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郑千秋第二天来到馄饨店，发现冯睿已经不在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抹下面子，给冯睿打电话，得到的结果却是一个空号。
他问老板娘，老板娘说，小伙子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早上就收拾行李走人了。
郑千秋想问出冯睿去了哪里，老板娘却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恍恍惚惚中，郑千秋终于意识到，他好像被冯睿甩了。冯睿追郑千秋看似追得卑微，实际上主动权都在他的手里。他会为了留住郑千秋不惜摔断腿骨，也会在该走的时候绝不回头。
郑千秋离开馄饨店后，踏着坑坑洼洼的地砖，沿着街边一排小店缓慢行走，穿过一条条步行街，路过一幢幢写字楼。
清晨的朝阳轻抚着他的侧颜，晌午的太阳照亮了他的汗珠，傍晚的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城市中穿梭游走，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回“家”。
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家”，他正在寻找家的方向。
郑千秋站在天桥上，看着各色的霓虹灯川流不息，汇聚成发光的河流，向着各家各户流去，变成无数个分散的小光点，最后啪地一声熄灭，归于梦境。
五年，他真的要等冯睿五年吗？
郑千秋不知道。
五年，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异地恋五年的情侣都未必能熬得住时空距离的折磨，更何况他和冯睿什么关系都没有确立，甚至彼此间音信全无。
就算郑千秋愿意等冯睿五年，可是冯睿呢？当五彩斑斓的世界向他徐徐展开时，当更英俊潇洒的人向冯睿示好时，他还能记得住几年前的承诺吗？
再鲜明、再深刻的形象，再刻骨铭心，再牵肠挂肚的爱情，在时间的冲刷下，都会变得渐渐变得淡薄，最后变成记忆中一个平平无奇的片段，再也无法在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隐隐约约地，郑千秋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听上去醇厚、嘶哑、熟悉的声音。
郑千秋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天桥垃圾桶旁边的角落里，身前摆着一个破铁钵，铁钵里有几张破破烂烂几张毛毛钱。
他裹着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被，大拇脚指头顶穿了布鞋，指甲盖里满满的全是黑色污泥。
和许多没钱剪头发的乞丐一样，他披着一头打结的长发，头发上的油污刮下来估计可以炒上几盘菜。
乞丐虽然穷困潦倒，但身体还算是壮实，有手有脚，虎背熊腰，也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要来当乞丐。
当真正看清楚对方容貌的时候，郑千秋几乎是失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冯天仁？”
冯天仁情绪激动，双目通红，双手颤抖，紧紧地抓住了郑千秋，说：“郑千秋？是你，郑千秋！”
郑千秋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天仁目眦欲裂：“是你们拿走了火神珠！是你们放出了恶魔！是你们毁了全世界！”
郑千秋愣了好半天，才记起来，桃花源村确实有这样一个传说——火神珠出世之日，世间必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
在郑千秋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古老的传说罢了，何必当真？
可是冯天仁坚定不移地认为人类即将面临灾难，而他则承担着向全世界预示灾难的重要职责。
为此，一个多月前，他离开了桃花源村，顺着地下暗河坠入瀑布深潭，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他一点也不友好。
他茫然地看着身边步履匆匆的现代人，望着传说中手可摘星辰的高楼，不知所措地站在大马路中央，不知自己该走向何方。
车子不耐烦地滴滴两声，冯天仁却不知道要避让，反而以为车子发出声音是在招呼他过去，于是傻愣愣地朝着车子走去了，对着汽车拱手作揖。
人们看到一个身穿明朝平民服饰的男子在马路上晃悠，还时不时做出滑稽的举动，纷纷掩嘴嬉笑，对他指指点点。
不少人拿出手机，对着冯天仁拍摄起来，发到短视频网站上。
底下有评论说：“大叔搞行为艺术吗？”
