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重回泥土之下
在等待配型结果出来的一个多星期,余念又做了许多事情。
首先,她带着焦娇边玩边做地又试了许多甜点,见焦娇做出来的东西已经算是颇为合格,她又暗暗地罗列了一堆做法简单卖相漂亮的新产品教给焦娇,这样一来,就算她走了之后林深一时半会儿招不到甜品师,焦娇也可以顶上她的位置。
其次,为了让林深不起疑,她一再地交待焦娇要表现出是她自己想学的样子,焦娇没什么心眼,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为了姐妹情谊答应了下来。
余素君那边没有什么异样,余念三言两语就把她瞒了过去。
店里一片宁静祥和,只有林深紧张兮兮地不停查阅菜谱,打算在配型结果出来之前未雨绸缪地给余念补,弄得余念心里些暗自好笑,一直劝他一切照常就好,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紧张。
就这么数着日子,他们终于等来了余墨怀的电话。
余念听着电话那一头的余墨怀传来的消息,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林深则一脸凝重地盯着她看了半天,一直到她挂断了电话,神色舒展地一笑。
“成了?”
“嗯,成了,明天开始我每天早晚都要注射一次动员剂,还要抽血检查,大概需要四五天,不会花太多时间,这一切弄完之后就可以移植了。”
余念语气轻松,林深听着却更紧张了,“我陪你去。”
“别,焦娇现在还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安心呆在店里,有什么我会打电话叫你的。”
余念见林深眉头紧蹙,一丝笑容也没有,只好摇了摇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的,等手术那天你再去陪我,我一定不拦着你。但是这几天问题真的不大,你丢下店里的事情去医院陪我,是想累死焦娇啊?”
林深叹气道:“你不让我去,我在店里心神不宁的,反而什么都做不好。”
“你要信我,肯定没事儿的,”余念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哄小孩儿似的摇头晃脑,“求你了老板,我旷工本来就心里不安了,你千万别再给我施加心理压力了。”
林深看着余念那双漂亮又透亮的眼睛,脸瞬间红成了一片,他低头笑了起来,心里的郁结马上消散了不少,也不再跟她争论,“好,那我们各退一步吧,我每天下了班就去看你,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也好照顾你。”
余念想了想,说:“好,成交!”
次日,余念正式住进了医院里。
她像个提前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每天早上乖乖地去例行抽血检查,检查完毕之后就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书睡觉,到了下午再爬起来去注射动员剂。她不要林深跟着,也不让余墨怀跟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余墨怀安排的单人病房里消磨时间,偶尔再糊弄一下打电话来聊天的余素君和闻澜。
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去看余烨一眼——她必须让自己的心一如既往的冷硬,才能在事情完结之后干脆利落地抽身。
在注射动员剂的这几天,余念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她浑身的肌肉开始酸痛起来,脊椎也微微地肿胀了,经常晕晕乎乎的仿佛喝了酒,但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林深。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总是装出一副活力四射的样子,仿佛身体里多出来的药剂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为了方便,余念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了林深,林深也听了她的话,乖乖地每天下了班就去她家做些她爱吃的菜带过来,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小保姆一般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
直到移植手术的当天,林深得了余念的允许,一大早就放下店里的事情到了医院,他看着比余念还紧张,从走出病房开始,他的手就没从她的肩膀上松开过,一直到她小声地提醒他——马上就要进无菌层流室了,让他安心在外面等。
余墨怀看在眼里,心里忽地有些感慨——他知道余念今天做这件事只是因为心存善意,等事情完了之后,他们父女依然是陌路人。如果当初不是害怕带着余念会破坏自己才开始的新婚姻,余念现在也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他身边,这个俊秀的男孩也可能成为他未来的女婿。儿女双全,热热闹闹,是多好的一家啊
想到这里,余墨怀沉第一次有些愧疚,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竟然就这么漠不关心地让她无父无母地长大了,竟然从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哪怕只是披上一件冬衣。
叶如璟牵着余烨走在一边,见余墨怀面色凝重,还以为是他是在担心儿子,便抽出一只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等移植手术做完了就算是成功了第一步,小烨一定会好的。”
余墨怀对着叶如璟温柔地一笑,没有说话。
最后,走在前面的余念率先停了下来,她把林深的从从肩膀上拿开,笑道:“好啦,我要进去了,你就在这儿等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林深俯视着她,眉头紧蹙,“你别逗我玩了,我知道要好几个小时。”
余念笑了笑,对着林深眨眨眼,“几个小时也不长啊,你看,你就在这儿坐会儿,实在无聊了就下楼逛会儿,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你躺在里面,我哪里有心思出去逛?”
