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对峙
萧离尘本以为他最无法面对的时刻会是顾惜夕拿着剑指向他,痛斥是他亲手毁了知晓阁,害她失去了一切,没想到还有令他更为窒息的时刻,那便是知道了她要嫁给景王的消息。
直到萧离尘来到镇国公府,见到了顾惜夕,他都始终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素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说罢萧离尘就向前一步,想要抓住顾惜夕的手腕。
顾惜夕后退一步,避开了他,躬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萧离尘身子一瞬僵住,她非要跟自己生分至此吗?“皇叔要娶的不是杜如雁吗?怎么突然就……他们都说,是你自己进宫求得的婚旨,我不相信。素素,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如殿下听到的那样,臣女要嫁入景王府了。”顾惜夕无视萧离尘此刻的慌乱,一脸平静,只是这平静底下亦是暗潮涌动。
“为什么?”萧离尘目中含痛色,“素素,你是不是恨极了我,才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不,殿下错了,我要嫁给景王,是因为我想嫁给他。”
音落如同雷击,萧离尘好一阵都缓不过神,她说是她想嫁,他以为这世上与她最亲的一直是自己,什么时候她的心里有了旁人,“你与皇叔才认识多久,我们……相伴十数载,难道这么多年的情份都抵不过你与他相识的数月?”
“是啊,我们认识了十数载,我以为在这个世上没有谁会比师兄更值得我信赖了,可是真相却是,我无条件信任的人让我失去了一切,知晓阁没了,阁中的弟子们相继惨死,师姐也去了,我还差点亲手杀死了我所爱之人。”
“师兄真是好算计,欺骗我至此。”一滴泪滑落,顾惜夕盯着萧离尘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师兄不妨说说,我们十几年的情份到底算什么?”
萧离尘浑身僵直,根本无法直视顾惜夕的目光,稍垂下头,他最害怕的一刻还是来了,“对不起……”
“当初之事,师兄身不由己,一国之君对宝物势在必得,师兄又如何能阻?即便不是师兄也会是其他人,知晓阁的结局……终还是一样的。”
“是,所以与其让知晓阁白白被剿杀,不如让其覆灭得更有意义些,比如成为师兄投诚,不,是复仇路上的垫脚石,对吗?”从前一叶障目,真相明了后,顾惜夕就越发看得清楚了。
萧离尘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素素,你可以恨师兄,也可以向师兄报仇,但……可不可以不要嫁?”
“恨?报仇?我不是没想过,但……因为是师兄,我做不到。”顾惜夕随手拭去了眼尾的泪水,笑了,笑得悲伤不已,“很可笑,是不是?我甚至能杀了我的爱人,却无法手刃真凶,我该恨的其实是我自己。”
“不,素素,过去的都过去了,让我们将这一切都放下,好不好?你不要再跟师兄赌气了,师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接下来的路如果没有素素,师兄一个人是走不下去的。”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柔,不容有失。
“路?师兄可还记得我们的路,那时我们说要仗剑走天涯,为这乱世清除些许阴霾。如今,我还在这路上,师兄却早已走上了另一条路,究竟是谁先背离谁的?”顾惜夕心境有些不稳,觉得下一瞬就会忍不住抽出清光剑,但不能……他是师兄啊!
“我虽无法向师兄报仇,但这背叛与欺骗,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放不下。师兄与我早已不同路,我只当我的白离师兄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在了翠屏峰上。如今的太子殿下,臣女实在不敢高攀。”
萧离尘仿佛被利剑刺中,身子仓惶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抗拒,还带着一丝疯意,“不会的,不是这样的。素素,我不会让你嫁人的,我这就回宫……”你只能是我的。
顾惜夕看着萧离尘失魂离去,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了。骤然想起重生后在刑部大牢里的第一次相逢,那时他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还有之后……他的狠辣手段,他的阴谋诡计,自己都领教过,只是心里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些,才会错到如此地步。
皇宫明熹殿即天子寝殿内,灯火通明,本该就寝的萧瑾兴还在批折子,烛光在摇曳,他的心情也在动荡起伏,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看向那道紧闭的殿门,而殿门外是他那逆子在跟他叫板,就为了一个女人。
“那混账东西还跪在外面?”
“老奴刚才瞧过了,殿下他……殿下已经跪了四个多时辰,入夜后,这更深露重的,老奴担心殿下的身子会吃不消,要不老奴再去劝劝?”
