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鲜红
李澄宁扶着马车门框,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谢喻像是才想起她来似的,终于跟闻声来这边的各个将领说完话,这才回身,一脸柔和将手伸到李澄宁面前。
李澄宁看了眼他的手,微微一笑,自己迈下马车。
车外的几名年轻将领见了她,都稍稍别过脸回避。要不是他们这动作,李澄宁还以为大邺当真思想开放不必在意什么男女有别。
她转念一想,当初谢喻将她吊在墙头上时,多少人看着呢,现在忌讳这个未免多此一举,甚至让人有种荒诞感。
李澄宁可不怕看,她又不是真正长在深宫的公主。
她好笑地扫视众人一眼,又看向谢喻,谢喻不知何时又皱起眉头,李澄宁暗骂了句神经病,本不欲理会谢喻,但又好奇谢喻带她来这儿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试探开口:“王爷?”
她将自己的语调修饰地极尽温柔小意,谢喻不自然地瞪她一眼,拽着她往校场那边支起的帐篷走去。
天色已经全亮,但李澄宁没有古人那么发达的时间雷达,不知现下是何时辰,只是一直在想——那婴儿肥的小皇帝会不会因为小叔叔不去陪他吃饭而哭花了脸?
书中小皇帝谢揽月和谢喻的关系并不如朝臣揣测般僵持不下,至少李澄宁在作为旁观的读者时,觉得谢揽月尤其依赖谢喻,至于谢喻,始终态度不明,但在明面上他的确从未做过不利谢揽月的事,甚至最后还为了给小皇帝扫清障碍战死沙场。
可若说谢喻没有登上那个位置的心思,他手握重兵,将整个皇城层层包围,说是保护幼帝,但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这么思索间,李澄宁已经被谢喻拽着进了主帅营帐,一直跟随的几名将领在门外迟疑着是否进来。
谢喻拉着李澄宁在帐中坐下,望向帐帘:“都进来。”
李澄宁虽不被书中设定的思想所束缚,但在这之前,她觉得多少还是要守一下规矩的。但既然谢喻都不在意她见外男这件事,她就更不介意。
过多的规矩本就束缚思想,甚至影响发展。
思及此,李澄宁落落大方朝众人一笑:“各位将军好啊。”
鬼知道在这本书丢三落四的原作者设定里,王妃该怎么跟将军打招呼?李澄宁便只能随意一些。
面前几人听了她的问候,都拱手向她问安,但大多态度轻蔑。谢喻看在眼中,并不言语。
李澄宁并不恼,古往今来,女子常在各个领域受到不同程度的轻视,何况这是在军营之中,她又是谢喻毫不重视的王妃,自然会有人顺应上意想要给她下马威。
但前路如何,尚未可知,早晚有一天,李澄宁会让他们收起那股子趾高气扬。
“东西呢?”漠视着李澄宁和自己的属下寒暄好,谢喻慢条斯理张口,“要通禀的事也一道说了。”
他说完,方才最先来的年轻男子将一把其貌不扬的铁剑放到案上,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阿喻你别看它丑,这把刀比之前营中所用刀的刀刃坚硬不少,削铁如泥,是前几日军中的周师傅锻出来的,不过时机偶然,技术尚不成熟,目前还在继续尝试。”
李澄宁从那男子说那刀削铁如泥开始就自觉这本不该是给她听的内容,她虽对成阳公主的故国无甚感情,不会做什么传递情报之类的事,但这改进兵器怎么说都是军事机密吧,就这么随意说给她听?
她这想法刚冒出来,谢喻就像能知道她内心所想,握住刀柄一下砍在桌案旁的灯架上,那灯架是铁的,含碳量多少,有没有加入金属元素,李澄宁肉眼自是看不出。
灯架随着与刀刃的碰撞应声而倒,段成了两半。李澄宁离得近,能清楚看到接近平滑的断面。
是把好刀。
只是,谢喻那一侧也有灯架,却非要隔着她砍她旁边这台,想不多想都难。
谢喻当她是兔子吗,以为这就能唬住她?她可不是吓大的。
而谢喻后面的动作也足以证明他就是故意,因为他砍完后,转头笑盈盈看向李澄宁,慢声道:“娘子觉得如何?”
