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替李殊尔把过脉,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李锦合便带着云念清离开了,而潘柏带着李殊尔回衙门治伤,许长恒便陪着洛瑶往花茶坊而去。
原本洛瑶是坐着轿子去花茶坊的,因着她刻意瞒了柳宸,故而并未带衙役相护。而后,在路上恰好碰到去衙门求助的潘柏与吴映雪,她便将轿子让给了惊魂未定的吴映雪,而她自己则与丫鬟小跑了过来,为的便是能以县衙夫人的身份将她们从云家手中救出来。
好在潘柏在护送吴映雪回去的途中又遇到了苏词,便将她交托给了对方,这才能及时赶回来替她们挡住了重图的暗器。
洛瑶本不愿透露自己要去往何处,可是既不愿随他们回衙门又不屑于撒谎,最终还是对他们直言相告,而她原本也不同意许长恒随行,毕竟方才她也险些丢了性命,可她却放心不下,担心会再生事端,便执意要护她们前往,心想哪怕自己不会武功,可当真遇到了麻烦,多个人也总是好的。
最后洛瑶终是顺了她的心意,允她跟去了。
她雇了辆马车,直接带着洛瑶去了花茶坊的后巷。
三人下了马车后,她前去叩门,开门的小厮听说他们是来找江南翘的,直截了当地便要关门谢客,连拜帖瞧都不瞧一眼,逼得她只能以衙门捕快的权势来压人。
洛瑶显然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她虽平时温婉大气,可此时却是心下忐忑不安,正在许长恒费劲唇舌与小厮周旋时,忽而心生放弃之意,对她道:“罢了,既然江姑娘不愿见客,那便算了。”
那小厮听了,正要欢喜关门,却被她一把拦下强行塞了拜帖:“我们不进去也行,但你去告诉江姑娘,衙门有人找她,麻烦她出门一叙。若是你还不应,可别怪我砸门了。”
虽然这是她自作主张,但洛瑶却在一怔之后神色微松,紧张与尴尬之意也减了几分。
她出身名门又知书达理,如今为了自家夫婿竟要踏足烟花柳巷之地,本就有违初心,若是不必进去便能得偿所愿,那自然再好不过。
让她更欣慰的是,这个小捕快虽一路上什么闲话都不曾打听,可却明白她心中顾虑,更能果断地替她周旋,心细如发又护人周全,实属难得。
小厮仍不情愿,但又碍于她是捕快而不得不妥协,压着嗓子骂骂咧咧地便去了。
那骂声粗鄙难听,许长恒早已习惯,自然并未放在心上,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洛瑶自小被养在深闺,从未听过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脸色蓦地一变。
她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找江南翘的,原本以为做决定便已然是最困难的事情,没成想付诸行动后也如此艰难。
倘若是她自己来了,只怕早早地便被人给打发回去了。
方才她还曾后悔带个捕快过来是否会落人口舌,可此时却庆幸同意他随行了。
毕竟,县衙夫人登门拜访花茶坊花魁的事情迟早会被传开,想瞒也不瞒不住,可若是闲话已然漫天飞而她却一无所获才是真的遗憾。
等了一刻钟后,那小厮终于回来了,却带话道:“我家姑娘说了,若是你们要见她,只能进来。”
言下之意,便是她绝对不会出来了。
许长恒有些为难地看了洛瑶一眼,又转身打算与那小厮再商量商量,却听身后的洛瑶轻叹了一声后果断道:“罢了,我进去便是。”
之后的一路倒也还算顺畅,等洛瑶与她的贴身丫鬟进了厅堂,她便留在门口等着。
虽然没有问过洛瑶,但她也能大概猜到洛瑶来此的目的,这两日衙门流言蜚语满天飞,彭夫人洛晴又屡次登门被拒,人人都知道柳县令为了此事接连几夜都宿在了前堂的工房中,连内院都没进过,无事时便在后厨忙活,连衙门的正事也都得过且过,洛瑶身为县令夫人,怎会坐视不理。
她不由心下感慨,身为女子竟是如此不易,就连不悦于夫君纳妾都不可表露出来,否则便是小气善妒不识大体,明明是最无辜的人,却成了人人不齿的妒妇。
如今,还要忍气吞声地来拜见自己夫君曾经的心上人,若换做是她,只怕这辈子都做不到。
感叹了半晌后,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不是女子,不必为了一个男子如此委曲求全。
可思绪刚过,她的脑海便蓦地浮现一个男子身影,惊得她猛得打了个激灵。
不是女子?!那……
转瞬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方才连小命都难保了,风月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处,她陷入沉思,不知不觉地将脚边一个小石子给踢了出去。
她眉目紧锁地看着小石子“嗒嗒”地滚动着下了台阶,在石子小路上被一个靴子踩在了脚下。
顺着那靴子向上看去,她不由猛然回神,立刻精神抖擞地站直了身子,讶然问道:“捕头怎么来了?”
