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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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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识字的少年被青年一嗓子吓住了, 手中的竹竿也掉在了地上。

    几个正在苦哈哈干活的孩童立即围了过来。

    领头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一捆麻杆, 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了?”

    青年并不认识字, 只能说:“他们在这里嘀嘀咕咕, 说要走。”

    肖平有些无奈,真是巧了, 刚刚正在教那少年“走”字如何写,恰巧被他听到了。

    “阿丰,怎么回事?”手头的活很多,被耽误之后,男子有些不悦。

    “他们, 他们在教我识字。”叫阿丰的少年低下头,仿佛犯了很大的错误一般。

    “识字?”男子走过来,看到了地上歪歪扭扭的大字。男子看得出, 这些字虽然写得比较丑, 但确确实实是字。

    “识字啊……”男子的话语突然柔和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几个围观的孩子,问, “你们想学识字吗?”

    这些或大或小的孩童对视了一眼, 仿佛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想,我们想识字。识字了才不会受欺负!”

    男子抚摸着他身旁最近的一个孩童的脑袋,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背过身用粗糙的手指擦拭了一下, 转身问肖平:“你能教他们识字吗?教他们简单地认识一些字就可以。”

    仿佛心中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男子接着道:“只要你们保证不说出去我们的行踪, 我们可以放你们走。教他们识字,不会耽误你们很长时间。”

    肖平已经意识到了男子许诺放他们离开需要承担的风险,当即表示:“我们保证,不经过你们的允许,绝不泄露你们的行踪。”

    男子随即开始给肖平和曾芸芸松绑,行动之间,已经十分恭敬。闽地和江西一样,都是兴教育、重科举之地。在宋朝,福建考生也有过科举屠榜的壮举。哪怕在明朝,福建依然是科举大省。和江西一样,这里的百姓无论尊卑,都保持着对读书人的尊敬。如今,肖平要教这些孩童识字,那么他就是先生。这是让他们打从内心都会尊重的称呼。

    简单的交流之后,肖平了解了他们来此的因由。

    男子叫林大海,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世代都居住在福建海边,一边打渔,一边务农。嘉靖年间,倭寇对福建沿海的骚扰越来越密集。为此,林大海祖辈们就躲到了江西山中,成为流民。

    他们最初是居于赣南山中,那里东、南、西三面环山,却有往闽西、粤东、粤北、湘东南各县沟通的路径。在赣南山中,他们搭上简易的窝棚,以种植简单的作物谋生。不过,随同他们一起内迁的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苦,从流民变成了流寇,或被镇压,或潜伏在别处去了。他们这几户人家,都比较老实,只求靠劳作为生。

    可即使如此,想要活下去也是不容易的。明朝的户籍制度十分严格,《大明律》中对他们这些逃离原籍、避税山中的人有严苛的规定。一旦被官府捉住,他们受杖刑、笞刑都是轻的,落在胥吏手中,很容易送命。

    也就是几个月前,他们长期隐居的地点被发现了。在逃命的过程中,几户人家的老人为了避免拖累他们,都坚持留下来。结果,只有这些中青年、妇人和孩童艰难地逃到这里,栖息于这个隐蔽的山谷之中。

    越是生存不易,他们越是有对知识的渴望。因此,当林大海意识到可以让这些孩子学识字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放松了戒备,转而表达内心的渴求。

    曾芸芸和肖平感受到了他们的渴求。如果说之前还把教他们识字作为逃离此处的条件和手段,那么此时,他们有了教授文字的冲动。

    没有学堂不是问题,找片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即可;没有纸笔不是问题,竹枝为笔,大地为纸。肖平讲授得很认真,这些孩子们学得也很认真。

    少了七个少年和孩童的参与,林大海等人的劳作更加紧张了,不过他们脸上洋溢出了由衷的高兴。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也就是今天让他们生出了一丝希望。

    整个下午,肖平教会了这些少年和孩童学会了书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能识读十几个常见字。曾芸芸则教了他们简单的算术。

    来自二十一世纪数学理念,真的不是这个时代能够具备的。教到最后,连那些青壮年和妇人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倾听。

    听完课,林大海感慨道:“若是早学了这些,何至于被那些奸商欺骗!”

