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夏日
他们携了几坛酒,带着一把钓杆,在落日时放船,向着南湖出发。南湖满池荷花,轻舟划过,独属于夏日的清香扑鼻而来。
江遐摘了许多荷叶,他把荷叶拢成酒盏状,提坛倒酒进去,再用小簪刺破叶心,跟叶柄相通。他轻仰头,在叶柄断口处喝酒。
桃花酒入喉,微带些荷心的苦涩,回味又添了几分甘,花气缠着酒香。水天接处是倒映的月光,湖上起了小雾。徐昳钓上来的鱼都被江迩和赵忱用小火烤了。
众人坐在舱外,徐昳在低头剥着莲子,赵忱趴在边上,一边戏水,一边吃着手中用荷叶包着的烤鱼。江迩倚在蓬口,吹着长箫,满风吹过,撩起她的额发。
浮瓜沉李解闷暑,入湖旋荷消长夏。
藕花深处流萤很多,江遐同赵昱仰躺在船上。
“阿煦。”
“嗯?”
“你教我辨星星,好不好?”江遐侧头看着赵昱,轻声道。
赵昱眉目清隽,声音低沉:“你看,从这边看过去,斗形中间的那颗,那颗叫玄七五。”
“哪颗?”江遐突然很想逗逗赵昱,故作糊涂道。
“那颗。”赵昱再道了一遍具体位置。
“在哪呀。”江遐伸出他的手,在赵昱面前晃了晃,“阿煦教。”
赵昱顿了片刻,耳尖发红地拉过江遐的手,带着他:“你看,从这里,这样……”
瞥到赵昱的神色,江遐轻笑了一声,随即又敛容正色道:“嗯,知道了,那边那颗又是什么?”
江世子十分虚心好学,小殿下极其耐心讲教,两人一直没松开手。
和江迩刚踏进家门,江遐的笑容一下顿住了。
正厅门口站着谢直和陆景他爹陆量,他们身后还有五六个下人。
站者不善。
看见江遐的混帐样,谢直气得不打一处来:“江遐,你这个混帐东西,自己出去鬼混也就算了,还要带上你妹妹。”
“哥哥,你快走,我掩护你。”江迩低声对江遐道。
见事态不对,江遐拨腿就遛,而江迩轻车熟路地换了副面孔,她小跑过去,眼泪汪汪地拉住谢直:“外祖,是我要哥哥带我去玩的,您别生气。”
谢直没理江迩,怒道:“快!把大门关上。”
不料,江遐三步一跃,爬上府墙。
谢直指着他:“江遐,你——”
墙上,江遐冲谢直摇了摇手,笑得恣意:“谢老头,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江遐一越而下。
“你、你——”谢直怒喊道:“江遐,你有本事别回来!”
月西斜,估摸着谢直已经睡着了,翻墙进来的江遐悄悄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谁知,里面坐了一个人。
见江遐吓了一跳,江迩笑着站了起来,她道:“放心,方才外祖只是吓你,气骂了你几句,他就睡了。”
江遐伸了个懒腰:“陆伯伯来做什么?”
“陆伯伯来商量结亲的事。”提到这个,江迩的脸有些发红。
沉默了片刻,江遐道:“倘若来日他让你受委屈了,你就尽管告诉我。”
江迩愣了一瞬,点了点头:“好,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不过,我相信,陆景他不会的。”
江遐切了一声,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有了夫君忘了哥哥。”
江迩拉住江遐的袖子,吐了吐舌头:“我才没有呢。”
“好了,快去睡了。”江遐刮了刮江迩的鼻子,温声道。
“好,那你也早些休息。”玩了一天了,江迩确实有些困了,她松开江遐的手,转身出门,“你要早些睡。”
江遐站在门口,看着她提灯的背影,忍不住有些恍神。
他记得,江迩从小就是个小跟屁虫。
儿时江遐去校场学骑射了,江迩每日都会跟着江以白去接江遐下学。
有一日,江以白有事要忙,便让下人去接,江小姑娘以为没人接哥哥,就一个人从后门偷偷遛了出去,想要去接哥哥,结果走到路上迷路了。
江遐找到她时,她一个人蹲在路边,瘦瘦小小的,不哭也不闹。
“你乱跑什么?!”江遐差点要急死了。
见到江遐那一刻,江迩立即站起抱住了他,呜呜呜哭了起来,“哥哥,你去哪了,我、我是来接你下学,可我……呜,可刚才找不到你。”
想起往事,江遐轻笑,一转眼,当年的小跟屁虫,已经长那么大了。
每年的八月,江遐兄妹都会去城郊的田地上送不老汤给劳作的百姓,今年天热,更是不例外了。
江迩敲了敲江遐的门,道:“哥哥,我们准备要出发了。”
江遐打开门,他一脸没精打采。平日里他本就睡得晚些,谁知昨晚睡着后还做了乱梦。
见江遐脸色不太好,满脸倦意的模样,江迩担忧道:“哥哥,你是没睡好吗?做噩梦了?”
江遐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点头嗯了一声。
江迩问道:“梦到了什么?”
想起那个“噩梦”,江遐心虚地低了低头,干干巴巴道:“我、我忘了。”
江迩也不勉强,道:“好吧,那我让厨房给你煎碗安神汤。”
“晚上吧,”江遐咳了一声,道:“待会我就不同你去城郊了,我还有些事。”
江迩点头:“没事,你去忙你的,我同芫姐姐一同去就好。”
“我先出门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江遐又抬脚转了回来。
见江遐又跑了回来,江迩不解:“怎么了?”
踟蹰了片刻,江遐开口:“我想起了一事,我学堂有一友,他……他近日觉得他自己、嗯……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也不怎么确定,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看清自己的心思?”
