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冯睿置若罔闻,眼睛死死地盯着绯红女王,宛如豹子盯上了羚羊。
他双脚蹬地,忽然一跃而起,朝着绯红女王扑去。冯睿苦练翻窗二十载,腿脚上的功夫自然不必言说。可他毕竟没有长着翅膀,扑了个空。
这下子虫子们彻彻底底被激怒了,铺天盖地朝着冯睿涌来。
冯睿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大喊:“火神珠!那只红虫子就是火神珠!抓住它!”
郑千秋躲闪不及,几只小虫子扑到了他身上,留下三两个血坑。
冯睿瞧见后,忽然扑过来,手向下一劈,一把夺走了郑千秋手上的火折子,顺势猛地一撞,将郑千秋撞入了身后的软墙里。
有几只原本追着郑千秋不放的虫子眼巴巴贴在了软墙上,却无法像郑千秋一样穿墙而过,只得转而折腾冯睿。
冯睿一边躲避无处不在的袭击,一边将自己的衣服扯下来,用火折子引燃。
熊熊燃烧的衣服如一条火龙在空中腾飞,一遇到小飞虫,就发出滋滋的声响。
飞虫沸腾一般冒出细小的水泡,瞬间炸裂,落在地上。虫尸碎屑冒着青烟,最后变得一片焦黑。
不时有滚烫的火星落在冯睿的手臂上,星星点点的剧痛从胳膊的各处传来,一个个小水泡接二连三冒出来,胳膊内侧的烧伤尤为严重。但是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冯睿推得急,郑千秋几乎是跌倒在了软墙里。
软墙极大地限制了郑千秋的活动,郑千秋觉得他简直是在浆糊里游泳。平时在外边花一分力气做的动作,现在却要花十分才能勉强做到。
郑千秋努力寻找平衡,奋力挣扎着站起来,向冯睿的方向扑去。冯睿欠他一条命,可是他绝不允许让冯睿用命来还。
仅仅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冯睿浑身上下就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了。
光是脸上就已经被咬了数个扁豆大小的坑,血珠从伤口中一粒粒冒出,顺着脸颊往下滑,形成一道道殷红的血痕,看上去贞子还要恐怖。
疼痛让冯睿几乎无法站稳,郑千秋毫不犹豫地抱住冯睿,转身一头扎进了软墙,艰难地向出口跑去。
管他什么火神珠不火神珠,命最要紧。
软墙中虽能呼吸,但却空气稀薄。
郑千秋打横抱着冯睿走出软墙后,下意识想要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陡然间意识到空气中充满有毒的水银蒸汽。
而他的二连壶早就在激烈的搏斗之中碎得尸骨无存。
郑千秋把冯睿背在背上,屏住呼吸,拼命往外跑。他没有时间。水银蒸汽就是追兵,要想活命,就必须要分秒必争。
脚下的水银仿佛无数只鬼手,抓住他的脚,让他一脚深一脚浅,像是踩在棉花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完全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踉踉跄跄向前跑。跌倒了,站起来,再跌倒,那就再站起来。
短短的路,他连滚带爬,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郑千秋不知道光明什么时候才会重现在眼前,或许在下一秒,或许他永远都看不见了。
他只知道抱背着肩上的人永无止境地奔跑,像永不停歇的永动机。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
是火光,是神塔一层青铜灯台上的火光。
“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冯睿说。
郑千秋放下他,二人攀上梯子,来到了神塔一层。
怕被人发现,他们不敢在此逗留片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逃往了村里的药房。
天空已经由黑色变成了墨蓝色,东方悬崖顶上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鱼肚白黯淡了星光。
公鸡仰着脖子啼鸣,唱响了凌晨的第一首赞歌。
二人无力地瘫倒在药房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着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他们这辈子从未呼吸过如此清新的空气。
直到这时,郑千秋紧张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中。
冯睿疲惫地靠在木柜子边上,侧头朝着郑千秋微微一笑,缓缓张开了手掌:“你瞧,这是什么?”