萧瑾兴冷哼一声,“就让他继续跪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要继承大统,先要学会无情,这道坎他必须要自己跨过去。”
深秋的夜,寂静无声,萧离尘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外,任由露水打湿衣衫,寒气侵体也无知无感,眼圈泛红色,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殿门。
与他而言,那是道希望之门,只有它开了,他的最后祈愿才会实现,可是过了许久许久,仿佛都要天荒地老了,那道门依然紧闭着,萧离尘越来越清楚所谓的希望之门是不会对他启开了,心渐渐凝上冰霜,失望又绝望。
红色深眸开始折射出恨意,萧离尘心底的仇恨已攀至顶峰,指尖掐入掌心渗出一滴滴鲜红,身子僵硬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动,理智在塌陷,一股要杀入殿中将这么多年来的恨一刀了结的冲动不断在脑中叫嚣着,激动的情绪生生被克制着,终在这如墨的黑夜中化成了一句嘶喊。
“父皇,从小到大,儿臣从未开口向您求过什么,就这一次,儿臣求您了,儿臣可以什么都不要,儿臣……真的不能没有她。”
回应这卑微如尘埃般乞求的是茶盏摔在地上“砰”的异响声,接着烛火熄灭,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黑寂。萧离尘无声笑了,他觉得自己愚蠢又可笑,以为把自尊踩进泥里就可以换得一丝怜悯?
他难道忘了正是殿中的那个人造成了他一生的不幸,没有那人,他和素素又怎会走到今时今日的境地。萧离尘笑容褪去,准备起身,发现腿脚麻木,竟无法站起,手撑地艰难曲起一条腿。这时门开了,萧离尘忙不迭抬头看过去,却是全武德走了出来,心似灰烬。
全武德看到萧离尘狼狈的样子,赶紧走到跟前将其搀扶起来,“殿下这又是何苦,殿下明明深谙圣心,怎会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殿下越是执着,陛下就越认为殿下情根深种,自然是不会应允的。”
全武德将萧离尘送回东宫,有一句没一句地劝解着。萧离尘一言不发,步至东宫,才幽幽冒出一句,“本殿记得全总管是在父皇获封太子后不久便跟了父皇,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实属难得,只是本殿有些好奇,全总管的忠心是对萧家皇室,还是仅对父皇一人?”
咯噔一声,全武德心中一惊,有些讶异地看向萧离尘,只见他面无表情,好像刚才不过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样。还没等全武德作答,萧离尘抬脚就要进殿,似乎也无所谓全武德的答案是什么,这就让全武德有些慌了。
“先皇赏识老奴,将老奴赐给陛下,保的自然是萧家的江山。”全武德声音有些急切,直觉要是那道冷硬的身影没入了黑暗中,就不会再给他抉择的机会,还好那身影顿住了。
“嗯,本殿知道了,有全总管这句话,本殿心甚慰。”
大婚在即,景王府一点要准备婚事的意思都没有,一切如常。镇国公府,窗下,小棠和铜铃在赶制婚服,顾惜夕不善女红,只能帮着做点剪剪裁裁的事。
本是大喜事,小棠和铜铃却都高兴不起来,别人府上大婚提前数月操办都嫌不够,到顾惜夕这儿,不足十日的时间都绰绰有余。因为景王府一早来传过话,战时一切从简,王妃在吉时自行过府即可,这叫什么事?可顾惜夕点头应下了,除了执意要添这一件嫁衣外。
铜铃越缝制嫁衣越感到心酸,眼圈眼见就有些红了,“惜夕姐,王爷怎可这样委屈你?依铜铃看,既然什么都不准备,干脆连这嫁衣也别做了,平白让人瞧见了看笑话。”
顾惜夕闻言手中动作不停,只是清浅一笑,“能嫁他我就不委屈,只是不知他看到我为他穿上嫁衣的样子会不会喜欢?”
“一定会喜欢的。”小棠鼻子有些发酸,觉得气氛沉闷,转而笑道:“还记得当初戏言,景王府只缺一位女主人,没成想惜夕还真成了景王妃。”
顾惜夕一时愣住,那时还并不知萧瑾衍就是墨轻寒,再回忆起往昔很多事,当这些事串联在一起,就会发现他无时无刻不在守护着自己,只是当时的自己浑然不觉。顾惜夕猜想墨轻寒应该早就知道了自己要查的真相,却小心翼翼地瞒着自己,大抵是怕自己承受不住这真相,真是个大傻瓜,而自己就更傻,竟辜负了这样的一颗心。
数点泪花落至大红色衣料上,瞬间没入不见,顾惜夕声音有些哽咽,“还好,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