江迩:“谁啊?”
江遐,含糊道:“唔,是谁你就别管了,你不认识的。”
“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见江遐不太想说的样子,江迩就没问下去了,只道:“他为何觉得自己心仪那位姑娘?”
姑娘?哪来的姑娘?缓了片刻,江遐终于明白江迩的意思,他艰涩开口道:“他中意的不是一位姑娘,而是一名男子。”
江迩略顿了片刻,道:“嗯……那,那他是为何觉得他喜欢人家?”
“就、就他同那人很亲近,还梦见那人好几次了。”江遐看了一眼江迩,道。
江迩又问道:“那他见到那人时,心会忽地跳快吗?”
回忆了片刻,江遐道:“偶尔,偶尔会。”
江迩道:“会心跳加快不就是喜欢吗?”
沉默了许久,江遐又问道:“可……可,万一,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玩得太好的兄弟情谊呢?”
沉吟了片刻,江迩道:“那……不如,你让他约那人出来,倘若单独处一起,他能发现他对那人有情意的话,那便是十拿九稳的中意了。”
“哦,好吧。”江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下学,江遐就对徐昳表示有事要做,不能与他一起吃饭了。
“喂,江遐,你去做什么?”徐昳叫道。
“人生大事。”江遐摆摆手。
徐昳撇了撇嘴,道:“什么人生大事。难不成上赶着去娶媳妇啊?”
马车上,江遐正和李家姑娘李芫芫谈得起兴,谁知,马车遽然停了。
两位姑娘往前一倾,咣当一声撞到木板上,差点摔了出去。
终于平衡好了,江迩掀起帘子,温声问道:“怎么了?”
马夫连忙道歉:“小姐,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但,您看,前面有个人倒在了路上。”
一位妇人倒在地上,她痛苦地蜷着,直捂肚子,她的身下有一滩水。
“快,一同把那位夫人扶到马车上来。”江迩连忙跃下马车,急道。
杨大勇一身热汗闯进来时,就看见江迩坐在堂前。
杨大勇本在田间忙着农事,有个突然慌里慌张地过来说,他家里那位倒在了路上,杨大勇登时吓得跳起,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沿路找人。
后来他听路上的人说,有两位姑娘把他家秀莲扶上了马车,应当是去城里了。
他便气都没喘地跑到城里来,一家一家问郎中。
“请、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妇人,她、她大着肚子,大概这么高。”杨大勇尽力比划着秀莲的身高。
闻言,江迩笑道:“您是大哥吧?”
“您放心好了,稳婆已经替嫂嫂接生了,母女平安。”江迩接道。
“小姐大恩,杨大勇无以为报。”杨大勇一下跪在江迩面前,向她磕了个头。
“别,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江迩连忙扶起他,笑道:“大哥,您快进去看看嫂嫂和孩子吧。”
江遐本想约赵昱去钓鱼,奈何两人刚上了船,一下天雷滚滚,有紫电闪过。不久,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了来。
江遐只好赶忙划船靠岸,道:”阿煦,那有一处山洞,我们去那躲雨吧。”
进了洞中。江遐的头发微乱,发尾处一直在滴水。
“擦一擦水。”赵昱沉声提醒江遐。
“嗯?哦。”江遐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并不很在意,随意用长袖擦了一下。
看见江遐发梢还是一直在滴水,赵昱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手帕,伸手替江遐擦去水滴。
在赵昱的手碰到他的头时,正出神的江遐被吓到了,猛然抬眼看着赵昱。
“我……”赵昱忽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刚想松手。谁知,江遐微微低头,把头凑向了他,“阿煦好心帮帮忙。”
闻言,赵昱指尖颤了颤,仔细替江遐擦起来。
“嗯,好了。”赵昱一下松手,顿时别开了眼,他的手紧紧攥着那块湿湿的帕子。
江遐笑道:“多谢阿煦了。”
见外面狂风大作不能出去,江遐把目光投向了洞内,四周岩石斑驳,看见弯曲外还有一条小道,江遐思索了片刻,这应该是个外洞,里面应当还有个里洞。
他正准备进去看看,谁知,几声粗嘎的喘叫声从里洞传来。
江遐抬起的脚立即顿了。
赵昱愣了,问道:“里面是不是有人?”
江遐侧耳,仔细听了几声,神色变得越来越复杂。他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的,里面确实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这种声音……明显就是一对野鸳鸯在野合。
“阿遐?”见江遐一直沉默,神色还不太正常,赵昱问道。
江遐看了赵昱一眼,艰难地从嘴挤出一个字:“是。”
又一声“啊呃”传来,赵昱蹙起眉,不解道:“他们在做什么?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说罢,他一副要往里面走的样子。
江遐的脸一下烧红,拉住赵昱的袖子,阻拦道:“……别,别。”
我的小祖宗,你若进去了就是“灭人欲”了,说不定会吓得别人折根萎棒。
“可是他们……”赵昱不解,为什么不能进去?里面的声音叫得那么惨,他们在做什么?
忽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小了——一双手轻轻覆了上来,江遐捂住了他的耳朵。
这一下,他们变得凑得很近,江遐的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嗡嗡声和里面的哼哼声,传入赵昱的耳中。
“嘘,别听。”
就算被捂了耳朵,里头的声音还是不断钻入耳中,赵昱越来疑惑,他望了眼江遐,只见赵昱脸都红了,眼神无处安放,随意四看。
赵昱忽地醒过神来,他好像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了,少年人的脸蹭地一下红了。
但是,这样一来,赵昱更疑惑了,那声音不是两个男人的吗?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