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出了山洞后,许长恒才确定夜色还深,怕是还有一两个时辰才会天亮。
不知从何时就守在外面的唐壬奇已经在等她,手中执着灯笼,见她出来后侧身到一旁:“请。”
身后的石门迟迟没有关上,她头也不回地向前,想要快步离开,可还是被后面的人给唤住了:“等一下。”
她本没有停,但唐壬奇还是将她给拦下了。
云向迎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见她没有回头的意思,便又绕到了她的前面,将一件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这是你的,不许再退回来了。”
竟是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冰凉的触觉在初时有些陌生,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
当初在她与安川去肃岭县调查秦氏的案子,曾在客栈遇到了他,而当时她的手因意外而受伤红肿,他便派了唐壬奇给她送了这瓶金疮药。
那时她不敢收,但唐壬奇却不愿收回,于是她便自己将这瓶药在他的客房门口还了回去。
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不仅还记着,而且还留着这白瓷瓶。
此人简直偏执成魔。
虽然不敢将其丢出去,但她只觉瓷瓶上的寒意渗到了心底,像是再热的火也捂不热一般。
“别忘了在船上换药。”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他叮嘱道,“里面当真是上好的金疮药。”
她没有搭话,从他身边疾步离开。
他转身看着她匆忙的身影,示意唐壬奇跟上,直到眼前只剩大片的黑暗,像是随时要将他吞没的洪水猛兽一般。
但他很清楚,能将自己吞没的不是黑暗,而是相思。
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幽然在暗夜中传开:“怎么这么快就又想你了……”
不过,不会有人听到了。
过了明月潭,出了仙姑山,到了柳水河边后,唐壬奇请她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船,对她道:“我这就送许捕快回南和县。”
她坐上了船,却在迟疑片刻后道:“我不回去,还请在城外就停船。”
唐壬奇稍有意外,但还是答应道:“好,不过二爷有吩咐,无论许捕快要去哪里,我都要将你平安送回去。”
她已经懒得拒绝:“随你吧。”
船开始划水前行,黑暗之下唯有灯笼里的一点光与天上繁星呼应,船舱中的她放下了帘子,准备换衣裳时才发现里面虽小却准备得齐全,不仅有热水毛巾,甚至还有崭新的衣裳,不过她并没有打算去碰这些东西。
伤口果然又开裂了,但并不严重,她看了一眼被放在一旁的白瓷瓶,亦没有动。
将从那对老夫妇那里借来的女子衣裳换下后,她钻到甲板上,将衣裳丢入了河中,并盘膝坐了下来。
唐壬奇背对着她在划船,听到她的动静后并未回头,直到听到了她的声音:“原来你知道云向迎这么大的秘密,看来他当真十分信任你。”
云向迎方才在他面前没有隐瞒双腿无恙的事实,也就是说,他的确深得云向迎的信任。
唐壬奇并未回话,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我原以为你并非真心留在云家的,”她并不介意,看着水面继续道,“若是如此,也许吴姑娘还会给你一个机会。”
虽然吴映雪已经与苏词有了婚约,但她哪是个能轻易放下往事的人。
唐壬奇终于有了回应:“是我对不住她。”
“人人都说你在衙门时便已经是云家的眼线了,可是你刚去云家的时候,应该还是衙门的人吧。”听出了他真心实意的愧疚,她道,“云向迎那时也知道你并非真的为云家效命,他是刻意从一开始便将你重用的。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如今你会忘了初心,竟当真心甘情愿地为云家做事。”
据安子睿所说,陆寒曾犯过一桩命案,死者是云家大房的一个郎中,当时这件案子也是人证物证俱全,可后来唐壬奇私自去了一趟仵作房,自此衙门便丢了关键物证,而证人在此后翻了供,陆寒更不承认自己杀人,那件命案由此成了悬案。
也就在那时,陆寒被人怀疑是云家在衙门的眼线,被赶出了衙门,没过多久便去了云家当值,不仅成了陆寒的得力干将,更深得云向迎的信任,也算坐实了他是云家细作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他稍有意外地问道,“你不信那些传言?”
“当然,吴姑娘刚开始应该也不信,所以才会等了你这么久。”她叹道,“只可惜,她等错了人。”
他的手一顿,没有回应,只是船的速度似是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你当时是有苦衷的吧?”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问,“可她就要嫁人了,难道你当真愿意与她错过这一辈子吗?”
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后看向了她:“你说得没错,她信错了人,也等错了人。但是,你同我说这些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听说,你牵扯的那件案子与云家大房的一个郎中有关。”她决定直入主题,问道,“关于那件案子,你知道些什么?为何要帮陆寒脱罪?”
