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烈风
手腕被锁链扣住吊起,悬空的双腿已经因为太久没落到实地而麻木失去知觉,冰冷的风打在身上,穿透皮肉,刺得人连骨头都僵住。
这梦境太过难熬,身上的疼痛已近极致,偏偏还有个声音在聒噪不停。李澄宁实在撑不住,终于睁开眼。
噩梦并没有结束,扰人的声音也还在继续。
"吾妹成阳,今为家国大义身死,死得其所……"
"……成阳?"李澄宁身上又冷又疼,尚不清醒的大脑致使她不自觉地呢喃了声刚才听到的名字。
等等,成阳?!这不是她看完后气得睡不着觉的古早虐文里出场三章就死了的和亲公主的封号吗?
李澄宁瞬间睁大眼睛,真实的痛感已经不能让她欺骗自己是在做梦。天上下了雪,一粒粒雪花裹进风里落在她脸上,她偏头将被风吹得遮住视线的头发甩到一旁,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
风雪漫天,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城下两方士兵正无声对峙着,战争还未开始,另一方的将领正在高谈论阔,声声嘹亮字字铿锵,李澄宁耳边风声呼啸都能清楚听见他的话语,刚才也正是这位仁兄吵得李澄宁头疼。
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是她读完没多久的那本书中开篇后的第一场战争。
身为摄政王的男二骗取了敌国公主的芳心,将对方迎娶进门,不久两国交恶,摄政王将新婚妻子挂上墙头作为威胁,哪知这公主并不受宠,是个弃子,冷酷无情的摄政王一怒之下亲手了结了这个没用的工具,一箭穿心,干脆利落。
李澄宁看了看脚下,感知着腕上的疼痛,纵使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现在就是那个正挂在墙头的倒霉和亲公主的事实。她思维停滞了一瞬,所以她真的——穿书了?!
"成阳,不要怪哥哥……"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现在李澄宁反而想让他多说会儿了,因为他一旦停止,那个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就要气极杀她。
"把她弄上来。"一个不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声音很年轻,语气轻飘飘的,和对面的慷慨陈词比起来显得平静无比。
手腕上的锁链倏地收紧,李澄宁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擦着城墙向上。糟了,是谢喻,他想杀她!
李澄宁剧烈挣扎,但动了没几下,就意识到自己在八米高的城墙上,挣脱锁链也是个摔死的下场,不死也得残,何况原身是个身娇肉贵的公主。她索性不再动作,任由士兵拽她向上。
许是意识到这边的动作,那边公主不知哪号皇兄停止了喊话。
李澄宁紧张得呼吸都乱了,心脏砰砰乱跳撞击着胸腔,她不会成为第一个才穿书就死翘翘的人吧!她欲哭无泪,她不过就是看完书以后气个半死怨念太深,就这也会触发莫名其妙的开关让她穿书?
不知是不是这个身体也预感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李澄宁的大脑中忽然涌入了大量不属于自己的来自成阳公主的记忆。
断断续续的回忆汹涌而来,让李澄宁在一瞬就知悉了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子的生平过往,短短十九年,比小说中的寥寥几笔浓墨重彩得多,甚至让她在恍惚间以为自己不是个在现代生活中游刃有余的新时代女性,而是在跟和亲对象大婚当日就被对方吊在城墙射杀的公主。
随之而来的,还有悲痛欲绝的情绪,李澄宁感同身受,不甘和悲愤堵在心中,压得她喘不过气。此时的她,已然被拖拽上城楼,双手被缚绑在桅杆上。
李澄宁抬起头,居高临下扫视城楼上的众人。她一眼就认出要置她于死地的摄政王谢喻,他一身银白色的轻甲,头发用和盔甲十分不相配的玉冠高高竖起,衣领处还能瞥见一抹艳丽的红,来自于婚服的红。
看见那未被完全遮住的红,因着原身情绪的影响,李澄宁也不自觉悲从中来。
成阳公主生母是个地位低微的洒扫宫女,生下她就撒手人寰,她自小无人庇护,在宫中饱受欺凌。
遇见谢喻曾被成阳视为命中第一的幸事,谦谦君子,雅人深致,他不像别人那般轻看她,她对他一见倾心。她以为她终于苦尽甘来,异国他乡又何妨,只要那个人爱她,她就不惧前路任何艰险。
可他不爱她,他只是把她当人质,又在发现她没有利用价值后绝情杀了她。
李澄宁轻笑了声,眼神和正举弓的谢喻对上,眼中杀意比谢喻更甚。她一身大红嫁衣,额头在风雪中反而浸满汗珠,被雪打湿的发丝粘在颊边,所有的悲恸愤怒都在呼吸间变成了怒喊:"谢喻!"
