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桌子上油灯的灯油并未燃尽,窗户仍从里面锁着,但门虽关着,门栓却被打开了。
有人在昨夜撬开了门栓,溜进了她的屋子,拿走了被她压在脑袋下的卷宗,并在临走前熄了灯,否则若是燃了一夜,灯油不会还剩那么多。
惊惧之下,她甚至还在自己的窗台下发现了一支空心细管,与窗纸上的一个小孔恰好对得上。
原来有人以此对她下了迷烟,故而她昨夜才会突然昏睡不醒的。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继续在院子里仔细搜寻着,终于在墙根下发现了杂乱且明显的脚印,一片并不起眼的滴落入土的血迹,还有一小截碎布片。
她小心地将碎布捡起,放在掌心仔细瞧着,突然眼前一亮。
没错,上面的绣花她曾见过,故而眼熟。
将东西不动声色地藏在了袖袋中,又将整个院子包括门口看了一遍,她才重新回了院子里。
此时已是清晨,吏舍里寂静无声,还没有人起床。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作声,抬脚走出了院子。
脚下没有丝毫迟疑,她直接向内衙走去,很快就到了四堂。
她之前也曾几次来过这里,但都是为了来找吴映雪,可这次却是为了住在吴家隔壁小院儿里的人。
小院儿的门没关,照着时辰看,在膳堂为吴映雪打下手的李殊尔已经不在家了。
她直接推门进去,甚至不打招呼地踏进了堂屋中。
潘柏就坐在屋子里唯一的桌案前,桌子上放着一张被叠起的纸,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
一眼便看到了卷宗,虽早有准备,但她还是心头一跳。
果然是他。
见了她来,潘柏并未并不意外,他双眼通红,神态疲倦,像是一夜未眠,声音嘶哑着,好似之前的风寒并未痊愈:“你来得倒快。”
她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纸,直截了当地道:“把东西还给我。”
潘柏突然站起,将不知从哪里掏出的长剑抵住了她的喉口:“昨天你去刑房所查的根本不是这件案子,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被剑尖的寒光一闪,她虽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更没有逃跑:“我们不过要做同样的事而已。”
潘柏略有惊诧:“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她冷静了几分,道,“你也在查这件案子,如若不然,为何你会在彭泽与江南翘的大婚之日瞒着衙门去了彭家呢?而且,那天晚上我在彭家后门碰到你虽不过是偶然,但你应该不止一次潜伏在彭家附近吧。”
他之所以如此关注彭家,除了兄长的案子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没想到她竟知道这些,在惊愕之下,他疑心更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若你不将此事说明白,我便将这件事张扬开来,到时有何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所以才会来找你。”她知他为人固执且偏激,只得放软了语气,“潘大哥,我查此案,是因为觉得其中疑点重重应当重审,这一点,我决非你的敌对。”
潘柏的神色在瞬间稍有松动,但也只有一瞬而已,狐疑终究还是占了上风:“这件案子乃是陈年旧案,如今根本不会有人提起,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我知你巧舌如簧,但他们信你,我却是不信,仅凭你一人是不可能拿到卷宗的,若是你还不将事情原委交待清楚,不止是你,就连你的同伙也难逃干系!”
原来兄长在信中对潘柏的溢美之词并不为过,他为人粗中有细,果然还是抓住了她的软肋。
“我来南和衙门,本就是为了这件案子。”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潘柏一愣,一时间没有明白她所说的“他”是谁。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全然不信:“胡言乱语!你又欺我,周兄他何来兄弟!”
对上他那双对自己怒不可遏的眼睛,她一字一句道:“他虽没有兄弟,却有个妹妹。”
她这次来,本就做好了向他全盘托出的打算,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突然听她提起周清的家人,潘柏心下一凛,眸中的杀气还更重了几分:“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妹妹?!”
她不由哭笑不得。
方才还觉得他值得夸,此时却憨得自己少说一个字都不成。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清清楚楚地道:“因为我就是他的妹妹。”
这次,潘柏自然听清楚了,浑身一震后不可思议地颤声反问道:“你,你是谁?”
“已经快六年了吧,哥哥出事后的那天晚上,我捡柴回家,有人掠到我跟前一言不发地塞给了我一封信,那是哥哥写给我的,让我立刻带着爹娘离开家里。”她看着潘柏,充满感激地道,“那个将信带给我的人,就是潘大哥你吧。虽然当时我并没有看见你的样子,可能让哥哥在临死之前托付家人的人,在南和县应该只有你了吧。”
这件事,应该是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秘密。
脸上的肃冷杀意在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潘柏蓦地双眼通红,声音颤抖而嘶哑:“你,你是楚儿?”
