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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君子见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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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香楼分为上下两层。一楼基本上都是普通百姓, 喝着便宜的大碗茶,聊着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二楼则清静些,此时人并不算多,但有专人在那里伺候着。

    肖平看到, 在二楼居中的桌子旁, 此时有六个人在坐着等候。

    大家甫一见面, 都各自介绍。先到的六个人分别来自铅山的鹅湖书院和南昌的豫章书院。这两家书院和白鹭洲书院、白鹿洞书院一起,并称江西四大书院。

    楼上的六个人都没有想到,肖平和阿丰竟然来自一所社学。肖平虽然衣着平平,但是神采俊逸, 不似浊流,除了殷志之外,其余几人一见他,都有几分欣赏。倒是阿丰,衣着虽然和肖平相似, 但是言谈举止却怪怪的, 而且显得有些冷漠。他们只能理解为这是社学的本色, 而肖平则是社学的异数。

    坐下之后,肖平才知道, 原来康啸林担任白鹭洲书院山长之后, 便联络江西各大书院, 让学生进行交流。交流以小半年为期, 白鹭洲书院是第一任东道。接下来, 便由各大书院轮流做东。目的是打破书院的藩篱, 互通有无。

    康啸林的人望很高。他的倡议一出,各大书院纷纷响应。四大书院之外,还有其他知名书院加入,不过名额较少。另外三大书院分别是三个名额,其他书院是一个,倒是鉴湖社学获得了两个名额,有些出人意料。

    虽然交流放在了中秋节后,不过这些少年都是坐不住的,都以路途遥远为借口,提前告别家人来到吉安府。

    四大书院的学生很多都是官宦子弟,自幼就遇名师,往往眼高于顶,哪怕是这类聚会,也没有邀请其他书院的交流生。倒是肖平和阿丰因为一同租房被叶令邀请来此,成了几个人中的另类。

    当然,叶令邀请他们来这里,也是为了探一探当地的消息。他们觉得肖平和阿丰是本地人,当他们表现出热情之后,肖平和阿丰会受宠若惊地将掌握的讯息告诉他们。可是,肖平和阿丰偏偏表现出来的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路上,纵然叶令和邱真拐弯抹角地问了许多,肖平和阿丰却没说什么内容。

    见面之后,无非就是闲聊。读书人聚在一起,最热衷谈论的,一是朝局,二是科举。大家谈了一些张居正担任首辅之后朝局的变化,不知不觉又将话题转移到科举上来。

    豫章书院的章劲节,在众人中年龄最长,如今已经十六岁。他道:“书院之中,我们学圣贤文章,讲究读书安身立命。常有先生说,功名不过末流,他们常常教导我们读书求学不能舍本逐末。不过,我等寒窗苦读,若是不能黄金榜上留姓名,终究是憾事。此次若是能够在康解元的教导之下学有所获,便不虚此行。”

    鹅湖书院的秦成,年龄比张劲节少一岁,却早早地蓄起了小胡须。他故作老成地道:“听闻书院之间交流学生,康解元早有提出。早些年还有书院采纳过,效果倒是不错。不过,此前康解元并没有在哪个书院久待,偏偏大家都是奔着康解元去的,因此在康解元离开后,交流生又纷纷回到原书院了。这一次,康解元担任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大概能在此久留一些年月。白鹭洲书院的学生,真是有福气了。”

    叶令道:“毕竟康解元在科举一道声誉太高,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够在他的身边学习的。”

    秦成点头道:“我们倒还罢了,毕竟四大书院之中的其他先生,科举一道纵然比不过康解元,也有各自的技巧和底蕴。那些小的书院便不行了。听闻一些书院为了这一个交流的名额,几乎都打了起来,真的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说这番话时,秦成还不断摇头,以示叹息。

    大家说着,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肖平和阿丰一眼。寻常书院,他们都有些瞧不上,更想不明白,小小社学中的学生,竟然有机会到白鹭洲书院交流。哪怕对肖平,纵然在仪容上他们觉得欣赏,但是对其身份,他们依然带着一丝轻蔑。

    殷志笑道:“纵然真的通过特殊的手段来了又如何?白鹭洲书院,又不是不考试。我们四大书院的学生,哪个不是鏖战之后才练就的本领?至于那些书院、社学的学生,和我们一比就露馅了。”

    殷志说话的时候,特意提了一下社学,是有意讽刺肖平和阿丰。

    豫章书院另有一人应和殷志,道:“那是自然。听闻白鹭洲书院月月有大考,且次次排名。若是连续两次位居榜末,便会被书院劝退。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给人滥竽充数的机会。”

    此人让殷志引为知己,殷志道:“所以,我就觉得有些人该把名额让出来,让有真才实学的人来。比如我们三大书院,多少师兄、师弟满腹经纶,只是碍于名额来不了这里。偏偏某个社学,不知道走了什么途径,拿到了两个名额,真是怪哉!”

    说罢,二人不由都大笑起来。

    面对这种只差指名道姓的嘲讽,阿丰有些忍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肖平拍了拍阿丰的肩膀,请他稍安勿躁,轻声道:“且听听他们还能说什么。”

    殷志等人看阿丰拍了桌子,初时一愣,有些惊惧,不过看阿丰并没有动手,便以为阿丰和肖平胆怯了。且他们看到肖平和阿丰势单力孤,不由胆色一壮。

    殷志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两个!我猜,两次月考,你们就会被书院劝退!”