正待松手放箭的谢喻因为她的神情和怒喊手臂歪了下,锋利的箭镞擦过李澄宁的脖颈,颈上的娇皮嫩肉霎时渗出血来,一滴滴落在婚服纯白的里衣领子上。
书里的和亲公主明明是被一击毙命,最后还被扔下城墙让来来往往厮杀的士兵马匹踩成了烂泥,她薄情寡义的皇兄战败后只象征性捧回了一抔黃土。
李澄宁不知是自己方才的大喊将她心里已认定的冷血无情的感情骗子惊了下箭才没有直中要害,她以为男二这个疯子杀她前还想一箭箭折磨她。她的确不想死,但也不想被这样当作靶子折辱。
颈间的疼痛让李澄宁侧头缩了下脖子,她正想再抬起头,一阵失重感袭来,箍住她手腕的锁链被斩断,她整个人摔落在城楼上,还未来得及反应,头发就被一把扯住向后,她不得不仰起头和眼前的人对视,是谢喻。
书里的摄政王本就是个阴晴不定行事风格诡异的人,李澄宁并未多想他的行动哪里不对,这样近的距离能让她看清谢喻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面落了粒雪,在他眨眼间很快消失了踪影。
头发被拽得生疼,李澄宁本想尽力挣脱开,却忽然想到书中的一处叙述,心思一转,大笑起来。
谢喻的眉心在她眼前渐渐拧起,本来全是冰冷的眼中多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来:"你笑什么?"
"王爷还记得自己的母后吗?"李澄宁死死盯着谢喻的脸,等着他接下来的表情,她在赌。
谢喻神情一下子阴狠起来,松开李澄宁的头发,转而掐住她的脖颈,一字一顿道:"你敢跟我提她?"
李澄宁用力掰着谢喻的手,用胸腔所剩无几的空气勉强开口吐出几个字:"你怕人…提她,你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
想到什么,谢喻呼吸一滞,手上松了力道。
李澄宁坚持许久,此刻终于卸了力,大脑眩晕不已,周围嘈杂的人声开始模糊,她听不清谢喻起身后说的话,意识堕入黑暗之前,耳边只有战鼓轰鸣。
……
感觉额上覆盖着什么冰凉的东西,又湿又沉,李澄宁被它压得头疼,抬手移开,然后就听见有人迈着碎步跑近,将那讨人厌的东西重新盖在了她脑门上。
李澄宁费力地再次将它拽下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撑着手臂坐起身,大红帷帐被从两边绑起,覆在她身上的被子也是大红色,用斑斓绣线绣了鸳鸯。李澄宁直觉这里是成阳和谢喻的婚房,她抬了抬手,臂上酸痛无力,手腕已经用细布包扎好。
"公主您醒了?"
李澄宁这才发现折返回来的人,她仔细搜索成阳公主的记忆:"……夙无?"
