪家的,但每一个桃酥都油光发亮,品相顶好。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沈青家。
沈青家外边看不见人影,她此时应当在家里养伤。瞧着她拿扫把唬人的样子,倒是半天看不出来她受伤了。
他又想起来上午检查沈青脚踝时,看到的那露出半截的纤细白嫩的脚。
一只脚,才比他巴掌大一点,刚好被他握在手上。
想到沈青,周振西幽深的眼底渐渐出现变化。
是一种渴望的,满含占有欲、望的,但又死死克制的情绪,在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翻涌,似是越压抑,越是要涌出惊涛骇浪。
他没再停留,抬脚,往自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