“放轻松,我都不怕了,你也别怕。”
余念给了林深一个“别担心”的眼神,跟着一边的护士走进了无菌层流室,林深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靠到了最近的一扇窗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发呆。
把余念送进了层流室之后,叶如璟仿佛是完成了任务一般迅速离开了,走廊里就剩下了一老一少的两个人,余墨怀犹豫了片刻,最后静悄悄地站到了林深的身边。
“你和小念认识多久了?”余墨怀仿佛闲聊似的问。
林深眼皮一动,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半年多吧。”
“我看出来,你对小念挺好的,我这个父亲没什么用,但是心里还是清楚的,这件事以后小念也不会跟我亲近起来。如果你们俩好,我想拜托你以后帮我多多照顾小念。”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林深表情冷淡,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
余墨怀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微微一笑,又问:“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一起工作。”
“你也在书店工作?”
“书店是我的。”
“我上次去没看到你,但是看到门口有原创油画的广告,是你的画的?”
“是我。”
“不错,艺术家。”
俩人这么呆板的一问一答,一直到问无可问,余墨怀才放过了林深,自顾自地坐到了一边。
门外的两个人忐忑不安地干等着,层流室里的余念却十分平静。
进门之前的云淡风轻不是装的,她已经在医院待了好几天,开始的紧张不安已经消失殆尽,此刻只剩下了平静。于是,她从从容容地走进了层流室,在医生的指示下又从从容容地躺到了病床上。
正在做准备工作的医生按照惯例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余念安安静静地听完,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医生抬起了她的胳膊,先是给她进行了麻醉,等到麻醉起效了之后便把针管插到了她的手臂上。冰冰凉凉的导管紧贴着肌肤,她感觉不到痛楚,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顺着导管一分分往外流——这些血液将顺着导管流进单采机中,分离出来的造血干细胞会拿去救余烨的命,其他的则会顺着另一根导管回流到她的身体里。
余念无声地躺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像是坠入了一个静谧的时空里。她在这个静谧的时空里半梦半醒,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为了血液里的一部分,顺着小小的塑料导管奔流着离开了这具温热的躯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余念快要睡着的时候,医生凑过来小声地说了一句:好了。
余念睁开眼凝视着刺目的灯光,感觉自己的四肢和脑袋皆是一片混沌的麻木,几乎控制不了眼珠的转动,一边的医生反应了过来,笑着解释这是因为干细胞大量被抽取所以缺钙了。
余念晕晕乎乎地听着,露出了一个几乎口歪眼斜的笑容,旁边的护士温温柔柔地给她注射了一管钙,片刻之后,她身上的麻木感渐渐地褪去了。
医生一边忙着收尾工作一边嘱咐余念回家注意补充营养,好好休息,余念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跟医生道了谢,然后慢悠悠地推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余念就看见林深用他可以做到的最快的速度走了过来,伸出两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低声问:“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还好,就是缺钙的感觉怪别扭的,走起路来像螃蟹。”余念笑着打趣,瞥了一眼同样守在门口的余墨怀。
余墨怀略局促地站在林深身后,道:“小念,真的是谢谢你,来,跟我去小烨的病房休息会儿,晚上一起吃个饭,吃完再回家去吧?”
余念神情冷淡地靠在林深身上,说:“不必了,林深会照顾我,你还是去照顾你儿子吧,现在事情也做完了,希望你遵守约定,以后我们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别再来打扰我,也别告诉我姑姑。”
余墨怀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余念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背影,已经显出了几分老态的脸上静静地落下了两滴泪。
果然,在她的心理,他早已经不再是她的父亲了。
刚回去的时候一切如常,余念和林深一起吃过了晚饭便早早地把他赶回去休息了,除了四肢依旧有些酸麻以外她没有任何的不适,还想着第二天上午去给焦娇做她一直想吃的太妃派。
天不遂人愿,到了凌晨,余念发起了烧。
她在家里找到体温计量了下——三十八度三,温度并不算高,她扔□□温计,并没有放在心上,随便吃了退烧药就躺下了。可是再后来,她开始有了一阵阵的呕吐感,于是只好翻出手机给林深发了告假信息,发完之后才缩进被子里努力地让自己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余念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彻底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她不情不愿的从被子里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的是一脸担忧的林深。他紧蹙着浓秀的眉毛,居高临下地用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看了半天,伸出手去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怎么来了?”余念哑着嗓子开了口。
“我早上起来看见你给我发的信息就赶紧过来了。”林深收回手,甩了甩一边的体温计递给他,“来,摸着不烫了,再测一下,如果还是发烧我就带你去医院。”
余念拿过了体温计,道:“没事,医生说了可能麻醉以后会有这样的不良反应,一两天就好了。”
“还想吐吗?”