“这人想红想疯了吧？”
“网红哗众取宠，妨碍公共交通，置自己和他人的安全于不顾，应该被封杀。”
“哈哈哈哈哈精神病院是不是门被炸了！”
“没准儿人家真是穿越过来的。”
冯天仁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却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被当成了异类。
他操着浓重的口音，逢人便问：“你们知道县衙在哪里吗？”
“我有要事禀报知县大人。”
“大劫即将降临人间，我要立刻面见知县大人！”
人们只把他当做一个笑话，有闲心思的逗他几句，没有闲心思的压根儿就不理他。
冯天仁颓然地在大街上行走，感叹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互联网的记忆只有七秒，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被更加吸引眼球的事物夺去了，冯天仁被埋没在了信息的海洋中。
人们对他的兴趣由围观变成了熟视无睹，又由熟视无睹变成了漠不关心。
见他仍然在大街上找知县，路过的小孩嘲笑道：“怎么还是这一套，也不知道来点新鲜的。”
从桃花源村带来的干粮已经吃完了，冯天仁腹中饥饿，望着街边一排小店，却不敢贸然走进其中一家，生怕又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在附近徘徊了半个小时后，他走到一个煎饼小推车旁，问煎饼老汉要一个煎饼。
老汉说：“五块钱。”
冯天仁离开桃花源村之前带了一些盘缠，他掏出五文钱，递给了老汉。
老汉瞅瞅铜钱，又瞅瞅冯天仁，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直到煎饼在铁板上慢慢糊掉，散发出一股焦味，老汉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句娘，手忙脚乱地把糊煎饼铲到了垃圾桶里。
冯天仁看到别人要么给人民币，要么扫二维码，意识到时代变了，货币也变了。
可是，时代变了，人的身体却没有变，不吃饭是会饿死的。冯天仁说：“我只有铜钱，你行行好，收下吧。”
老汉嫌弃地瞥了一眼他手上的铜板，说：“假的吧，庙会上一块钱能买一串，你这些破玩意儿值多少钱？”
冯天仁也不知道老汉口中的“五块钱”究竟等同于多少铜板，于是又从包裹中掏出了一贯铜钱，问：“这些够不够？”
老汉不耐烦地摆摆手，想赶走这个神经病：“不够不够，我这儿还忙着呢，别妨碍我做生意。”
还不够？冯天仁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的物价真是高得出奇。他本来以为自己带的盘缠足够生活上一个月，可现在看来，苟活三天都成问题。
无法，他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老汉：“银子收不收？”
老汉盯着冯天仁手中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他放下锅铲，任由煎饼在铁板上糊掉，一把抓走了碎银子，在手心中掂了掂分量，又用指甲盖在银子表面划出了一条凹痕。
天下竟有这等冤大头？
老汉顿时喜笑颜开，把银子揣进了口袋里，拍拍口袋，生怕被人抢去了。他转头，对冯天仁咧嘴露出了一口烟熏的黄牙：“我给你加肉加蛋，做个大满贯。”
冯天仁为人耿直又愚钝，殊不知他给的银子足足可以买下一百个煎饼。
这次经历让冯天仁以为这个世界只认银子不认铜板。于是，他在冤大头的路上越走也远，每吃一顿饭，就给店家一块碎银子。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店家都黑心烂肝。当冯天仁掏出碎银子买包子时，包子店大婶儿惊讶地看着他，指着他手中的银子说：“你是不是傻了？这么点银子值两百块钱，你就买几个包子，亏大发了。”
至此，冯天仁终于醒悟，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找到之前收过他银子的那几个店家，试图要回之前多付的银子。
那些店家当然不会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冯天仁多说几句，他们就招呼着店员把冯天仁赶了出去。
冯天仁把身上所剩无几的碎银子和铜板全都换成了人民币，抠抠搜搜勉强过了一个月，终于辗转打听到了县衙在哪里。
他风风火火地杀进县长办公室，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桃花源村魔神降世的神话传说，不出意外地被当做神经病丢了出来。
被丢出来的冯天仁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最终沦落到了上街乞讨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