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翠屏峰上的十二年
元历十四年，下山已有五年之久的知晓老人回到了翠屏峰上，手里还拎回一小女孩。
小女孩头发蓬乱，瘦小的身子裹着几片破布，布上血污斑驳，女孩猩红的眸光里盛满了惊惧与戒备。她的手脚都被捆缚着，口中塞了布团，看起来还有些神识不清，这便是颜红素初入知晓阁时的模样，那年她十二岁。
山门前恭迎阁主回来的一众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或是好奇或是惊疑，都在打量着这个小东西。知晓老人却是摇了摇头，一声长叹之后，只留下一句“她将是继白离、紫盈后，我收的第三个亲传徒儿，就取名为……颜红素。”
后来大家在阁主的口中得知，这个小东西刚刚没了家，是贼匪屠村，全村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屠戮进行了三天三夜。知晓老人赶到时，大部分贼人已离去，只余几人在村里扫荡着什么，老人以为自己来晚了，却见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
只见一个小兽般的东西奋力跃起，从背后将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发狠地刺入了一个贼人的侧颈处，又迅速拔出，血溅如柱，那人立时毙命。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旁边的贼人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举刀就要朝小东西砍去。小东西灵活地躲闪开，下一瞬又举利器毫不犹豫地袭向了贼人的胸膛，血色染开，贼人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娃娃，直挺挺的身子往后倒去。
更多的贼匪围了过来，知晓老人飞身而起，将剩下的贼子们尽数消灭，再看向那个小东西，只见她双目染血已呈疯癫状。知晓老人胸中钝痛，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也不知她这几日是如何活下来的，埋了她的双亲后，将她带回了知晓阁。
最初阁中弟子们悯其身世可怜，纷纷自告奋勇的想要照顾她，后来都经受不住落荒而逃。因为颜红素是真疯，解开束缚后，她逢人就抓挠逮人就撕咬，任何人都无法近身，大家总于明白为什么阁主领她回来时是那副样子了。
颜红素将自己蜷缩在院子的角落里，不吃不喝，晚上也是睁着通红的眼睛不肯睡觉，没几日竟比来时更憔悴，几乎奄奄一息。大家都在叹息这小师妹怕是活不过半月了。
这时有一人站了出来，就是平时少言寡语面若冰霜的大师兄颜白离，他主动走进了颜红素的小院里，三餐不落的给她送饭。没人知道他这饭是怎样让她吃进去的，只是能看见颜白离每次从小院出来时皆衣袍染血。天一黑，颜白离就会倚靠着院墙，一支横笛，整夜整夜的吹着安魂曲。
一个月过去，眼见着颜白离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少，眼见着颜红素眸中渐渐有了光亮。颜白离开始试着给她洗净头发再编出好看的发髻，再试着教她沐浴换上干净的衣衫，还在她院中亲手为她搭了一个秋千架……
颜红素开口说话了，颜红素动手写字了，颜红素开始练剑了……一点点一滴滴，颜白离仿佛在浇灌一株快要枯死的幼苗，幼苗也有了回应，开始焕发生机，长出新芽，展开叶子，迎风摇曳……
一年过去，等颜红素再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众人才惊呼这新入门的小师妹是如此的仙姿佚貌、绝色倾城。寒来暑往，颜红素还是习惯黏着颜白离，一起研文习武，一起闯祸被罚。弟子们发现，大师兄也变了，他眉眼含笑，嘴角微漾，他从寒风霜雪变成了和煦暖阳。
这俩人说不清到底谁是谁的救赎。
颜红素剑术小成，颜白离就去闯试剑山庄天罡十二剑阵，为她求取清光剑，浑身浴血归来，只剩了半条命，颜红素日日守在塌前唯恐第二日师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武盟聚会，各大派非议知晓阁时，颜红素一剑战群雄，颜白离长刀护在她身侧，任她张扬肆意，此战成就了知晓阁无人敢动的江湖地位。
知晓老人将阁主之位传给颜红素时，众弟子哗然一片，颜白离是第一个单膝下跪叩见新阁主的，其他人不再有异议。
颜红素一腔正义血洗首阳宫时，她并不知道，颜白离一直守在暗处，默默地护着她。
颜阁主武功绝世，美貌无双，江湖上对她仰慕者众多，却鲜少有人来献殷勤，是因为她身旁总站着一个颜白离。颜白离俊逸出尘，又一心向她，有他在侧，众人皆叹望尘莫及。
试剑山庄被灭门，颜红素被各门派攻讦时，颜白离手持长刀陌尘，喊话江湖，谁人敢来犯山门，他必遇人杀人，遇神杀神。
元历二十六年，中秋前，颜红素下山不知所踪，而后知晓阁覆灭，颜白离身份被发现返京回朝成了信王萧离尘。
……