沉默片刻后,唐壬奇并没有回答,而是立刻要转身。
她一横心,道:“我知道你还喜欢吴姑娘,不如这样,你告诉给我答案,我有法子让吴姑娘退了与苏县丞的婚约……”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把剑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必这么吓我。”一个激灵后,她镇定地抬手将剑尖推开,道,“你知道你杀不了我的。而且,我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吴姑娘会因为与你的旧情而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手腕一转,唐壬奇的剑脱手而出,插在了甲板上,冷声道:“以后,你最好离她远一些,大不了,你死我亡而已。”
言罢,他又转身捡起了船桨开始划船,过了许久后才又道:“不过,有些事情你猜错了,当年的物证的确是我拿走的。”
也就是说,在那件案子里,陆寒的确是凶犯,而他在此之前并非云家眼线,只是因为帮云家偷走了物证才背叛了衙门。
她心下一凉,知道吴映雪与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但是,陆寒为何要杀了自家郎中呢?只是因为一时的口角之争吗?
一年多前,云家大房郎中陆续先后出事,其中便包括莫采兰的兄长莫章,她曾答应过云四娘要查清莫章的死因,只是一时间并没有机会旧案重查。方才在看见云向迎给自己的药瓶时又想起此事,这才想要找唐壬奇打探一些消息,而且,那河底女尸案也与云家大房有关,也许其中也有牵连。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倘若吴映雪心中还有唐壬奇的话,他又是否值得。
如今的结果却是处处不如意了。
两人再也无言,她又钻进了船舱,干脆闭目养神。
到了城外时,东边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她下了船,问唐壬奇道:“有马车吗?”
唐壬奇只是吹了一个口哨,便立刻有人驾着马车过来,看来早就在周围等着了。
她也不与他们客气,钻进了马车后报了自己要去的地方,等着到达目的地。
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户农家前,她没有下车,却掀起车帘对唐壬奇道:“麻烦唐护卫帮我进去打听一件事。”
唐壬奇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她理所当然地道:“云二爷说了,不必与你客气,所以这件事还请阁下尽力,更何况还与你们云家有关。”
翻墙进去后没多久,唐壬奇便打开大门出来了,他跳了马车,坐下后对她道:“这户人家的确有个女儿,但几个月前就已经失踪了。几天前的确有个受了伤的小姑娘在这里处理了伤口,还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对外谎称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不过她很快就走了,没有在这里过夜。”
果然如此。
之前她与安川来这里调查莫问天的身份,但回程时他受伤昏迷,她只能借了辆板车用驴子拉着他回去,然而在半路上车子的轱辘坏了,她来此请人修车,遇到的就是这户人家。
当时他们的车轱辘是因为一支带血的箭而坏的,而她刚来这里时便隐约听到有马蹄声远去,随后她又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发现有人受了伤,便怀疑被安川所伤的凶手就藏在这里。后来她想方设法进去查看,却在屋子里只见到了一位正在换衣裳的姑娘,而住在这里的妇人声称那是她家的女儿,随即将她视为好色之徒将她打了一顿,直到发现她是女儿身才罢休。
事后她虽然仍对此事心存疑虑,可因着在这里吃了亏,故而没有心思在此逗留,更何况依安川的描述,那个换衣裳的小姑娘的确与杀死王屠夫和伤他的真凶并不符。
可是,就在前天晚上,她在向救了她的老妪借衣裳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衣裳。
当初她在进了这户人家的屋子里查看时,看里面的布置的确是女子闺房,可是,里面却不见一件女孩子的衣裳,包括挂衣秆与床上,干净得有些不寻常。
而当时那位背对着她的姑娘明明在换衣裳,照理说周围应该还有另一套才是,可事实是只有她身上半挂着的那件。
也就是说,那时她其实不是在换衣服,而只是将已经穿好的衣裳半脱下来而已。
如此,她便能看清楚对方不仅是个身材小巧的姑娘家,而且其后背并没有受伤。
所以,她当下便对那位小姑娘放下了疑心,因为安川说慈庄案的真凶十分壮硕并且后背正中已然为其所伤。
可她还记得,自己并没有看完那位姑娘的后背,因为她的左肩正好被一角衣衫挡住了。
虽然依着安川所说,凶手是被他伤在了后背正中,故而伤口不该在左肩上,可是,凡事都有例外。
她能想到的一种可能,便能让伤口转移到别处。
若是如此,王氏兄弟案就要真相大白了。
她正沉思着,突然觉得外面静得有些蹊跷,不由心生警惕,唤了一声:“唐护卫?”
没有人回应她,但马车却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跳上了马车。
她一皱眉,刚要掀起车帘去看外面的动静,突然便见一双手从外面亦伸了过来,恰好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生惊愕,还未回神,一个人影已经艰难地钻进了马车,毫无迟疑地将她揽在了怀中。
熟悉而温热的气息传入了她的耳中:“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