“有一点儿,但是不严重。”
“嗯,要是难受的话别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没事,问题不大。”余念夹好了体温计,看了一眼时间,继续说,“你快去店里吧,要迟到了。”
林深摇摇头,说:“你这样我不放心去,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跟焦娇说了今天不卖蛋糕,等你好了我们再正常营业。”
余念皱起了眉头,埋怨道:“这怎么行,你一天天的光顾着我了,做的都是亏本生意。”
“你想多了,停几天不做蛋糕也没什么,”林深微微笑了起来,安慰她,“就连书本上赚的钱也不算大头,店里最主要的还是我平时预定出去的油画,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心休息,你这样我怎么有心思做别的。”
本来跟余念一起躺在被子里的大宝此刻也摇头摆尾地钻出了房间,先是蹭了蹭林深的裤腿,又撒娇似的去扒拉余念,余念伸过手去把大宝抱了起来,懒洋洋地窝进了沙发里。
林深坐在一边,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你先去帮我把猫粮倒进碗里吧,猫粮就在阳台,你知道的。”
“好。”
林深起身去阳台给大宝添了猫粮,余念静静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阳台忙忙碌碌,忍不住微微地叹了口气,合上了眼皮——她害怕林深对她自然而然的亲近和时不时就流露出来的重视,她害怕自己一旦跟他说出要走的想法,他会伤心难过。
骨髓捐了,接下来不管余烨是顺利康复还是出现排异,她的任务都完成了,下一件事就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余墨怀一家人面前,断了他们以任何理由继续找上门的可能。
可是林深
她脑海里想着林深那张沉默的俊秀的脸,心中有些不忍,眼下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她唯一觉得有些对不起的就是林深了。这段时间他陪着她前前后后地跑,对她照顾有加,而且他的腿还不像常人那样方便如果说她完全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又万万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心动让过去的人和事揪住自己不放。
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得昏昏欲睡,窗外的阳光融融地照了进来,洒下了一片暖意。
林深端着一碗粥从厨房走了出来,柔声道:“我看你刚才好像睡着了,就先煮了点粥,你将就着先吃点清淡的,晚上我再做些有营养的。”
余念睁开眼坐了起来,决定顺着他,“好,你帮我放到桌上吧,我去洗漱一下。”
余念钻进洗手间去仔仔细细地洗了脸,整理了头发,瞧着觉得自己可以见人了才走出来,林深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了她许久,一看到她就笑起来:“磨磨蹭蹭的,都快凉了”
余念坐到饭桌前,沉默不语地喝完了温热的粥,林深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直到她放下了碗才问:“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去店里吧,不用看着我了。”余念转了转眼珠,还是试图把他赶走,“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有什么我会自己去医院的。”
林深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去,除非你好了跟我一起去。”
余念实在拿他没办法,便不再坚持,“那好吧,你就跟我一起在家发呆?”
“嗯,发呆。”林深看着她笑微微,继续说,“跟你一起发呆。”
余念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她随手拿起遥控器按了起来:“也不能真发呆,一起看看电影吧,你想看什么?”
“我都行,你想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哈利波特怎么样?”
“好。”
林深暗暗地盯着余念看,越看越移不开目光——不同于某些女孩子的白皙,她是个蜜色的健康肤色,但在连日的折腾下还是显出了一丝黯淡。虽然脸色有些黯淡,但依旧掩饰不住那双大眼睛流露出来的璀璨灵动如琉璃一般的光。
余念知道林深盯着自己看,但她一直假装无知无觉,满脸认真地看着电影里的画面,偶尔跟他闲聊几句。一直到两部电影都放完了,她才抬眼看了看窗外明亮热烈的日光,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叫点吃的?”
“我来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余念低着头想了想,“要不还是叫人送吧,你叫你想吃的,我没什么胃口,给我带个汤就好。”
林深略微思索了下,说:“我记得前两天买回来还有一些菜,我煮个鸡汤馄饨吧,咱们俩一块儿吃。”
“嗯,好。”
林深走进了厨房,余念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乱到了极点。她一直是个情感感知强烈的人,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林深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更可怕的是,她也已经渐渐地陷入了这种习惯里,习惯了他的陪伴,甚至有些舍不得离他而去。
这感觉不是初见林深时的同情,不是她曾经自以为是的友情,是每一次面对他的笑容时的快乐,是时时刻刻有他陪在身边的安心。
她想起在雪夜里遇到他的那一天晚上,仿佛还在昨天。他们本来就是意外相遇,这样的意外本该是短暂的,可是那之后,他们竟然就顺势进入了对方的生活,还走了那么远,这原本就不对。
现在反省为时已晚,她只能亡羊补牢,尽早地把这边的工作辞了,再跟余素君打个招呼搬过去,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等她走了,林深这一边也会恢复原本的生活轨迹,这刚刚萌芽的感情一定会悄无声息地重新被埋到泥土之下。
她终归是要离开的,她不会耽误自己,更不会耽误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