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六爷的建议
很快,就到2008年底了。和往年一样了,我公司开了年终总结会,部署了来年的工作,把给吉岘乡的老人每人每年应有500元的慰问金都划拨出去,派人发放到了老人的手里。由于父亲健在 ,加上有慰问老人这个活动,所以每年过年,我都回到铁李川,陪陪老父亲,在村里走动走动,了解了解慰问金的发放情况。
随着国家扶贫政策的加大和高效农业的推广,村里现在陆续有了一些专业户,比如种植专业,养殖专业户等。由于我们村里有蒲河经过,用砂质土壤和蒲河水种植出来的香瓜很甜,每年一上市,香瓜经过物流运往全国各地,供不应求,成了陇东农产品的知名品牌。自从我的公司发展起来后,我一直有个心愿,想根据我村的条件,投资一个能让全村人都受益的项目,或办个与农资有关的厂子,或支持村里人搞起养殖、种植等,最好能形成产业链,让村里家家户户都能在村办企业、或养殖种植产业链上生存,发展。村里虽然有些人的日子也不错,但由于种种原因,只有少数人达到了衣食无忧的小康水平。有些弱势群体,还在贫困线上挣扎。
大年三十,我和往年一样,陪同家人去上祖坟。这是个在铁李川沿袭了多年的风俗。每到这一天,路上,田里,土堆旁,可见有人来来往往,叩头作揖,祭奠古人,导致村子到处是香烟缭绕,青烟袅袅。
我和弟弟等人上坟往回走时,在路上碰见了迎面走来的六爷。他一见我,就拉住我的手说道:“哎呀小峰,我昨天上午还打听你,看你回来了没有,今早一下炕,估计今天就能见上你,果然就碰见了。来来,咱俩聊聊。”
我就让弟弟他们先走,拿出烟,给六爷点着。穿着棉袄的六爷见我穿着呢子大衣,就说你有点冷吧?来,咱们蹲在暖和处。
正好路边有个山崖,正午的阳光直戳戳的照在那里,如果鸡在附近,肯定会在这里晒胯子。
我俩就坐在山崖下,聊了起来。六爷先说起了公司给村里老人发钱的情景:“你公司的两个人,坐在村部的房檐下,登记的登记,发钱的发钱。遇到残疾老人,还多给几张。人们围在旁边,看的看,等的等,男女老少,跟赶集一样。这个夸你,那个论你,我往过一走,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啥的都有。有的话,人爱听;有的听上去心里不舒服了。我就当场跟他们打开窗子说亮话,你们也不要认为李小峰钱太多了,没处花,才给大家发;也不要认为只有几百元,对有些人来说是一两顿饭的事,可零账但怕总算,全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就有三千多,你们算算吧,多少钱花在这方面了?说句实话,有的人种下的香瓜,都舍不得给兄弟姐妹吃,别说人家与咱们无亲无故了。据我了解,他公司还欠着外账,他家里的老人住的地方你们也看到了,他在西安只有一套房子,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有钱。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在全乡掀起一种尊老爱幼、互帮互助的好风尚。钱虽不多,心意很重,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李小峰的心意了。”
听六爷对我这么理解,我心里甚为感动,又拿出烟,给点了起来。说如果在我的办公室,我好好给你泡杯茶,明天初一,你到我家里来,和你老人家喝几杯。六爷倒没接我的话茬,问我这些年,别说其他地方,就是咱们合水周围,捐了多少钱?
我微笑着说道:“这个我没具体算,连给学校捐的,我公司财务上应该有一套记录。”
六爷说:“我大致给你算了个账,这几年,你连给学校捐的,肯定过了千万了。听说你给学校的奖金还挺高的,按高考成绩奖励,少则几千,多则一万呢。”
我说:“就是的,就是想通过奖励,激发学生们好好读书,争取人人都考个好成绩。”
六爷说:“你这个初衷是好的。但是,不知你听到过没有?你奖的这笔钱,对家庭困难学生来说,是救了急,够交一年的学费了,可对那些家庭条件稍好的学生,人家就不当回事了。听说有的娃娃拿了奖金,不是打了游戏,就是喝酒旅游了。我的一个亲戚说,她的娃就拿到了五千元的奖学金,可娃没有把这个事儿给家长说,放了暑假后,天天在外面跑,去县城玩。她心里有点纳闷 ,家里没给他多少钱啊,怎么还去了县城呢?直到她给娃洗衣服时,才从口袋里发现了剩余的两千多元,当时,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娃偷的,一问,才知是你给学校捐的。”
听六爷这么说,不由得想起了我曾经遇到过的一桩事。
去年,我收到了一个中学学生的来信。信息这么写道:“听说你在油田上赚大钱了,到处发钱,奖励。我虽然学习不太好,但我也是合水中学的学生啊。我家的情况也不好,我想上民办高中,您能不能给我也支助点?如果你能给我支助一万元的学费,我会一生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
看了这段话看,我本来不想理,但还是忍不住回了信:“不行。”
他来信说:“为啥不行?既然你有个大爱之心,应该照顾每一个求到你跟前的穷学生。”
我因当时有事,还没来得及看,结果他又发来了:“你是不是觉得凡是拿到你奖励的学生,家庭条件都不好?据我所知,有的学生的家里情况可能比你还好呢。比如我有个同学,他爸是个局长,他有一次给我显摆,他这些年的压岁钱,都存了五万多呢。你不分穷富的去奖励,是因为钱太多了,没处花,是不是?既然多,为什么给我这个穷学生连一万元都不肯捐?看来,你是为了给自己贴金捞名,才举起了慈善的旗帜,到处招摇呢。”