    肖平道:“他并非白鹭洲书院交流生,但我是。不过,你说劝退便劝退?”

    殷志道:“我们可以赌,你敢吗?”

    肖平道:“赌什么?怎么赌?”

    殷志道:“既然他不是交流生,就赌你连续两个月大考都被我甩在身后!若是你能超过我一次,则算我输。不管你我谁输了,都必须主动离开白鹭洲书院,而不是等到交流结束才离开。你可敢?”

    殷志很聪明地临时更改了赌约。他之前说肖平两次月考之后,便会被劝退,意思是肖平连续两次考试都将叨陪末座。不过一旦涉及到打赌,他又改为居于他之下。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也不知是为何,只要看到肖平从容不迫的样子,殷志就厌恶肖平。如今有机会羞辱肖平,他觉得十分惬意。赌约之中,他已经巧妙地扼杀了发生意外的可能,他觉得自己必胜。他料定肖平不敢答应。一旦肖平胆怯,他还会进一步羞辱他。如此多人的注视下,肖平肯定无法在白鹭洲书院立足。

    他想不到的是,肖平竟然点点头答应了:“那就请各位作个见证。”

    不单单是殷志,其他人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肖平会拒绝殷志的赌约,却不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答应之后,肖平也没有立即离开,反倒是继续和阿丰坐在茶楼中,慢慢地饮着茶水,看着外面的风景。

    肖平的淡定让殷志有些不安,也让其他人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只能认为肖平来自社学,并不知道书院中竞争有多么激烈。

    殷志等人各自在心中又暗暗嘲讽了肖平一番,但是嘲讽之后,他们便觉得自己的心情很虚浮无力。此时,肖平和阿丰依然淡定,虽然二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稳稳坐着,便有了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原本想要长谈的聚会,不得不草草收尾。如叶令者,觉得无法看透肖平,并不敢下什么定论。至于如殷志一般的人,只等着入学之后看肖平的笑话。

    离开茶楼前,大家又各自吹捧了一番。豫章书院有人吹捧殷志:“殷兄祖父是进士,父亲是举人,家学渊源,必被康解元赏识。”

    阿丰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按照这个趋势,祖父进士、父亲举人,当儿子的,顶多中个秀才。”

    肖平的嘴角不由带上了笑容。阿丰平时的话很少,这一次,倒是有了三分曾芸芸的风格。

    殷志听了,果然有种被堵住了气的感觉,怒道:“你个泥腿子,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吧?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比?”

    阿丰刚要反驳,却听到有人抢先道:“种田怎么了?丢人吗?难道你不吃粮谷而是吃屎长大的吗?”

    大家一看,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好的老人拿着一把蒲扇走上了茶楼。老人身着朴素的青衫,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不过天已经不热了,他却拿着蒲扇扇个没完,有些滑稽。

    殷志急道:“你算哪根葱?”

    老人却缓缓坐下,道:“我不是葱,是人。”

    随意点了一壶花茶,老人自顾自看起了街上的风景,根本不在意眼前的几个读书人。

    殷志自觉颜面大失,不由道:“老东西。”

    老人不气反笑:“我啊,确实是老东西了,不少人都这么说过我。可是被你这样的黄口小儿说,却是第一次。怎么?来白鹭洲书院求学吗?”

    殷志道:“怎么?不行吗?你都上得了茶楼装斯文,我等莘莘学子去白鹭洲书院,岂不理所当然?”

    老人轻轻品了一口茶水,才道:“当年白鹭洲书院文天祥殿试之时,曾以‘法天地之不息’立论。主考官王应麟读后大为赞赏,认为文天祥忠直如铁石。白鹭洲书院之学子,至今常诵《正气歌》。眼前小子,你去白鹭洲书院,岂不玷辱了书院先贤?”

    殷志道:“在堂堂白鹿洞书院,我亦出类拔萃。到白鹭洲书院,自然可为书院添光。你又非白鹭洲书院山长,亦非吉安府知府,更非江西大宗师,有何资格指责我?”

    老人点点头,道:“确实,我非山长、知府、大宗师。我也不指责你,且看你在白鹭洲书院能如何。”

    说罢,老人不再搭理殷志,安心品茶。

    殷志等人自觉无趣,结伴离开了。

    肖平和阿丰看看天色,觉得应该去和曾夫子汇合了。离开前,二人来到老人面前,施了一礼,道:“多谢老丈方才直言。”

    老人也不起身,受了二人一礼,问:“两位小友,可曾读过东坡居士的《留侯论》?”

    阿丰摇头,肖平点头。

    苏轼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这八大家的散文,曾芸芸早已嘱咐肖平要熟读。

    老人直接引述了《留侯论》中的一段话:“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老人说完这一段,看向肖平和阿丰,问:“你们可明白?”

    阿丰挠了挠头,有点不明白。

    苏轼此文,浑浩流转,变化不羁,肖平很喜欢,与曾芸芸多次探讨过,对文意十分熟悉。老人言语刚出,他便明白,便道:“老丈的意思是,言语之争,纵然赢了,也不足为勇。最有力的反驳,乃是在读书进学上胜过他们?”

    这一次,阿丰也懂了。

    老人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肖平和阿丰又行过一礼,方才下楼。

    老人坐在茶楼上,看着两个少年沐浴在下午的阳光中越走越远,脸上犹自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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