原本紧紧攥在冯睿心手里的东西,展现在了郑千秋眼前。
是一只红色的死虫子。
淡绿色的翅膀已经皱巴巴拧成了一团,黯淡无光,唯独赤色身躯还隐隐透着不朽的光泽。
冯睿两指一搓,红虫子肚子上一层薄薄的皮就脱落下来,露出了中间一颗火红透亮的珠子。
“这就是火神珠?”郑千秋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唐雪音告诉我,火神珠大概有一个弹珠那么大,还会长着翅膀,会飞。我当时以为她是编故事呢,根本就不相信。可是当我看到这只红虫子时,意识到唐雪音所言非虚,它肚子里装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火神珠。”
郑千秋心里却还有无数尚未解答的疑问:“唐雪音怎么会知道火神珠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恐怕得问问她。”大概是觉得姿势不舒服,冯睿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却不知压到了哪处的伤口,马上疼得龇牙咧嘴,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眼泪。
郑千秋见冯睿浑身上下都被咬出了扁豆大的血点,胳膊上还有小面积烧伤的痕迹,也不免觉得触目惊心,说:“我给你找点儿药,处理处理伤口。”
郑千秋总是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像冯睿这种货色,绝不可原谅。
不给冯睿任何希望,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已经目睹了他的残忍,见识了他的变态,每当关键时刻,郑千秋还是忍不住对冯睿心生怜惜。
冯睿忍着痛,说:“拿一下最左边第三个抽屉里的十灰散和金疮药,还有从左向右数第三列,第四行的生肌散”
郑千秋用纱布小心翼翼地为冯睿擦去了血点,依照冯睿的指示调好了药膏,为他上药。
不光是脸上,冯睿身上也被咬出了不少小血坑,郑千秋便让他把衣服裤子全都脱掉。
“全都要脱吗?”冯睿迟疑道。
“那不然呢?”郑千秋反问。
冯睿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垂下眼帘,避开郑千秋的目光,反反复复捏着身旁的一团纱布,说:“身上我还是自己擦吧。”
郑千秋实在搞不懂,平时放浪形骸的冯睿,这时候怎么比大姑娘还忸怩。
他端着小药碗,说:“你是怕我对你动手动脚,还是怎么着?”
“反正你先出去,等我擦好了药再你再进来。”冯睿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态度非常坚定,一副“你若是留在这里,我就不擦药”的架势。
郑千秋无奈,只得遂了他的意。
冯睿并非不希望郑千秋为他涂药,相反,他渴望得要命。
他渴望在郑千秋面前展现自己的身躯,渴望郑千秋的手指在自己的身躯上游走,更渴望郑千秋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
无数个夜晚,冯睿曾在被子里偷偷幻想过与郑千秋亲昵的场景。他太渴望了,以至于担心到时候会把持不住,身体起了反应。
上好药,穿好衣服后,冯睿叫郑千秋拿个镜子过来。
看着镜子中满脸糊着膏药的自己,他鼻子一酸,悲从中来,像个弃妇一样带着哭腔呜咽道:“我堂堂一介村草,就这么毁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郑千秋见冯睿还有心思飙戏,知道他身体没有其他大碍,便放下心来。
冯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郑千秋:“呜呜呜,我毁容了,你还会爱我吗?”
郑千秋别过头去,当做没听见。
“我是说真的我刚才满脸血坑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扁豆大小的坑而已,都没有人家的痘坑大,好好涂药,注意防晒,一年就好了。”
二人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穿过鳞次栉比的青瓦白墙屋,走过空无一人的集市小巷,走过树叶凋零的黑树林,从这里,可以通往墓地。
郑千秋一边走,一边对着光,观察手中的火神珠。小小的珠子,却沉甸甸的,看不出材质。
仔细观察后,他才发现,火神珠并不透光,只不过表面的光泽让它有一种通透感。
除此之外,郑千秋实在看不出来,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问:“你确实这颗珠子就是火神珠吗?”
冯睿一字一顿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我们都费了这么大的努力,怎么会不是呢?”
这话既像是说给郑千秋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听这话,郑千秋立刻明白,冯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管怎样,只要唐雪音认这东西,真的假的都无所谓。我要火神珠,无非是为了逃离小山村。”
郑千秋有些紧张。他即将要见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一个性格偏执的怪女人。
破晓,东方第一缕晨曦照耀着墓地,一座座土坟堆成小山包,小山包上,一座座墓碑拔地而起。
他们走到了唐雪音的墓前。
偶尔有几只野猫凑过来,蹭着他们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