身穿檀色罗裙的年轻女子朝她福了福身:"公主,婢子在。"
如果李澄宁记得没错,夙无是成阳公主二皇兄李明丛的人。这本书篇幅太长,作者丢三落四地写,并没有交代成阳死后跟随她来和亲的婢女的结局。
李澄宁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思考这个人的可用程度。她虽侥幸逃过了书中在城楼被射杀的结局,但前路不明,谢喻能不能完全放过她尚未可知,她在这边孤身一人,需要帮手。
夙无虽然只是个婢女,还是成阳不念兄妹之情的皇兄派来的,但好歹和她来自同一片故土,要比其他人可信任得多。况且,现在李澄宁并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李澄宁探头望了望被绢素曲屏风隔开的另一边,窗外天色已经微白。
"回公主的话,是卯正一刻了。"
李澄宁估摸着时间,原书是古代架空背景,古人向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谢喻更是个宵衣旰食的主,这会儿恐怕早就在处理公务了。
谢喻从在位没几个月就去世的皇兄手里接下担子,一边教导登上了皇位但年岁尚小的侄子,一边撑着因为父亲的沉溺享乐而摇摇欲坠的国家。
民间总是传说他们的摄政王早晚会篡权夺位,朝臣们也战战兢兢,就连李澄宁在看书时,也猜测过谢喻会在什么时候撕下面具登上那个位置。
但他始终没有,他死在书中的最后一场战役中。
而现在的时间线,是谢喻应了皇兄的嘱托做摄政王后为了自保的第一场战争,一切才刚开始,李澄宁来到这里,代替成阳公主活下去,从现在起,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李澄宁又扫了眼绣了鸳鸯的婚被,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1,她轻哼一声,要什么男人。她拉开被子下床,夙无赶紧给她披上厚厚的狐裘袄子,又想伺候她穿鞋。
李澄宁哪被人这么看顾过,忙自己蹬上鞋,领子上的绒毛因为她的动作剐蹭到颈上被箭镞擦出的伤口,李澄宁疼得"嘶"了声。
夙无闻声,将手中端着的水盆搁在一旁,帮李澄宁掖了掖领子:"公主当心,伤口才清理好。"
李澄宁坐回床上,摆了摆手,对夙无说:"去把药箱拿来吧,我要包扎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夙无应下便转身绕过绢素屏风去拿药箱,李澄宁望着屏风,心里又骂了声谢喻,大喜的日子,在婚床前摆个白绢的曲屏,成阳公主也是个傻的,看不出谢喻从一开始就没想她活。
李澄宁记得书里谢喻和成阳大婚是在江北的淮塘郡,这里出了大邺的官道往南就是丰江,过江后是宸国的地界,他们甚至都没回京都成婚,谢喻恐怕早就知道宸国会翻脸不认人渡江打上来。
正想着,外间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声,李澄宁思绪被打断,朝外头问道:"怎么了?"
夙无没有回话,透光的白绢曲屏人影掠过,这身影很快出现在李澄宁眼前。
看清来人,李澄宁身体稍微向后靠了靠,表情冷下来,谢喻的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被她咽回去:"王爷。"
谢喻此时发丝有些凌乱,还带着血污的脸上依稀可窥见些书中描绘的玉面郎君的模样,他身上已除了轻甲,还穿着婚服,大约是一夜未睡。婚服上面绣着李澄宁拼不出的图案,不像是亲王规制,也并不合身,像是随手拿来的。
"你倒是睡得舒服,"谢喻垂眼看她,眼里情绪不明,他说着也坐到李澄宁身边,落下没头没尾的一句,"你那二皇兄也不过如此,到底是登不上皇位的,也就一张嘴厉害。"
这是打赢了呗,李澄宁暗骂谢喻幼稚,自己向边上挪了挪,远离谢喻一身的血腥气。书里说过,谢喻在战场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你躲什么?"谢喻瞧着李澄宁的动作,一把捉住她的腕子,李澄宁吃痛地哼了声,转头瞪视谢喻。
谢喻完全不顾及她的伤口,还笑起来,他提起李澄宁的手腕:"昨夜是你我大婚,不如我们趁着天色未全亮……将未成的大礼行完。"
李澄宁皱起眉头,眼看着谢喻瞥了眼那床配色大金大红的鸳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