李澄宁正想回答,被一名将领出声打断:“王爷,军中并无大事,只是……”
他说着,望了眼李澄宁。
谢喻将那把刀放下,摆摆手:“无事,直说就好。”
将领这才继续:“王爷未归京时,有人装作您的随从来军营禀报说您在路上遇刺,伤重……不治,他有王爷府兵的腰牌,但您的亲卫在他到后不久赶来,说明真相,末将便将他扣下。”
“他人呢?”谢喻问。
那将领又看了李澄宁一眼,再次拱手说道:“想要自-杀,被拦住了,人捆在宋将军的营帐中,他上臂有刺青,是宸国来的。”
此话一出,帐中更加安静,李澄宁沉静如水地承受着众人的注视,甚至还想笑。
原来谢喻特意带她过来就为这事?她才不信之前无人禀报谢喻,出了细作假传消息这种大事,还是发生在两国和谈前夕,正是敏感时期,没理由不在第一时间汇报给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谢喻早就知道,却还带她过来,分明就是故意要人说与她听。
李澄宁知道,她当下处境便是伸头一棒,缩头也是一棒,但她问心无愧,不如就将主动权攥到自己手中。
事情总要解决,她倒要看看谢喻会怎么收尾。
她将手肘往桌案上一戳,支着下巴,表现出恍然未觉事件与她有关的样子,美目流转,巧笑倩兮:“人既还活着,怎不立刻带上给王爷瞧瞧?”
李澄宁转头对上谢喻视线,见他眉头皱得更紧,连忙以袖掩唇垂下头,扬起的嘴角差点遮盖不住,故意道:“是我的不是,这等军中之事,自是该王爷定夺,还请王爷见谅。”
她听见身侧的谢喻哼笑一声,语气不像是高兴,自己便开怀起来。
“娘子说得不错,将人带上来。”谢喻端起茶杯抿了口,神情回归平淡。
不多时,那名禀报此事的将领便带着两名士兵将那人拖过来。
这人被按倒跪在桌案前,嘴里塞着布条,一边呜呜咽咽一边瞪视谢喻。他左边衣袖被撕破了,整个左上臂刻着扭曲的毒蛇刺青。
李澄宁对书中这一设定有印象,毒蛇刺青是宸国历任皇帝暗卫的标识,这件事就只有宸国嫡系皇子公主知晓。
她想不明白,如今在场众人,怎么都好似对这件事清楚明了。莫非谢喻派出刺探情报的下属已经深入了宸国皇室?
书中并未提及谢喻知晓此事,谈和宴前夕谢喻没有遇刺,也没有什么假传情报的细作。
李澄宁这一走神的功夫,再回神又发现自己成了焦点,而那名细作正伏在她这侧的地上哭泣求饶,求她救他一命。
“我为何要救你?”李澄宁怀疑这人就是谢喻安排的。
但她不过是故国弃子,按理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再次试探。
那人在她这句冷冰冰的回答之后,哭泣停滞一瞬,又往前爬了爬,想要抱住李澄宁裘衣的边角。
李澄宁不喜与陌生人接触,忙站起后退一躲,那人突然调转方向朝谢喻扑去,想要用手上镣铐的锁链勒死谢喻。
谢喻轻松躲过,执起桌上还是半成品的刀一个挥臂,这名刺杀失败的细作随即倒地,再看过去,已是身首异处。
李澄宁离得近,溅起的血花濡湿了衣裙和洁白的狐裘。
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对方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去,这一瞬间她心脏仿佛都停止跳动,只能愣愣盯着瘫软在地上的尸体。
人有一个无法摆脱的通病,便是眼前事物愈发骇人,便愈无法自控。李澄宁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看,但目光就是移不开。
许久,她才从那一片刺目的血泊中抽出神,押送这人过来的士兵已经开始清理现场。
尸体很快被抬走,李澄宁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离那鲜血更远。
感觉身边有人靠近,李澄宁抬眼看去,谢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方才挥刀时的寒光还没有完全隐下。
他衣领沾了血,呈放射状在侧脸上溅了几条细细的血线。琥珀色的眼瞳像是被血浸染,似在散发着诡异的红。
谢喻伸出手拽住李澄宁的手臂,垂眼扫视她的裙边:“娘子衣衫脏了。”
李澄宁胳膊僵直地被他攥着,心情还未平复,谢喻的声音落下,像是从远处传来,听不清晰。
可她却马上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她自己都感觉害怕:“王爷怎就将人杀了,不是还未审问?”
谢喻以为她吓破了胆,却听她说出这样一句,不知怎的无名火起,松开她的手臂。
桌案这边地面的血迹已经被清理了大半,李澄宁也冷静下来,也终于意识到,穿书这种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事并没有那些文学作品渲染得轻松,她在书中,也是在现实。
而谢喻,就如作者描述得一致,并非善类。
今日她算彻底领教。
此时帐中将领都不知哪儿去了,士兵清理完地面也都退出去。
谢喻望了眼帐外,走在前头:“回去吧,该上朝了。”
李澄宁再次瞟了下刚才洒过鲜血的地面,干干净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她抬脚跟上,想到那把刀和听到的话:“适才听将军对王爷说那刀锻造的技艺还不成熟?”
谢喻转头:“怎么?”
李澄宁走到谢喻面前,仰头同他对视:“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