“楚儿……”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并非许长恒,而是周楚。
但潘柏竟然还记得。
其实她与他从未见过,她只是在兄长的信中听他提起过这个人,而他应该也是从兄长的口中知道他有她这样一个妹妹,即使是最后一次他亲自将信塞进她的怀中,他们也不曾说过一个字。
可她信他是真的待兄长如师如兄,而他也一直都记得她的名字。
她心头一酸,点头道:“潘大哥,是我。”
这一声“潘大哥”,与以往的皆不同。
而她话音刚落,便被大步而来的他紧紧地抱在了怀中:“楚儿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在哽咽中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一般。
前一刻还想要将她置之死地的人突然如视珍宝般对她珍之重之,只一怔之后,她竟丝毫不觉突兀与不适,只有满腔暖意与感动。
与此同时,还有懊恼与不安。
倘若她知道潘柏一直还记挂着自己,断不会拖到此时才与他相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了她,既担心又期待地问她道:“你爹娘可还安好?”
见她点头,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的消息:“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他想了什么,将旁边的长剑一脚踢开,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快坐下,莫要累着。”
她还没坐好,他便手忙脚乱地要给她倒茶,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见他打算出去烧水,她连忙将他拦下:“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还有很多事想和潘大哥说。”
他这才放下了茶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正是,我也有许多话要说。”
愧疚地看着她,他悔恨道:“当年周兄在下狱之前曾将一封信交给我,说若是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要我不必管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将那封信亲自送到你的手中。于是,在听到他在狱中畏罪……我照着他的嘱咐,快马加鞭地去找你。当时我虽没有见过你,却日日听他说起,早就对你的模样烂记于心,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你,可是我不敢与你多说一个字,生怕你会问起他的境况,而且那时我心急如焚,只想快些回去救他出来。因为我根本不信他真的已经……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息。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这件事定有蹊跷,担心你们的安危,但我到的时候,却发现你们家中不仅早就没有了人,而且还到处都是血迹,还以为你们也出了意外……”
这世间美好有许多种,虚惊一场便是其一。
难怪他刚刚是那样地激动兴奋。
“当时哥哥在信中让我们即刻离开,故而我和爹娘在那一晚就开始了背井离乡,”她解释着,疑惑问道,“可是你刚才说,我家里到处都是血迹?”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也已然确定了她与她的父母并无恙,但潘柏还是心有余悸,:“对,当时你们可是受了伤?”
她不解摇头:“没有啊,我和爹娘立刻就走了,当时家里还好端端的。”
“难道说,”潘柏惊疑地推测道,“在你们走后,你家中有其他人打斗过?”
她亦想不明白:“我只知道这些年一直有一个杀手在追杀我们,而他在我们离开之后还曾在我家附近蹲守过,也许这件事与他有关。”
在离家之后,她曾瞒着爹娘想要偷偷地溜回家里去,在村口的杏花树下就碰到了那个名唤龙峰的杀手,好在她当时已经以男装示人,故而逃过了一劫。
潘柏脸色一变:“有杀手追杀你们?”
“他已经死了。”她示意他安心,道,“江姑娘过世的那一晚,与慕容嵩苦战并被他杀死的人就是他。”
听她解释过后,潘柏在觉得不可思议时也想起一事,连忙将桌案上的卷宗递还给了她,道:“这卷宗不是……”
她接了回去,接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不是你拿出来的,而是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
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将自己从吏舍院子里找到的碎布块拿了出来,道:“李姑娘之前曾给你的水袋套上了棉套子,上面的花纹是她自己绣的,故而我一看见这块布就知道你来过。而且墙根下有两组脚印最明显,说明昨夜很有可能有两人在那里打斗过,既然其中一人是潘大哥你,那自然是另一人去了我的屋子偷走了卷宗。”
“你当真像极了你的兄长,”潘柏甚为欣慰,道,“昨夜我夜巡下工之后本是要找你打听江南翘一案中的疑点的,没想到正好看到有人从你的房间出来,便与其过了手。”
当时天色已晚,他本不欲惊动其他人,便直接翻墙进了吏舍,想着若她没睡就问她几句,若是她睡了只能改天再来。
然而,他在刚进到院子时,恰好看到她的屋子被熄了灯,而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她的屋子里走出并关了门,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便冲了过去,因为对方没有防备,他自然占了上风,但为了夺取对方从她屋子里拿出的那张纸,他亦被对方所伤。
“对方的武力并不弱,他翻墙逃走后我也追了上去,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了。”潘柏回忆道,“但让我最为惊讶的,不是那个刺客,而是他从你的屋子里拿出的东西。”
她无奈苦笑:“这是我昨天千方百计才拿到的卷宗,没想到还没找到其中破绽便被人惦记了。”
潘柏惊疑问道:“可是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要深夜潜到你的屋子里,只为了这张卷宗?”
她稍一思量,道:“我想问潘大哥几个问题,随后咱们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