墨轻寒握着薄薄的几页纸，手却有些不稳，就好像那纸有千钧之重，而纸上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实实在在地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让自己透不过气。
知道了她曾经所遭受的，墨轻寒心揪着疼，身如坠渊，无处着力，同时庆幸那时候还好有萧离尘，对于他所做的一切，自己既感念佩服又嫉妒欲狂。
这是怎样濡沫相伴的十二年？这十二年的感情怕是早已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生死，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也插不进去的十二年。
墨轻寒心中苦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镇国公府，御前司松青来访，看到顾惜夕后，松青恭敬地行了礼。
“郡主，我家大人想约郡主申时三刻于东郊十里坡一叙。”
顾惜夕蛾眉轻蹙，不知师兄这是何意？遂问道：“萧大人可有说是何事找我？”
“松青不知，我家大人只是说，有件事想跟郡主确认一下，如果郡主不愿前来，也不必勉强。”
顾惜夕一愣，莫非是发现了……一瞬间呼吸有些不稳，心还七上八下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申时三刻，东郊十里坡，顾惜夕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着御前司服制，便有些急迫地赶了过去。
“萧大人……”
顾惜夕错愕了，那身影回过头来竟是师姐。
“你还是来了，那我所料不错，你还真的是自不量力，竟敢肖想我家大人。”
“是严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惜夕一头雾水。
“没什么意思，反正今日过后，你这心思也再无可能了。”严紫凝笑得很得意。
顾惜夕虽不解师姐意欲何为，但心中却不安起来，还没能做出什么反应，只见严紫凝衣袖一挥，一股异香飘过，顾惜夕应香而倒，落在了严紫凝的怀中。
这时一架马车驶了过来，正是太子府上的马车，驾车的小厮将顾惜夕接了过去，同时奉上了一个雕花木盒。松青出现了，先严紫凝一步取走了盒子，看了一眼昏迷的顾惜夕后，就转身离开了。
御前司，松青将木盒交给了萧离尘。萧离尘几乎是指尖有些颤栗地打开了盒子，一颗黑色的药丸，观其色闻其味，是天香续命丹没错，一颗心也落了地，素素有救了。
“属下以为大人对郡主确有不同，如今灵药到手了，何不将郡主救回来？”
萧离尘回过神来，想起那个跟素素有一样倔强眼神的女子来，该拿她怎么办呢？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思忖片刻后，道：“太子毕竟是储君，此事不能由我们出面，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松青俯下身子，萧离尘对其耳语了几句，松青就步履匆匆地出门了。
松青再次去了镇国公府，通传十里坡郡主一直未出现，恐遇到了什么不测。不一会儿，只见小棠和铜铃十万火急地赶去大理寺，见到了楚青阳。
此事棘手，楚青阳一时也没有头绪，灵光乍现，只有去找那手眼通天的墨公子，或许能及时将顾惜夕寻到，还记得上次，顾惜夕是传信给了……落香坊苏芸娘。
听尘苑，苏芸娘将楚青阳领了进来。
墨轻寒在听完事情的原委后，胸腔怒火中烧，手上的纸张也瞬间被捏成了团，收紧的指关节泛白，稍作一想，就知道这萧离尘在做局，只为拿住自己。
墨轻寒带上拾七与段沐，心中发狠，这次就算是拆了御前司，也要把人给救出来。
御前司，萧离尘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周身寒气四溢的银面公子，嘴角忍不住牵出一抹笑意。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人在哪里？”
“说实话，人不在我这里，我也爱莫能助。”
“萧大人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会就是为了跟墨某开个玩笑吧！”
“那自然不是，人不在我这，但我刚好知道她在哪儿，想要救人，就要看看墨公子能给到怎样的诚意了。”
墨轻寒有些出离的生气了，这就是她的好师兄，真是很好。墨轻寒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愿一命换一命，只要萧大人肯让墨某今晚救了人，墨某明日一早必定自缚双手入你这御前司。”
萧离尘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苦心抓了这么久的九重楼银面公子终于要落网了，遂笑道：“痛快，东郊十里坡，我猜猜，好像离太子在宫外的别院挺近的，墨公子可得快点了，迟了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