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恶人先告状
黄冬生这几日十分忙碌。
来到文峰村的两年多来, 在姐姐的帮助之下, 住进了肖平家的宅子, 他十分满意。姐夫怕姐姐,姐姐很疼他, 在这里, 他们一家三口人, 常常饭都不用做。
可是眼下, 好日子却过不成了,到嘴的好处也马上要跑了。
一想到肖平要收回宅子, 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可是始终没有办法。
房契在肖平手中,他想了办法, 但除了弄伤了脚, 并没有什么收获。
想到自己的脚,那里便一阵痛,他愈发痛恨肖平, 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可是明目张胆地害肖平, 他不敢。
之前姐姐通过逼迫曾芸芸离开,夺了肖平在文峰书院读书的机会, 他受了启发, 试图用衙役抓捕跟随肖平的小子, 却徒劳无功, 结果还给姐姐家惹来了不小麻烦。
那天晚上, 两个衙役又吃又喝又拿, 耗费了姐姐家好几两银子才罢休。
事后,姐姐第一次责备他做事不周全。
无奈之下,黄冬生只好想别的办法。
他去了一趟吉水县城,找到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叫孟二,是城中的一个混混,但是鬼点子多。黄冬生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情,请他出主意,倒是有不错的结果。这一次,黄冬生还是要来找他帮忙。
唯一令黄冬生心疼的是,找他做事,需要耗费银子。可为了那处宅子,黄冬生一咬牙,带来了二十两银子,其中的十两,还是向姐姐借的。借银子的时候,他看到姐夫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善,只是碍于畏惧姐姐不敢说话罢了。
黄冬生倒并非完全不讲感情,他也知道自己这些年多亏姐姐照拂。对于这个姐夫,他是觉得有些亏欠的。但是,这种感觉只是偶尔出现,一旦面对酒肉银子等好处,他又很容易地就把这种亏欠忘掉了。
想到好处,黄冬生不由想到了那天坐车马车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像客商,又像是做官的,还像读书人,更像是道上混的。总之,两个人神神秘秘,很奇怪,让他摸不透底细。
一开始,这二人认为黄冬生就是宅子的主人,直接出价二百两银子要买宅子。这把黄冬生惊呆了。不过,他并非宅子的主人,也瞒不住对方。但是他多了个心眼,撒谎说自己正和房主交易。来人说,他们会等黄冬生几天,要他快点。
随后,黄冬生才去寻找肖平要买房子,而且出了高价。没想到,肖平死活都不卖。黄冬生想到那二百两银子如此诱人,便找机会去肖平的房子中去偷房契。他想,若是把田契也顺便偷出来送给姐夫,倒是能让他收起小觑之心。谁想到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没找到,还把脚扎伤了,至今还在鼓脓。
那两个人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格买一个村里的宅子呢?黄冬生也不是傻子,很快猜想到宅子中可能有宝贝。最近几个晚上,黄冬生在宅子中细细搜寻了好几遍,没有结果之下,又带着妻女在堂屋和院中挖了很久,可还是没有结果。失望之下,黄冬生决定继续想办法把宅子弄到手,然后卖出去。既然对方愿意出二百两银子,那么多要一些的话,对方可能会出三百两甚至四百两。
宅子并非自己的,只是暂住着,这种情况下要把宅子弄到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肖平的父亲失踪,母亲不在家,而肖平的大伯母是自己的姐姐,这个姐姐支持弟弟,于是黄冬生看到了希望。他一直信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巨大的诱惑面前,搏一把是必然的。哪怕是失败了,黄冬生认为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很大,大不了再从姐姐那补回来。
黄冬生知道孟二好面子,所以在县城最好的茶楼“四时春”请他。
黄冬生咬牙要了顶楼一个十分幽静的雅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单单是坐一个下午,就要一两银子。请孟二坐在上首,要了壶上好的碧螺春,以及一些瓜子、果仁、蜜饯,黄冬生看到孟二露出满意的神色,才敢谈事情。
当黄冬生向孟二说明了来意——当然,他不会提有人出二百两买宅子的事情,只是说肖平收了他了的银子,最后却抵赖,而他当时因为信任肖平,所以被骗了——孟二在县城混迹多年,对黄冬生也有了解,自然知道黄冬生说的八成是假的。不过,他既然要赚黄冬生的银子用,就不在意这些。惹出麻烦,也是黄冬生自己扛,与他没有关系。
“你这事,要打官司。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那人若先告你。你没房契,准输。”孟二嗑着瓜子,看着街景,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点到了黄冬生的软肋。
“就是因为难办,才求到二哥你嘛!你看,我二十两房钱已经付了,总不能白白打水漂吧?”黄冬生讪笑着道。
“我知道。不过你可带足了银子?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牵扯到打官司,没银子是不行的。你占理也没用。”孟二盯着黄冬生问。
黄冬生被孟二看得有点心虚,吭哧了半天才道:“我就带了二十两银子,待会结账,还要花掉二两。”
孟二不屑一笑:“你以为我想讹你银子?别说二十两,你就是二百两,我也未必看得上!我孟二在吉水县城,有的是买卖!”
