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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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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的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上午的时候,林深和余念一起吃了早餐,陪着她拿着水果和花打了车直奔鉴湖边上的南山公墓。

    余念没有睡好,大眼睛下面冒出了两个隐隐的黑眼圈,这两个黑眼圈在她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疲倦,林深看在眼里,一颗心也揪了起来。他想起了昨天她的父亲在客厅的一番话——原来他早就来找过她,大概就是他不在的那一天,所以那一天的余念才会异常的沉默。

    林深的手指动了动,想去握住余念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但是最终,他还是把这个想法按捺了下去。

    汽车在细雨中疾驰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南山公墓的门口。林深率先下了车,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袋子,跟余念一起并肩走进了雨幕中。他们沿着湿漉漉的步道缓步慢行,一路上穿过了四季常青的柏树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低矮灌木,大概十分钟之后,他们停在了步道右侧一排公墓的最尽头处。

    余念蹲下去,把袋子里的几样祭祀品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好,最后接过了林深手上的两束天堂鸟摆在了一左一右的两块墓碑前。

    左边墓碑上的照片里是一个留着花白短发的老太太,她微微含笑地望着墓碑前的两个人,神情温和端然;右边墓碑上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有着和余念相似的圆脸,笑起来露出了深深的梨涡,也是个观之可亲的模样,那就是余念的母亲了。

    林深跟余念一起半蹲着,默不作声地为她撑着伞——她哀哀地盯着眼前的两张照片,脸上流露出黯然的神色,伸出手轻轻拭去了照片上的雨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余念长久地蹲在墓前,心中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林深不发一言地陪着,手里的伞又朝她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许久之后,余念终于发够了呆站了起来,同时伸手去把林深扶住了,略带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忘了你了,累不累?”

    “不累,”林深把伞又往她那边送了送,“你别累坏了,我看你像是昨晚没睡好,要是不舒服咱们一会儿就别去医院了。”

    “我不累,而且我不想拖,早去也好早做决定。”

    “好,那我陪你去。”

    “嗯,我们走吧!”

    余念扶着林深的手臂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她突然开口问:“林深,帮我个忙好不好?”

    “嗯?”林深停下步子去看她,“什么忙?”

    “不管最后我的决定是什么,我爸来找我捐骨髓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我姑姑。”余念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说,“我想过了,我爸应该没有跟姑姑说这件事,不然姑姑肯定联系我了。我爸再婚之后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我担心因为这件事又吵起来,所以,还是暂时别说比较好。”

    林深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谢谢你。”余念勉强对着他挤出了一个笑容,一颗心暂时放了下去。

    “不用谢我,你陪我做了这么多事,所以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林深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余念听了心中一软,几乎要当场掉下泪来。她从小只有奶奶和姑姑,但也过得平安顺利,从来不需要操心什么。现在奶奶走了,姑姑又有了小家庭,她只能自己去决定要不要用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拯救另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除了身边的林深,再没有人能陪着她,听她诉苦或是替她担心。

    她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脆弱,脆弱到想靠在他的肩头好好的流一场泪。

    林深仿佛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思,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那只手带来暖意穿透了层层布料浸透了她的肌肤,她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平静。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但厚重的乌云依旧黑压压地悬在天际,天色也是晦暗不明。余念和林深一路穿过了急诊楼和楼后的小花园,来到了余烨所在的住院部。

    余念照着余墨怀给的地址带着林深上了楼,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找到了余烨的病房。这是一间条件不错的单人病房,病房里安静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余烨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余墨怀则坐在一边的椅子里,身上盖着一条厚毛毯,身体微微倾斜,似乎也是睡着了。

    余念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走进去,她回头看了看林深,似乎是需要他的鼓励。林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吧”。

    这个时候,余墨怀醒了。

    他睁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脸上朦胧的睡意还未散去,人已经迅速地站起来,身上的毯子也随之滑到了地上。他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先侧过头去确认余烨没有被吵醒,然后才走到了门扣,轻声说:“小烨睡着了。”

    余念越过了他,轻轻地走到了病床边。

    床上躺着的男孩苍白瘦弱,灰色的毛线帽下面是一张同样灰白如纸的小脸。他看起来十分安静,连呼吸都几乎轻不可闻,紧闭的双眼上睫毛微微颤抖,仿佛是陷入了一个不甚美妙的梦境里。

