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紧接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冯睿。
毫无疑问，这人已经死了，眼睛混沌，像是蒙了一层白雾，空洞地望向天空。死人的皮肤像揉过的羊皮纸一样皱，又灰暗又粗糙。
见过腐烂几天的臭鱼吗？
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味道。郑千秋没有理会这具尸体，上了车，继续往前走。
音乐仍然在寂静的沙漠中回响。
头顶上的音乐声实在是太大了，郑千秋用两团棉花塞住了耳朵。
到了下午，车子忽然不走了。郑千秋一看，没油了。
不过没关系，当初在地下停车场时，他就多抽了四大桶油以做备用，现在正在后备箱里放着呢。灌上油，车子的发动机心满意足地轰鸣了起来。
太阳升起又落下。
这是搜索冯睿未果的第二天。
太阳升起又落下。
这是搜索冯睿未果的第三天。
郑千秋在这三百公里内来来回回兜圈子。
这期间，他陆陆续续发现了六具尸体。
每当看到一个人影倒在沙地上时，郑千秋的心情就像过山车，这样的感觉折磨的他几欲精神失常。
不过，上天眷顾他，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冯睿。
这些尸体看上去都很新鲜，应该都是刚死不到一个星期。
不过郑千秋并不确定，因为这里是沙漠，尸体极容易形成干尸，不容易分辨出死亡时间。
郑千秋越来越疲惫，夜以继日地舟车劳顿，让他筋疲力竭，浑身散发着汗臭味与汽油味。
忽然，他发现前方有一个站立着的模模糊糊的土黄色影子，会是冯睿吗？
可是那个影子看上去比较矮，身材臃肿，而且站着一动不动凝望远方。
郑千秋朝着前面喊道：“喂！”只不过这一声呼喊，早就淹没在了车顶传来的巨大音乐声中。
待他靠近影子，才发现，啊，那竟然是一颗黄色仙人掌。
真是傻了，郑千秋自嘲地心想。
当他开着出租车路过仙人掌时，却又猛地踩下刹车。他一下子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弯下腰面对着仙人掌。
仙人掌少了小半截，似乎是被人用刀子挖走了，在截面上留下来了数道参差不齐且长短不一的刻痕。
郑千秋用食指去触摸浅绿色的截面，指腹上瞬间便留下来了绿色的仙人掌汁液。
难道是
郑千秋继续往下想，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都一下子加快了。
他不愿意去想其他的猜测，只愿意相信这就是冯睿留下来的痕迹。
他找对路了，一定是这样。
郑千秋将蘸满仙人掌汁液的手指放进嘴里一嗦，一股又苦又辣的感觉瞬间传遍了整个口腔，紧接着整个舌头都麻了。
好不容易找到仙人掌，居然还是有毒的。也难怪割仙人掌的人没有把整根仙人掌背走。
郑千秋发现了新线索，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光，踩下油门，继续向着这条寻找路线前进。
可是刚走没几步，又一具少了半个肩膀的尸体展现在郑千秋眼前。
不过这具尸体一看就是一个年轻女性，肯定不可能是他的冯睿。
他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仙人掌会不会是这位姑娘挖的？
冯睿会不会根本就没有经过这里？
第三天了，郑千秋感到有些绝望。
当第四天的第一缕晨曦照亮沙漠时，郑千秋远远地看到沙漠上一个黑色的影子，被朝阳拉长，在地平线上左右摇摆。
更近了，郑千秋确信影子的主人是一个人，而不是仙人掌之类的东西。
那人面朝初生的太阳，站在沙丘顶上，双臂张开，像是在沐浴阳光，对于郑千秋出租车上的音乐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回。
这本应该是一个寂静的时刻，没有一丝风声，没有沙浪拍打碎石的声音，甚至连沙漠深处的无数小生灵都选择了噤声——郑千秋没由来地这样想。
他关掉了音乐，关掉了汽车发动机，下了车，向着那个背影走去。
周围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只有诗在沙漠中回荡，让浩荡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诗意之下。
“大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虽然是醉后胡乱拼凑出来的牛头不对马嘴的的诗句，但是却挺符合冯睿的境况。