黄冬生心中一松,脸上却露出极为佩服的深情,道:“二哥,谁不知道你在吉水县城的威风!也就是因为能找到你,我才觉得这事有点把握!”
孟二灌了半盏茶水,才道:“虽然我与县里的县丞、主簿都熟悉,但是他们求我的事情也多,一旦见面,我也抹不开情面不管。所以,我一般能不见就不见他们。你这事,我考虑了一下,有一个人最适合。”
黄冬生忙问:“什么人?”
孟二道:“和你一样,是个秀才,你应该听说过他。”
孟二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来,他还是你的本家,叫黄宽。”
黄冬生一听这名字,就咽了口吐沫,道:“你说的是黄五爷啊?听说他要价很高。”
孟二一拍桌子,把黄冬生吓了一跳。孟二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买房子的银子既然被被人讹了,难道就不想要回来?这已经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情了,是脸面!再说,你赢了官司,除了房子是你的,知县还可能让被告给你一些补偿。最主要的是,你不找黄五,别人就会找。若是讹你银子那人找到黄五,你怎么办?”
孟二的一番话终于把黄冬生给吓住了。黄冬生一咬牙,道:“二哥,我听你的,就找黄五爷!”
孟二将一个瓜子米直接抛入口中,笑道:“这样想才对。走,我带你去黄五那!”
黄冬生看了看桌上剩的茶水和瓜子、果仁、蜜饯等物,觉得十分可惜。他站起身来,直接扯起茶壶,猛灌了一阵,然后又将蜜饯和果仁揣在怀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在吉水县,黄宽的名气要比孟二大多了。
大概从晚唐开始,江西的诉讼之风就兴起了。到了宋、明两朝,则达到了一个顶峰。民间有俗谚说“筠袁赣吉,脑后插笔”,意思就是筠州、袁州、赣州、吉安这四个地方脑袋上插一支笔的讼师不少。
江西民众的争讼之风一度让朱元璋十分恼火,但也不无好处。乾隆年间任江西巡抚的胡宝瑔感慨:“江省民情狡黠,浮议最多,稍有不公,舆论立起。贪污之吏,断无所容。”
江西之所以多讼,与江西人的性格有关。这里的人勤劳、节俭,十分在意自己的利益,偏偏又容易执拗,常常不惜破家费财,也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是所谓的“宁可输钱,不可输气”。
讼风盛行,导致诉讼在江西成了一种专门的职业。为此,还有“讼学”悄然兴起。北宋沈括《梦溪笔谈》中直指江西人“好讼”,提到:江西有一本《邓思贤》的书在宋朝时候非常流行,这本书其实就是讼学的教材。邓思贤这个人把如何对答、如何辩驳、如何起诉编成书,起名就叫《邓思贤》。
江西的讼风辐射甚广,周边的湖南、浙江、福建、广东等省,都受到了影响。同样,在江西内部,甚至连小孩都学讼词。到了明朝,一些社学的塾师还常用诉状教学童识字。在江西,类似《公理杂词》等书,很多地方的小孩子过街能诵。还有一些地方干脆开办学校开设“讼学”来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后来,官府禁止办这种学校,打击非常严厉,但还是禁而不止,这种学校不断在城里、乡下冒出。这些学校细致教授学生怎么写诉状、如何在公堂上答辩、怎么钻法律空子,手法刁钻古怪,却又细致专业。为搞好教学,还有老师组织学生当堂辩论。
当打官司成为发财致富的手段,这个行业便涌现出了许许多多有天分的能人。吉水县城的黄宽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