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霍嘉丰是被痛醒过来的。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是趴着的,地上是那件靛蓝斗篷,他的脸朝向一边,也不知趴了多久,他只觉得脖子僵硬,压根动不了。
人渐渐清醒了,痛感也就愈加明显了。他感到背上像火烧一般的疼,那痛楚像绵绵细针,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肌骨。
他想要出声,才发觉喉咙像干涸的沙漠,连声气息也发不出来。
他终于惊恐了起来。
借着旁边已快要熄灭的篝火,他转动了眼睛,视野能及的范围内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大约能看出这是个洞穴。
可他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他闭上眼,努力去回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是了,他当时为了救一位姑娘,想也没想就冲上去为她挡了一刀。然后他就不记得了,再睁开眼睛,自己就莫名到了这里了。
看来自己是没死。霍嘉丰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可他又后悔了,倒不是后悔为那位姑娘挡刀,他后悔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那姑娘姓甚名谁。也不知那位姑娘最后逃脱了没有,又是谁把他救到这里来的呢?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同时又尝试着再动一下身子。可他若不动还好,这一动,背上的痛楚立马就被放大了十倍,这让他瞬间就出了身冷汗。
“你醒了?”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霍嘉丰不动动弹,他努力往上翻着眼睛,也只能看见那人膝盖及以下的裙子。
裙子?他心中一动,莫不是……
那人刚好蹲了下来,他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果然,果然还是那位姑娘!
不知为何,他现在见着这位姑娘,心中颇为委屈,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这人怎么突然就哭了呢?薛霏霏疑惑,难道是痛的吗?她放下手里的草药,伸手去试了试霍嘉丰额头的温度。嗯,烧好像退了不少。
“你哭什么?”她蹲在霍嘉丰面前问道,“是痛吗?”
霍嘉丰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那也没办法,现在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只能忍着了。”她说。
其实她不能理解一个男子会因为疼痛而掉眼泪,她这一路走来,什么刀砍剑割没受过,也没像他这样。
但体谅现在受伤的人是他,薛霏霏还是好心又问了一句:“要喝水吗?”
霍嘉丰又点了点头。
等水送到他嘴边时,霍嘉丰才看到那盛水的容器不是杯子,也不是碗,而是一片硕大的叶子被卷了起来。这要是在平时,这么野蛮的饮水方式肯定是要被他嫌弃的,可现在他却顾不得许多了,就着那片叶子,缓缓饮下了水。
喝完了水,他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你别说,这水回味起来,竟还有些甜丝丝的。
薛霏霏看他那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又问:“还要吗?”
霍嘉丰第三次点头。
薛霏霏觉得,若不是看在他硬要为自己挡刀的份上,以她的脾气,是不可能这样小心照顾他的。
给他喂了第二次水,薛霏霏不再多问,而是坐去了一旁,先给火堆添了柴,又开始挑拣采回来的草药。
霍嘉丰喝了水,又歇了一会儿,他试着发声,欣喜发现自己终于能说话了。
“姑,姑娘?”他沙哑着声音叫道。
薛霏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脑袋还是偏向一边的,其实并不能看见自己,这让薛霏霏觉得有点好笑。
“什么事?”她问。
霍嘉丰也不含蓄了,直言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说完他又觉得略显唐突,于是描补道,“姑娘救我一命,等我回去后一定为姑娘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祷告求菩萨保佑姑娘长命百岁。”
薛霏霏笑都懒得笑,想她这样刀尖舔血的人,若真能长命百岁,那就是老天爷瞎了眼。所以她硬邦邦答道:“不必了。你为我挡了一刀,我救你一命,咱们算是扯平了。”
可霍嘉丰意外地坚持:“我叫霍嘉丰。”
薛霏霏暗自叹了口气:“我叫小雪。”
“小雪?”霍嘉丰念叨着,“是节气小雪的那个小雪吗?”
薛霏霏嗯了一声。
霍嘉丰就笑了:“你该不会就是小雪那日出生的吧?”
他还真是挺能联想的。薛霏霏又嗯了一声。
“小雪。”他又重复了一回,笑道,“多好听的名字啊。”
分明是再大众不过的一个名字罢了,也不知他觉得好听在哪儿。薛霏霏懒得与他多言,她拿了草药过来,好心提醒道:“我要给你换药了,会很痛,忍着点。”
霍嘉丰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拼命叫喊着:“哎,哎,你该不会是……”
不等他说完,霍嘉丰就觉得背上一阵寒意袭来。是她把自己的衣裳给掀开了!
