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潘柏的病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些,巡街时一路上咳个不停,唯有喝水后方会好些,偏生他又是个倔脾气,无论她怎么劝,他都不肯回去休息。
快到午时时,她也没功夫再劝他,正想找个由头与他分道扬镳,好抽身去不远处的素水茶坊与吴映雪碰面,却不料一直虽熙攘热闹却平安无事的街头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一家客栈的二楼,一个女子站在窗边大声喊着什么,引了许多路人吩咐驻足围观,连路都被堵住了。
他们听到动静,跟着人群走过去看看状况,远远地,她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捕快,许捕快!”
竟是吴映雪的声音。
她喊声沙哑又微颤,显然用尽了力气,急促而焦灼。
她不由一惊,她们原本是约在另一条街上的茶楼相见,可吴映雪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喊她?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飞快地挤过人群到了酒楼下面。
一抬头,她便瞧见了站在窗边的吴映雪,她的样子颇为狼狈,发髻乱了,衣裳也是不整,定然遇到了什么麻烦。
“吴姑娘!”她连忙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人声喧嚷,但听到她的回应后都朝她看了过去,四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吴映雪也看见了她,消失在了窗户后面。
她连忙拨开人群跑进了客栈,很快便在楼梯口遇到了飞奔而下的吴映雪。
客栈里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吴映雪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心急如焚地对她道:“不好了,殊尔她被云家的人抓了,就在素水茶坊对面的那个酒楼!”
“不要着急,”心下一震后,她伸手拍了拍吴映雪的手腕,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与殊尔一起出的门,后来我要去茶坊等……”余光扫到跟进来的潘柏,吴映雪及时收回了要去茶坊等她的话,接着道,“殊尔便说她先回去,可没想到我们还没分开便被两个男人拦住了,他们一言不发便抓住了我,殊尔为了救我打了他们,他们一怒之下便将她抓了起来,然后告诉我说他们是云家的人,若想要救她,便快些找衙门的人来,还说若是半炷香内还没人过去的话,他们便要动手了……”
说到最后,她哽咽道:“她是为了救我才被那些人抓走的……”
原来她是为了快些找到在附近巡逻的他们才会在这里大声喊她,毕竟她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反而这样才更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过,云家又要兴什么风?难道又是云向迎要为难她吗?
他们明言要吴映雪找衙门的人去救李殊尔,恐怕是早就知道了附近这几条街都是她与潘柏负责巡逻的,故而吴映雪最快能找到的人便是他们。
“怎么办啊……”泪珠从吴映雪的眼中滑落,她有气无力道,“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殊尔她定然有危险……”
身后,传来了潘柏冷静的声音:“她就本是云家的人。”
言罢,他又猛咳了几声。
他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他认为云家的人不会伤害李殊尔,因为她也曾是云家的人,而且甚至如今也很可能还是。
而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袖手旁观。
但吴映雪却不以为然,只哀求地看着她。
她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叮嘱吴映雪道:“你快回衙门去报信,我一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吴映雪却不放心:“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就算是你去了,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你也会身陷险境的……”
“无妨,我毕竟是衙门的捕快,青天白日他们又能奈我何。”她的语气更加坚决了,“快回去,莫要再出来了,若是路上遇到其他人,请来帮忙便是。”
说完,她转头看向潘柏:“劳烦潘兄送她回去。”
潘柏有些意外地问她道:“你当真……咳咳……要去?”
“是。”她毫不犹豫地道,“李姑娘如今是自己人。”
转身,她又轻轻拍了拍吴映雪的胳膊,示意她宽心,随即片刻不停地小跑着往外奔去。
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潘柏静默一瞬,冷静地对吴映雪道:“吴姑娘,请。”
吴映雪虚弱地抬起脚,从他身边经过时,终究忍不住问道:“潘捕快,你与李姑娘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难道当真要对她不管不顾吗?”
潘柏却只是掩嘴咳着,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吴映雪失望至极,心中愈加担心许长恒的安危。
素水茶坊周围有好几家食馆酒楼,但许长恒很快便找到了李殊尔被困在了哪一家,因为附近只有三层的云食楼门庭清冷,大门口的两旁还整整齐齐地守着四个护院打扮的汉子,皆佩剑持刀,一看便知并非善类。
她远远地在附近观察了片刻,既不见有人进出,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根本无法确定李殊尔如今的状况,而门口那些人既似是在守门,又像是在等人,时不时地东张西望着。
稍一犹豫后,她顾不得许多,还是冲了过去。
她的人还未到门口,那些人的刀剑便先出了鞘,将她给拦了下来。
“我是衙门的人,”顿了一顿后,她强自镇定地迎着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目光,问道,“你们可是抓了一位姑娘?”
一人冷冷地瞪着她,问道:“你姓甚名谁?”
她紧张得似是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可还是硬着头皮道:“许长恒。”
随后,那人确定地对其他人点了点头:“是他。”
说着,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收了刀剑,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进去吧。”
她迟疑瞬间,抬脚走了进去。
正值午时,本该是酒楼宾客盈门的时候,可里面却悄无声息,只有几个同样打扮的汉子在一张桌子旁坐着,却也并未喝酒吃饭,更像是在蹲守,清冷得让人心寒。
见了她来,其中一个抬起下巴示意她上楼:“上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敌意,几个人默默地盯着她一步步走上去,目光似是一把把锋利的剑,正逼着一只羊走入虎口。
她如芒在背,步步惊心地上了楼。
二楼无人,三楼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摆满美食佳肴的桌边,一个背朝天地趴在他的脚边。
她立刻认出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子正是李殊尔,脸色蓦然一变,下意识地便要冲过去:“李姑娘!”
