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看,遗憾不也会无疾而终的吗?
翌日,池四洲客栈。
榻上女子眼角还带着泪痕,初晨的光洒在她的玉颈上,难以言说地让人沉醉,并为之着迷。
情绪如山洪般袭来,却似清风般散去。
“仇珩宁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守在榻旁的寒璟眼中春风解冻,冰雪初融,像是驱散了人间的阴霾,
“神尊,您可还记得,太初年间,创世之始,您说,您总觉得孤单,”
“那时的我还没有人形,甚至不能理解您说的话,只能盘旋在您身边,努力尝试吹散您的悲伤,”
说着,他抬手召出一缕微风,缓缓贴近仇逸凌的心口,比呼吸还要轻柔。
他始终觉得,她是易碎的珍宝,是不可亵渎的存在。
“像现在一样,您没有发现我,我对存在的认知仍然模棱两可,甚至在您下定决心要把您心中的繁美山河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依旧满怀期待,”
寒璟像是在努力抵御着什么,额头已经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珠,可语气没有一丝痛苦,更像是历尽千帆后仍觉不甘,在难以言喻的无奈中向自己妥协,与回忆和解,
“鸿蒙时期就在您日复一日的构思和推演中流逝,随之迎来了第一个成品——混沌,您第一次为自己的神力取名混沌,也为您身边的那缕轻风,起名为逸。”
“我们第一次有了一个并非幕天席地的家,一个种满了蓝雪花的家,”
“就此,混沌迎来了它的终结,世间有了因果,也出现了人间,”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藏不住心下欢喜,不顾此刻天道惩罚的断魂之痛,仍然继续讲着藏匿在他心中亿万年的回忆,
“人间繁华,流连忘返,您说,可能没有比人间更美好的地方了,那时初具灵智的我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后来,天道开年,规则重组,一切脱离了既定轨道,人间面目全非,”
他平和的声音竟带上了些许哽咽,
“神界再无一人对您唯命是从,您不想让他们再次失望,独自一人去往侍神界寻法,”
“那些不足以称之为人的东西,在您想要让一切重新开始而决然赴死的时候!他们颁布了一项酷刑!”
持续割在灵魂上的天道之罚降下寒璟未发一言,却在提到百万年前那场浩劫之时,如千风齐聚般嘶吼出来。
不知是在为可悲的因果打抱不平,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忏悔:
“酷刑名曰!打入人间!”
“哈哈哈哈,打入人间,神尊您听到了吗,在您为护苍生不得不以身抗命的时候,曾经那个最美好的地方,变成了神界最残忍的酷刑!”
“您的身陨被那些恶人用作满足他们那颗肮脏之心的说辞,以天道之名给那些为迎接您归来不惜付出生命的生灵,降下永世灾厄!”
他明知说出这些之后,迎接他的只有两条路,遗忘,或死亡。
可他还是说了,对着一个再次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才能转醒的,肩膀无比瘦小无从扛下这累积了亿万年责任的小姑娘,和盘托出。
这份义无反顾很像一个人,一个生于孤独,溺于浪漫,死于腐烂,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始终如一的可怜神明。
预料之中的得失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出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我宝贝闺女不止可怜,还很可爱~
寒璟并没有听到这番话,不是他不想听,而是此刻的九洲,被笼罩在无尽的灰暗中。
灰色,混沌之力的可视显色,太初至今,天地间仅有创世凌神一人能够使用的力量。
容貌与仇逸凌完全重合,性格也不甚差异,如果柳青还醒着,最多会感叹一句,这个女人好几万亿岁了,又老又嗲还没有一点稳重,哪哪哪都不如自己小主人。
可这亿万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凌神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假如要和仇逸凌作比较的话,除了时间和年岁赋予凌神的阅历可以与之一较高下以外,剩下的大多是不该属于这个“老女人”的,孩童般的浪漫。
“什么嘛,上次夸你们也没有一个人听到喽,一点都不浪漫”
凌神的虚影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我再也不会夸你们了’的可怜神情。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就连平日里一直粘在仇逸凌身旁,无处不在的“旁白”先生,此刻也像是被离奇的结界封锁住了一般。
又是她一个人。
又是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是生气还是释然,凌神轻哼一声,没有任何施法动作,甚至都不愿看一看跪在地上,灵魂不断挣扎的寒璟。
“嘁,这一届真是手段用得最有漏洞的一届,放任‘我’重生没阻止得了也就算了,连一个不小心放下来一股会分叉的风儿都没发现”
语气始终不温不火,放在她极具表演痕迹的脸上,说不出的怪异,
“真是笨啊,不过呢,这风儿一出生就是我的东西,就不劳各位替我管教了,”
话音刚落,原本施加在寒璟身上的天罚烙印就这样消失无踪。
连同他珍藏许久,不敢与任何人提及的回忆一起,没了痕迹。
从始至终,凌神没有看寒璟一眼。
如果说一秒是可以做出一个决定的最短时效。
那么在这一秒,作为神明的她,也许,已经没有遗憾了吧。
毕竟此刻,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记得,创世之神姓甚名谁,是男是女。
世间再无凌神。
“是好事哎,省的一群小辈扰了本神清净”
她沉默了许久,
“凌神是不会犯错的吧,对吧、”
“随便你们怎么想咯,有什么怨啊恨啊,记下的仇啊,等我什么时候开心了,再任你们骂好了。”
都说拂面清风,就算是微小如风也会不断证明自己的存在。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把自己抹除呢。
一定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小笨蛋。
后者好像很满意自己给自己的新称呼,俯下身和仇逸凌的额头相抵,为她疏通由于断尾而闭塞的经脉。
她不断审视着榻上紧闭双眼的“自己”,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咳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身也上了年岁,该颐养天年啦,以后的路,我不能再护着我啦”
无比别扭的说辞,偏偏放在这个情境中无比的适配,
“就不再要求我做一些什么救世啊,神陨啊之类的伟大事啦,虽然一点也不伟大”
她的眼中满是自责和心疼,
“我有多久,没有开心过了呢”
“那就祝我,一直开心下去吧。”
我啊,不会比现在更有理由去开心了。
彼时,骄阳破开迷雾,无尽的混沌也免不了被光芒笼罩。
这个世界,终于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新生。
建立在神陨之上的,远高于世间法则的新生。
神不能掌控法则吗?
神不是无所不能吗?
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要用牺牲换来一个并不完美的结果呢?
也许是因为,遗憾也会无疾而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