无疑,谁看了这个信息,都会七窍生烟。自然,我在手机上设置了他。按理说,我不应该跟一个孩子计较,但是他的言行不由引起了我的反思——我当时抱的态度是,只要学习好,只要能考入本科或重点大学,不论家庭条件好坏,在奖励上,我都一视同仁,哪怕是大领导的孩子。可以说,我是站在培养人才、推动县教育事业的角度上去奖励的,奖励的是一种好学上进的精神!我根本没想到在意识形态上会有这个结果。虽然我感到极受侮辱,但也让我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事上存在的弊端。为此,这两年,我调整了一下捐助方向,给学校的捐助规模小了一点,把重心放在了老人和极端贫困家庭上。
现在,见六爷提到了这个问题, 我点了点头:“事实,你说的这个现象,我也听到过。”
六爷继续说道:“人的五个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山有高有低,自古以来人都有穷富差距之分。有的是本事限制,有的是环境原因,有的与是命有关。再发达再富庶的每个地方,都有境况不好的人,包括咱们铁李川。自古以来,帮贫济困,都是有讲究的,不能拿银子乱撒。撒出去的钱,不一定能起到好的作用。听说国家每年给一些边远山区的人补贴两只羊,目的叫繁殖,靠羊发家致富,可有的人认为自己是困难户,已经纳入了国家的扶贫范围,每年都会给的,想吃羊了 ,杀一只。结果国家年年给补助羊,有的家庭还没羊,这起了啥作用?只能说是扶贫救助方向不对。我说的意思,今后给我们这些老人的支助,我建议你改变一下,困难的,孤寡的,不能动的,你可以侧重支助,一般像我这家里基本能过活的,就别支助了。有的人认为你给这点钱是做好事,有的就不这么认为了。尤其那些家境好的人,对你这点钱无所谓。”。
说到这里,六爷怕我多心,就解释道:“小峰,我这样劝你,也是为你好的,你不介意吧?”
我说:“怎么会呢?你说的都是事实。没事,你还有啥想法,尽管说。”
六爷说:“不让你这么搞的意思,也不是让你停止慈善这个事儿。这个事儿,你还做,就是择情而做,别再零打碎支了。依我看,你爹现在住的还是半窑半房的房子,跟普通家庭没有啥两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既然有这个孝心,先把你老人的住处安顿好,让老人住的舒服一点,逢年过节,让你的兄弟姐妹能有个团聚的地方。人活一辈子,说白了就图个住处。”
因在一个村,六爷对我家的情况是很了解的。小时候,我家是崖庄园,就是靠山挖的窑洞,比较简单,原始,所谓“背靠黄土面朝山”。农村土地改革之后,父母又修了一处庄子,就是现在的地坑院。与崖庄园不同的是,地坑院成为坑形,周围有遮挡,免受风沙的袭击。而且在地坑院里,还盖了几间房,是个窑、房结合的居住环境,相对地窝院和崖庄院,这个比较先进一些。当然,那时候村里也有坐落在平地上的四合院房,但那早年是地主、或者是家庭经济条件好的人盖的房子。我家属于中上等家庭,能在院子盖几间房,也算不错了。因而,截止现在,父亲都住在这个地坑院里。
六爷之所以提到房子的问题,可能觉得我家的住房,与我的收入和村里的变化比起来,还是有点落后,所以才有了让我建新房的提示。
“村里人为了建个新房,几代人都在努力;城里人为了有一套楼房,把大半生的工资都搭进去了。房子对普通人来说,多重要,这个你肯定心里清楚。有的人想建个好房子,没能力,你现在完全具备这个能力,干嘛不动呢?”
说话之中,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奇怪的声音,转头一看,吓我一跳,一只大金毛大亨亨的出现在面前。我不由得站了起来。六爷忙说:“别怕,狗见我没回去,来找我了。懂事的很,平时晚上听到啥响动了汪汪几声,白天一般都不出声,别说咬人。”然后对那狗说道:“你来干啥?快回去。”
金毛往前走了一段,磨蹭地又蹲了下来,貌似在等六爷。
“给你老人把住处安顿好之后,如果有钱有精力,可以再考虑考虑别人。依我看,给一两个穷人盖几间房子,比给一百个人捐钱实惠多了。总之,我建议你把扶贫的方向改变一下,把重心放在一个点一个片上,就像人承包责任田,你集中精力把你想种的田种好,起码能起到带动的作用。你毕竟是个人嘛,又不是啥组织,即使组织,也不一定揽那么多的人和事儿。”六爷继续说道。
六爷这“一个点一个片”的建议,使我想起了曾经和赵志涛喝酒时,他在几分醉意中提到的一个闲言,大致意思是,我给全乡六十岁以上老人捐钱的这个举动,有点花钱显摆、沽名钓誉的味儿。当时,我感到心里有点委屈,自从2002年开始捐助以来,虽然我和人家那些闻名全国的大老板比起来,我的捐助是微乎其微的,但零零星星下来,也够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的生活费了。为什么还有这个说法呢?曾经接到那个骂我的学生的信息后,我就感觉那里不对劲。现在六爷这么一说,自己应该有点革命性的改变了。我不调整方向,照这么下去,即使捐得倾家荡产,无异于湖里投石。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郑三民说过的话:“我如果捐钱,不捐给远处人,就捐给跟前人,把身边人帮起来了,咱们看着心里舒服,他们看见咱,还会想起咱的好。”当时我听了觉得有点狭隘, 现在想想,觉得挺有道理,跟六爷的建议完全接近。
人生的经验和智慧,往往来自于民间。六爷的一番话,像一粒种子,种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