但她很快便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一双脚已经先她一步踩在了李殊尔的脖颈上,可李殊尔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迷了过去。
顺着那双靴子,她看见了那个此时随时都有可能会置李殊尔于死地的男子。
那人身着一袭黑袍,肤色黝黑五官俊朗,看起来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但一道从左眉骨延伸至左唇角的旧时刀疤却让他增了几分可怖,而那眉目间也透着让人心寒的冷酷绝情。
他显然喝了许多酒,脸色和眼底都泛红,让他本就凶冷的目光更添了几许狠厉。
“再往前一步,她可就没命了。”他冷冷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便是许长恒?”
他们果然是奔着自己来的。
可让她意外的,引她来此的人竟不是云向迎,而是慕容嵩的两个手下。
她曾在他们策马在街上横冲直撞时见过他们,还记得陈中泽告诉过她,这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名唤重图,既是慕容嵩最得力信任的手下,也是他们四人中最心狠手辣的一个,便是“魑魅魍魉”中的“魑”。
据说他武功高强,比慕容嵩还更胜几分,是个一只手便能将她给掐死的人。
她并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他,故而如今她唯一的猜测,便是他们已经发现了与云渠私下相会的人便是她,此次便是要找她逼问出云渠的身世。
她早就有此担心,故而昨夜也暗地里想出了几个脱身之计,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么突然。
但哪怕毫无准备,此时也逃不脱了,她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既然阁下要找的人是我,又何必要为难这位姑娘,她以前是云家的下人,与我并无半点关系。”
“我管她是云家还是衙门的人,”重图的双脚似是更用力了些,目光却一直未曾从她身上挪开,“就是你坏过我大哥的好事?”
她一怔之后,才明白他所说的大哥是慕容嵩,而他说的那“好事”是指她在云家医堂阻止慕容嵩羞辱宋汐。
她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对方不过是来寻仇报复的,并非为了云渠的身世。
只是没想到昨日云渠刚刚提醒她小心这件事,今日便撞上了。
她壮着胆子道:“是我做的,若是阁下要报复,只管找我便是,莫要伤害其他人。”
“你倒是有种,不过,一个小小县衙捕快,怎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开罪我大哥?”重图冷哼一声,眸光忽而更狠了些,“听说,你是安家的人?”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安家?”
重图凶狠地打量着她,尤似一只野狼在追捕猎物:“我听人说,你便是安川那个早年流落在外的同胞兄弟,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难怪会如此胆大妄为……”
她霎时明白,担心自己会牵连安川,立刻辩解道:“这件事不过是谣传,我与安家并无半点关系,安捕头也早就查清……”
“安家上下都是混蛋,他们的话谁又知是真是假!”猛地抓起手边的酒坛摔在了地上,重图突然歇斯里地地怒吼一声,“我说你是你便是!”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酒坛落在地上立刻支离破碎,尖锐又厚重的碎瓷片四处飞落,残留的酒水淌了一地,散发出一阵醉人的香气。
她从未见过如此震怒之人,心惊胆战间不敢再说一个字。
“你!”因暴怒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他抬起青筋暴出的右手,指了指窗户,似在极力压抑着心头怒气,“从这里跳下去!”
她一愣:“什么?”
“我让你从窗户跳下去!”许是因着方才已然发泄过了怒气,重图此时冷静了几许,但他那残暴凶狠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羊入虎口的快感与期待,“你不是要救她吗,那你就不得好死!”
言罢,他的脚在李殊尔的脖颈上猛地用力一踩。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是想要自己的命,而且并不打算自己动手。
他是想以命换命,而这里只有他们三人,李殊尔又昏迷不醒,若是她死了,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可窗外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定然有人能瞧见她是自己从窗户跳下去的,这样一来,她虽被他逼死的,可却无人是凶手。
这一次,是真的性命攸关了,如今唯一念想,便是希望能向后拖延些时间,等衙门的人来救。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颤声问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新仇旧怨,为何一定要我性命?毕竟我是衙门捕快,若是我死了,对阁下有何好处?”
他冷冷地盯着她,像是一把刀悬在砧板的碎肉上,毫无迟疑地冷笑一声,杀气腾腾:“也没什么好处,只是我今日心情不好,想要杀人,要么是你死,要么是她死。哦,不,应该说,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我和她死,毕竟,若是她死了,我便认了那杀人罪名,以命抵命。”
他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冬天来了夏虫便要死去一般自然。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能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松自在的人,而且,听起来,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视为玩物。
“除非你不想救她。”他看向脚下的李殊尔,冷然道,“也是,听说这姑娘与你没什么关系,又在衙门不受待见,还不如那个姓吴的和你交情深,你想见死不救那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缓缓地抬起头,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冷笑:“不过,为一己之私而见死不救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以后你活了下来,难道她死前这般可怜的样子不会折磨得你食不安夜不寐吗?你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说这些话时,他似是咬紧了牙关,脸上的刀疤扭曲得可怖骇人。
心头的寒意渐渐覆了全身,眼见着他踩在李殊尔的脚越来越用力,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跳便是,但是我要先看看李姑娘是否还活着。”
“随你。”眸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狠笑,重图的脚缓缓地从李殊尔的身上挪了下来,“不过,你莫要以为多拖延一时便能如愿,今日在你跳下去前,无论是谁来了,都休想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