安川身着一袭湖蓝色长衫,抬步走近,先是轻蹙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才问道:“没受伤吧?”
原来他是知晓了云食楼的事。
她摇头道:“多谢捕头关心,属下没事,但李姑娘受了伤。”
“我知道,江郎中已经在照顾她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安川问道,“他逼你跳楼?”
听到“跳楼”两个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仍心有余悸,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好不容易才定了心神:“是。”
眸底悄无声息地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凌厉,默了一默后,他才问道:“仔细说来听听。”
她方才正在回想此事,也明白什么是要紧的话,思量着道:“他知道属下曾得罪过慕容嵩,误以为我的确是捕头的同胞兄弟,说若是我不跳,他便亲手杀了李姑娘,而且不在意是否会被判罪入刑。”
他静静听着,听到“同胞兄弟”时稍有意外:“他还说了些什么?”
她想了想后,答道:“他还说,若是我见死不救,即便活了下来也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其实重图当时放过许多狠话,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在说这句话时神色激动面目扭曲,语气中既有挣扎又有快感,仿佛已经强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可以一吐心声的那一刻。
故而,她总觉得,他并非是为了替慕容嵩出口恶气才找到了自己,他很有可能是冲着安家来的。
只是,她是安家血脉的这个传言大多数人早就不相信了,可不知为何,他却信了。
“见死不救……”
安川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剑眉蹙得更深了些。
她沉默片刻,又补充道:“我说我并非安家血脉,可他说,安家上下都是……都是混蛋,故而并不相信我的话,他说我是我便是。”
“混蛋”两个字,她说得极轻,但他显然听清楚了。
神色渐渐明了,安川恍然大悟一般道:“果然是他。”
她听见了,忍不住问道:“捕头认得他?”
他点了点头,抬脚往八角亭走去:“说来话长,先找个地方坐着。”
她这才发现,这院子里的小厮与丫鬟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四下十分清净。
在亭下落了座,安川才轻轻一叹,道:“他大概是袁家的故人,说起来,我与他也是自小相识的。”
她不解问道:“袁家?”
哪个袁家?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什么袁家与他有何渊源,至少在南和县城没有。
见她茫然,他稍一犹豫后问道:“你可听说过我原本在京城有个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一怔之后,她终于想了起来。
原来是京城的袁家。
那个在传闻中与他安家是世交,在他还尚未出世时便与他定了亲事的袁家。
只是,大约在七八年前,袁家得罪了云相国,全家都被判了罪,后来安家几经周旋才保全了与他有过婚约的袁家小姐,但不成想,在她出狱当日,有人抢在安家之前接走了她,直到几日之后才找到了她,但那时她已经被人抛尸在了一口枯井之中。
她还记得,在传闻中接走袁小姐的马车是云向迎的,可虽然当时他的确人在京城,却自称从未去过天牢,马车也被人盗了,故而与袁小姐的死并无关系,而官府最后也并未拿他问罪,此案至今都还悬着。
“袁家有个远亲早年过世,留下了一个孩子,比我年岁大一些,袁伯父见他可怜,便将他留在了家里,自小算是与袁小姐兄妹相称。只是因他尚武,十岁那年便被袁伯父送出去求学了,从那时起我便很少再见到他。”安川不徐不疾地解释道,“后来,袁家没落,他得了消息匆忙回来,曾到我家求我父亲出手相助。可奈何那时云相国权倾朝野,袁家之罪又是先皇亲自定下的,即便搭上我全家的性命,只怕也无能为力,故而家父只能回绝他。但是,他认为我父亲为了明哲保身而见死不救,竟爬上了我家的阁楼,声称若是我父亲不答应,他便从那里跳下去,摔死在我家中。”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逼着她跳楼,原来他自己也用过这样的法子。
“我父亲担心他会出事,只好先答应了他,允诺他定会留下袁家血脉,可其实,为了此事,我父亲已经用尽了手段,唯一能做的只有保下袁小姐的性命而已。”他长长叹息一声,道,“后来,除了袁小姐之外,袁家上下被问斩,我们便也没有再见过他。”
她终于明白了,难怪他会说“安家上下都是混蛋,他们的话谁又知是真是假!”,看来他还是觉得安家当年并未尽全力对袁家出手相助,故而记恨至今。
“其实,我曾经也放心不下他,便在暗地里命人查了他的行踪,知道他在袁小姐死后投了军,这才作罢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记不清他的面貌了,更不知他竟改名换姓,早就跟着慕容嵩从边境回来了。而且之前我也曾见过他,却全然没有认出来。”安川歉疚地看着她,道,“他是来找我寻仇的,是我们安家牵连了你。我想,他未必是真的相信你是我家后人,只是在寻个由头向我宣战而已,想来他已经忍了多年,终于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