“姑娘,这怎么行?”他羞得耳朵都红了。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娘给他换尿布给他洗澡,还没第二个女人见过他裸着身体呢。
薛霏霏被他吵得头疼,干脆往他伤口上摁了一下,终于叫他闭了嘴,只能痛得闷哼哼。
“你还不好意思呢?”她一边拿下伤口上敷着的草药,一边取笑他,“之前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的衣服给撕开了,那时候你怎么不叫?”
霍嘉丰羞愧难当,更别提出口反驳“我都昏迷了还怎么叫”。
“再说了,不脱了衣服又怎么上药?不上药你难道想死吗?”薛霏霏迅速剥下那些草药,露出霍嘉丰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那些贼人还真是下了死手,也是霍嘉丰命大吧,这伤口要是再深一些,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了。
霍嘉丰自己看不见,也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更多的感受是难堪。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就地挖个洞给自己埋进去算了,省得丢这个人。还是在一个姑娘面前丢的人。
“你刚才说你姓霍?”薛霏霏道。
霍嘉丰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嗯了一声。
“那你跟江州太守霍大人是什么关系?”
霍嘉丰一愣,她这是跟自己聊起天来了?
“他是我爹。”霍嘉丰还是老实答了。
“哦。”薛霏霏只此一个反应。
这可是奇了,明明是她先问起的,结果这就没了?霍嘉丰只觉得心里一股子气。只是还没等他气完,就又觉得背上那块火辣辣的地方突然一阵清凉。
霍嘉丰自醒来就没这么舒坦过,疼痛减轻了,他的脑子也就活动开了。他看不见正在为自己敷草药的“小雪”,但他知道这山洞里要啥没啥,就连喝口水也是片破叶子盛着,没有趁手的物件儿,那她现在岂不是徒手在为自己上药?这样一想,他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耳朵,再一次红了起来。
“姑娘,”他艰难开口,“姑娘你放心,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回家。不管姑娘你曾经是个什么来历,我一定都跟我娘好生说说,让她许你进门。”
薛霏霏一听,手一抖,又往他伤口上摁重了些,痛得霍嘉丰嗷的一声叫。
“胡说些什么呢?”她没好气道,“上个药而已,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霍嘉丰痛得满头大汗,但还是挣扎着说道:“我是怕污了姑娘清白。我……”
“你好好趴着吧你。”薛霏霏照着他的脑袋拍了下,“等你伤口好些了,我就送你出去,咱们再不相见。”
“什么?你要走?”霍嘉丰很想转过头来看她,可无奈他是真动弹不得。
“不然呢?还真跟你长相厮守啊?”薛霏霏放下他的衣裳,盖住了伤口,“再说了,那些人还在外面找我呢,我不得躲起来?”
她这样一说,霍嘉丰倒是想了起来:“那些人怎么那般穷凶极恶啊,你一个被卖进青楼的女子,再怎样也不至于要你的命啊?”
薛霏霏捏了捏他的脖子,又将他的脑袋转向了另一边,好让他舒服些。
霍嘉丰恰好能看见她坐在自己面前,这回他看仔细了,她是真生的一张好脸,便是万春楼的花魁媚儿姑娘也不及她颜色好。
“因为我欠了他们很多钱。”她信口胡说。
霍嘉丰却勃然大怒:“为了钱就能杀人吗?”他这一激动,就又扯到了伤口,不禁哎哟一声。
薛霏霏看着这个她说啥他信啥的傻瓜,想这就是那江州太守之子,也不知那对太守夫妇是怎么样的人,能教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但毕竟是太守公子,他这一失踪,江州那边必定会兴师动众来找人,外头又有蔡锐及其爪牙,带着霍嘉丰这个重伤者,出去必成靶子,目前还是宜静不宜动。
她这样想着,忽然听得洞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她心中警惕,立马扑灭了火,又随手攥了颗石头在掌心,同时示意霍嘉丰噤声。
霍嘉丰没她听力好,但借着石头缝里落下的光线,见她满脸严肃,还是听话地闭了嘴。
声音越来越近,听着不像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但其中一个是人,另一个却是四脚着地,很是奇怪,是以薛霏霏攥在手中的石头还是随时准备飞过去。
“汪!”伴随着这一声犬吠,石头后伸出两个脑袋来:一人头,一狗头。
薛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