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熊峰到村
距离熊峰离开鉴湖社学去文峰书院的日子不远了。
作为社学的孩子王、大师兄、大将军, 离别之际, 熊峰是有些不舍的。他觉得, 自己离开后,不仅自己会少很多乐趣,其他的同窗也会失去主心骨。换句话说,他们将不知道怎么去玩。
除了肖平和解鉴,来这里读书的学童,真正奔着科举去的几乎没有。大家无非是来此来几本书、多认识一些字。等年龄稍长,就成家立业,过自己祖辈、父辈们的生活。当然,排在读书之前的却是玩耍。
乡野之中,要玩得开心还是有难度的,需要新鲜感、技术性和想象力。熊峰自认为是这方面的行家。对于自己的离开,他认为这是其他同窗的损失, 也是鉴湖社学的损失。
可就在他的伤感还没有完全宣泄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形势竟然变了。
那个刚刚入学的又黑又瘦的阿丰, 在熊峰尚未显露自身的重要性之前, 就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
上树,阿丰又快又稳, 不管多么直多么滑溜的树都能轻易窜上去;泅水,阿丰一个猛子下去, 几十个呼吸之后才会露头, 却已经出现在几十丈开外;玩火, 阿丰有一手钻木取火的本领;打弹弓,阿丰打得又远又准,还会用梧桐木和竹签做手·弩……几乎熊峰涉及的领域,阿丰都是一把好手。
虽然阿丰的话不多,但架不住他手脚灵活。只用了两天,几乎所有喜欢玩耍的学童都跟在了阿丰的屁股后面。熊峰是年龄大点了,也要离开了,有些矜持,忍着没有随大流。但他不得不承认,阿丰是个很有本事的同龄人。似乎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从小就学习这些本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连熊峰都眼馋,那就是阿丰有番薯。
据肖平介绍,阿丰的家里种了很多番薯,甚至可以拿番薯当饭吃。
这一点,让所有的学童都羡慕到了极点。
“天天吃番薯,你为什么还这么瘦?”熊峰问出了这个疑惑。
可是,他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
阿丰道:“我不喜欢吃番薯。”
不过,当阿丰表示他愿意带着大家种番薯的时候,所有的学童都雀跃起来。
比如这个正午,赤日高悬,除了鸣蝉之外,所有能喘气的都不愿意动弹。
可是除了肖平和曾芸芸坐在柳树下乘凉外,包括解鉴在内的其他学童,都拿着一早就带来的锄头、铁叉等工具,在随着阿丰种地。
这是他们在曾夫子家的菜地旁开的一片荒地。
阿丰道:“我们能开多大的一片荒地,就种多少番薯!”
于是,学童们规划出了一片比讲堂还要大的地方。他们兴高采烈地在这片土地上除草、翻地。热得受不了了,就跳进鉴湖中凉快一会,然后爬起来继续干活。
曾家老母和曾家娘子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她们试图去劝说这些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的孩子,却没有任何作用。
曾家老母道:“这世道是不是要乱了?我活了七十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傻孩子啊!不好好读书,怎么到社学里学种田了呢?”
熊峰站在讲堂门口,观看这一幕很久,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开是很有必要的。就像先生常念诵的那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觉得,整个社学就他一个人是明白人。
当天下午散学,学童们继续簇拥着阿丰翻地。
年龄最小的解鉴道:“我家离这里近,我去弄些茶水来给大家解渴。”
肖平笑着对曾芸芸道:“看不出来,大家竟然这么上心。看来,我们种番薯的计划开展得很顺利。”
曾芸芸道:“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运动运动,对身体反倒有好处。对了,平哥哥,这次我们慢跑回去吧,也锻炼一下。”
肖平道:“好啊。”
二人刚离开社学,便听到熊峰在后面喊:“等等我,等等我!”
二人停下来,熊峰快跑着追上来,道:“肖平,你不是说要给我引荐一下文峰书院的同窗吗?今天下午,我随你去村子里吧。在文峰村,我有个亲戚,晚上我住在他家即可。第二天,我再和你们一起来上学。”
肖平道:“可以。不过我们要跑着回去,你要跟上。”
于是,曾芸芸跑在了最前面,肖平勉强能跟上,熊峰则像狗一样在一边吐舌头、喘粗气。
三个人来到文峰村,天色尚早,便在肖平破旧的房屋前闲聊。当然,曾芸芸坐着,肖平站着,熊峰则趴着。
熊峰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凉水,才舒服一些,对这里简陋的居住环境十分惊讶,道:“这也太可怜了。屋子这么小,你们怎么住啊?”