    晚饭时谷中燃起的炊烟比平时都要温馨一些。围坐在一起吃着极为粗糙的饭食,流民们麻木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这个晚上,肖平第一次尝到了曾芸芸多次提到的烤地瓜的味道。不过,他没有吃很多,他将不多的番薯分给了其他人。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曾芸芸,其他人对番薯并不感兴趣。

    曾芸芸悄声告诉他:“对流民来说,经常吃番薯,肚子里会有胀气,并不舒服。”

    林大海道:“委屈二位先生了,只能以番薯招待你们。”

    曾芸芸道:“番薯的味道很好,我们很喜欢。”

    林大海以为曾芸芸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不让他们觉得亏欠,心中十分感动。在他们眼中,番薯的味道是一般的,甚至让他们中的个别人恶心,毕竟差不多天天吃,已经吃腻了。

    他道:“我们在这里耕种,虽说没有赋税,但日子并不好过。首先是收成难以保证,谷中阳光不足,但是常常遭山洪,庄稼经常被冲走。另外,我们还担心官府来剿。有时候为了逃命,不得不丢掉所有的东西。”

    大概是回忆起了上次在赣南的经历,在场诸人都十分伤感。

    顿了顿,林大海道:“饿肚子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们大人还好点,就是苦了这些孩子了。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缺盐。”

    曾芸芸已经注意到,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身体都有些浮肿了。

    肖平问:“你们种这些东西,有些会出售吧?”

    林大海道:“自然是。比如这些苎麻,我们自己只会用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数都要卖掉。不过,这些都很难卖出价格。那些商人一旦知道我们的身份,会拼命压价。有时候,他们干脆直接抢了我们的东西就走,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声张。”

    肖平问:“我看你们种的这些苞粟和番薯长得很好。种植这些是靠你们从福建带来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福建带来的种子,早在赣南便用掉或丢掉了。我们在这里种植的,是从其他流民那里买来的种子。”

    肖平好奇:“你们和其他流民也有联系?附近的流民多吗?”

    林大海道:“不少。江西比较富庶,而且山多,便于藏身,很多广东、福建、广西的流民都喜欢到这里来。我们只和福建的流民联系,但联系并不多。哪怕见面,也选在其他地方。大家都怕暴露,轻易都不敢露面。”

    肖平又问:“如果由你出面,能再买一些番薯和苞粟的种子吗?”

    林大海道:“我们种的这些番薯和苞粟都快成熟了。如果小相公家里要种的话,都可以做种子,我们不收小相公的钱。如果要更多的种子,我可以去联系。”

    肖平道:“我就是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我给你们找买家,而且是安全可靠的那种。”

    林大海激动地道:“那我们就先谢谢小相公了。”

    天黑之后,曾芸芸和肖平又多了一种奇特的经历,那就是在山谷中过夜。

    热情的流民腾出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他们住,而原住户的一对夫妻和一个孩童,则露天住在外面。

    曾芸芸和肖平最初是不同意的。可是这一家人热情得不得了,双方推让了很久,最后还是曾芸芸和肖平屈服了。别看那个女主人又黑又瘦,但是力气真大,拉扯之间,几乎把曾芸芸的手腕都捏肿了。

    “这些人真热情,但也可怜。”曾芸芸躺在用竹坯子搭成的简易小床上。在这里,她可以透过屋顶茅草的空隙,轻易看到简陋的屋顶上方的星星。

    “是啊。有人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芸芸,你说现在到底是太平还是乱世呢?老百姓为什么就这么苦呢?”肖平忍不住喟叹。

    曾芸芸侧头看着肖平认真的神情,感受到了他亮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悲悯。她的心中不由洋溢出喜爱之情。喜爱的同时,她还惊喜。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可以去抨击某个人,包括大臣、大儒甚至皇帝,可以批判社会风气,也可以批评朝政,但是,他们很少去否定整个时代。可是今天,肖平因为特殊的经历,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一点,让曾芸芸很欣慰。她渴望看到肖平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束缚,去正确的看待这个社会,而不是单纯成为一个只会读书、考试的书呆子,最后又泯然于这个社会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平哥哥,好好读书吧。当你有了功名,当你做了官,你才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百姓。如果你可怜这些流民,请记住他们今天的样子。以后,无论你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你读书、科考、做官是为了什么。”曾芸芸徐徐道。

    “芸芸,我记住了。”肖平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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