那个背影，郑千秋已经看了千千万万遍，实在是太熟悉了，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冯睿跌跌撞撞，举起手中的大酒罐子就往嘴里倒，眼神迷离，忽而咧嘴一笑，嘴里却又在吟诵着诗句，声音沙哑：“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悲莫悲兮生别离”冯睿口齿含糊不清地将大酒罐子高高举过头顶，脚步却一刻也不停地往前走，仿佛眼前除了路以外别无他物。
郑千秋走上前去，在冯睿面前站住，直视着他的眼睛。
郑千秋看上去不甚体面，冯睿看上去更是狼狈。
几天没洗的头发原本油腻腻，粘上风沙后变成了灰黄色，一条一条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馊味和浓郁的酒味，像是在厕所发酵过几天的墩布条。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在这种地方“风沙迷了眼睛”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原本光洁的皮肤被晒得爆裂，轻轻一碰，白皮便扑簌簌落下来，皮下可以看见一条一条触目惊心的红血丝。
郑千秋明明看见冯睿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小小身影，可是冯睿却没有停下脚步或者是做出任何反应，像是魔怔了一样直直地向前走，和郑千秋撞了个满怀。
郑千秋扶住冯睿的胳膊，看着他迷离又困惑的双眸：“冯睿？”
冯睿就像傻了一样，僵直了身体，站直了一动不动。
半晌，他一下子抱住了郑千秋，下巴搁在郑千秋的肩膀上，然后咧嘴一笑，眼里的泪水却像是失控了一样，大滴大滴止不住地流出来，声音沙哑而颤抖：“你来了。”
郑千秋心疼冯睿，本来想要向他当场兴师问罪，罢了，还是秋后算账吧。
正当他握住冯睿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要拉着他上车时，冯睿却一把推开了他，眼神游离：“别阻拦我去驼峰市。”
然后跌跌撞撞向着原来的路线走去。
郑千秋很懵，跟了上去，一手拉住冯睿，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在冯睿面前晃悠：“我是谁？你还认不认识？”
冯睿眯着眼睛，盯了郑千秋半晌，而后将手掌贴在郑千秋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说：“你是真的。”
听到这句话，郑千秋忽然泪崩了。他一把将冯睿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他，哽咽着说：“跟我走。”
冯睿一脸傻笑，把脏兮兮的脑袋埋在郑千秋的肩窝处：“走，我们去私奔。”
郑千秋只当这是冯睿的玩笑话，便随口说：“上哪儿私奔？”
冯睿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把这个难题抛给了郑千秋：“你来决定。”
“先上车，吃点东西。”郑千秋把冯睿拉上副驾驶座，然后递给他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瓶矿泉水，“别吃太快，小心噎着。”
尽管有郑千秋的提醒，可是冯睿还是狼吞虎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对着几瓶子矿泉水鲸吸牛饮，直到整个胃都沉甸甸的，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一堆空瓶子。
见冯睿安然无恙，郑千秋安下心来，缓缓发动汽车，向着第四区的方向驶去。
冯睿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酒味，连打出来的饱嗝都泛着酒气。
他吃饱喝足，像一只慵懒的猫儿，眯着略带醉意的双眼，在座位上歪七竖八，抱着郑千秋的腰，对他动手动脚。
“喂，我开车呢。”郑千秋把他不安分的手拿开。
冯睿不听，屡次三番骚扰郑千秋。郑千秋被他撩拨的心神不宁，也没有心思开车了，把冯睿按倒在座位上。
一切从一个漫长的吻开始。
半小时后，两人衣衫不整地坐在车中。他们都是又脏又臭，五十步笑百步，也没有谁嫌弃谁。
车子继续在沙漠中行走，心满意足的冯睿不再惹火，一个人撑着下巴，默默地看着窗外。
忽然，他瞪大眼睛，拉住郑千秋的胳膊。
郑千秋的手一下子脱离了方向盘，他猛踩刹车，车子在沙漠上打了一个弯儿，若不是安全带的束缚，他的额头准会碰上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