肖平指了指院子里刚刚搭起的一个简陋的窝棚,道:“那是阿丰暂住的地方,更简陋。”
熊峰叹息:“阿丰真神人也!若是我住在这里,非得被蚊子吃了不可。”
肖平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对曾芸芸道:“芸芸,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讨回宅子。”
曾芸芸道:“大伯母是不会同意退还宅子的。所以,我们要做好打官司的准备。房契一定要收好。我感觉,一旦我们提出来,房契放在屋里都不安全。”
肖平点点头,道:“那我把房契带在身上。我先去知会大伯和大伯母一声,他们若是不退,我就去县衙告状。”
熊峰听了肖平的描述,愤愤道:“抢占房宅,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必须与他们理论一番才行。”
正巧,肖辩散学回村了,他有点意兴阑珊,走路慢吞吞的。相反,肖近今天却走到了他的前面,脸泛喜色。
熊峰问:“这二人都是文峰书院的?”
得到肯定之后,熊峰径直走到肖近面前,拱了拱手,问:“兄台可是文峰书院的同窗?”
肖近道:“是又如何?你有事吗?另外,谁和你是同窗?我不认识你!”
熊峰道:“我叫熊峰,即将到文峰书院读书。见兄台气宇轩昂,忍不住想要结识。”
肖近听了,微微点头,道:“还算你有眼光。你不是文峰村的吧?”
熊峰点点头,道:“我住在鉴湖村。”
肖近想,难道我的名头都传到鉴湖那边了?
得意之余,他又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熊峰一愣:“如何可惜?”
肖近道:“既然慕名而来,见到我为何不纳头便拜,却只拱了拱手?你可知,你这样轻慢无礼,很难给我一个好印象。”
熊峰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为何要拜你?”
肖近嗤笑:“你没看到那些演义中都是如此写的吗?那些好汉,遇到了自己心目中渴望一见的英雄,都是纳头便拜。有时候还会送上礼物。”
肖近到了文峰书院之后,听不懂先生讲的是什么,甚至无聊,于是在课上只能靠读读话本、演义小说打发时间。一些先生收了他家的礼,也就懒得管他。
熊峰看了肖近一眼,问:“我看兄台面露红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熊峰这一问,骚到了肖近的痒处。他恨不得将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但为了保持自己的风度,还是硬憋着去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我在书院,将一个人打了!”
熊峰问:“打的是何人?”
肖近面露得意:“打的是一个恶霸!”
熊峰略有惊讶,想不到眼前这小子竟然有如此胆量。若是去了书院,与这等人物来往,倒是不会堕了脸面。
想到这,熊峰立即起了结交之心,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钦佩,道:“那打得真是好!不知道这恶霸平日里如何行事?”
肖近恨恨地道:“这鸟人功课总是第一,甚得先生欢心,不过他偏偏瞧不起我。我便将他打了!”
讲到这,肖近又喜道:“几位同窗都夸我打得好!”
熊峰心道,若是这般对待恶霸的话,我该去打肖平和解鉴才对。他忍不住问:“称赞的几位同窗,可是功课较差的?”
肖近有点无所谓地道:“不差,和我差不多怀才不遇罢了。只是看不惯那鸟人的模样。”
熊峰问:“既然兄台如此仗义,我不得不说一件不平之事,也许兄台可以主持正义。”
肖近问:“什么事?”
熊峰指了指远处的肖平和曾芸芸,道:“他们的房子被他大伯家强占了。兄台可敢与我一同去伸张正义?”
肖近问:“你和肖平是什么关系?”
熊峰道:“社学同窗。”
肖近又问:“你可知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熊峰摇头:“不清楚。”
肖近靠近他,提高了嗓门道:“我是他堂兄!”说罢,就像球一样滚着离开了。
熊峰有点不明白,自言自语道:“既然是他堂兄,不该帮着他吗?”
肖辩早已走过了,听了一会二人的谈话,道:“肖平的大伯就是他老子,你说他会和你一起去伸张正义吗?”
熊峰道:“原来如此。不知兄台……”
肖辩不耐烦地道:“我也是文峰书院的。可我没空和你唠叨。过几日书院蒙童大比,我还不会背《论语》呢!”
肖辩和肖平、曾芸芸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
熊峰有些泄气,不过很快又自我打气,对肖平道:“肖平,我独自去和你大伯理论,无论如何都要让他退还房宅!”
说罢,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尾随肖近而去。他想,行侠仗义,没有那么复杂。
曾芸芸和肖平都默念了一声:“保重。”
半个时辰之后,熊峰狼狈地回来了。他微睁着红肿的眼睛向肖平哭诉:“你大伯母太狠了!问明了来意之后,就拉着我臭骂。我想走,她还不允许我走,非把我骂哭了才罢休!”
熊峰还举起了自己的手腕让肖平看,那里被大伯母捏得已经一片淤青。
肖平波澜不惊:“意料之中。”
曾芸芸叹道:“多么痛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