    余念拿起了挂在病床上的病例,上面写了一堆的专业术语,她一行行地看下来,只看懂了一行:儿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她知道余墨怀没有必要骗自己,但是此刻她把病例真切地握在了手里,一颗心也不免揪成了一团。她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林深,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靠到了他身边。

    林深看着余念惶惶然的一张脸,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别怕,我在呢。”

    余念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了余墨怀,道:“我们出去说。”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了另一头的一处露台。

    露台的浅蓝色遮阳棚下摆着一些可供病患和家属休息的木制桌椅,余墨怀走在前面,把余念和林深引到了最后的一张小圆桌坐下,又忙不迭地跑到电梯口去买了两瓶饮料。余念和林深看着余墨怀忙忙碌碌地前后张罗,十分有默契地沉默着,直到他去电梯口把叶如璟接了过来。

    叶如璟是余烨的妈妈。

    和余念记忆中的明艳凌厉不同,叶如璟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走了过来,一张脸显得有些蜡黄,长发也凌乱又随意地束在脑后。她冲着余念一笑,眼中的愁绪却没有在这笑容里减少半分,反而随着眼角的纹路荡开了,布满了整张脸。

    “小念,我听你爸爸说你来了就赶紧回来了,真是辛苦你了。”

    余念微微点头,仔细地去端详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仿佛跟那个横眉竖目的把重重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的女人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凄惶无助的普通母亲,余烨的病剥离了她的狠厉,展露出了那脆弱柔软的内核。

    四个人对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余念先开了口,“林深是我的好朋友,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避讳他。”

    林深垂了眼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余念垂在膝盖上的手。

    叶如璟深吸了一口气,哀哀地说:“小念,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是很好,我也没脸求你。但是小烨还小,我们已经想了各种办法,如果配不到型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是他姐姐,医生说你能配上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所以我还是想厚着脸皮求求你,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你能救救他。”

    余念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这件事,我小姑姑知不知道?”

    余墨怀一愣,先看了一眼叶如璟才回答道:“她还不知道,小念,你知道这么些年我们也不怎么联系。”

    “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愿意呢?万一我配型失败呢?”余念的表情冷森森,目光在那两人的脸上来回的巡视,“只要我答应了,你们的儿子就有希望了。你们来找我,是因为你们觉得可以用骨肉亲情来绑架我,不费一点力气,横竖不吃亏,对不对?”

    叶如璟愣住了——她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到几乎有些木讷的余念突然变得如此的伶牙俐齿,免不了心中暗暗怀疑她看准了自己因为余烨的病有求于她所以突然发难,可就算是如此,自己也只能顺着她的脾气隐忍着,毕竟那一线希望在她的身上。

    余墨怀近乎讨饶似的在一边打圆场,“小念,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你。当初我不该把你放在你奶奶家,应该把你带在身边的,我知道你一定过得不开心,所以恨我。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给你跪下,你开什么条件都行,我都会满足你。”

    余念嘴角牵起了一个冷冷的笑,说:“你们一家?对啊,你们才是一家。可是你猜错了,我没有不开心,我们一家这些年里也过得很开心,如果你们没有闹这一出,我们还会一直开心下去。”

    林深在一边垂着头静静地听着,这句“我们一家”在他心底炸开来,带出了融融的暖意和柔情——他知道她说的“我们”并没有包括他,但眼下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所以,那一瞬间,他几乎相信了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员,是她唯一的依靠。

    余墨怀和叶如璟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齐齐地看向了林深——这个沉默不语的男孩一直紧靠余念坐着,仿佛一堵墙一样托住了她,他漆黑的眉眼垂着,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但是表情是坚定的。余墨怀暗暗地透过木桌的缝隙看到了他们藏在桌下的紧紧握在一起双手,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

    “只要你答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想干什么都行。”叶如璟抬起头,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扑通一声就对着余念跪了下来,“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是我以前亏了心对你不好,但这应该报应在我身上,孩子什么都不懂,他还经常姐姐长姐姐短地想要去看你”

    余念俯视着她,忽然感觉有些讽刺——叶如璟这一句句的说辞,仿佛是某部俗套电视剧的情景再现,而自己是主角也是编剧,故事怎么收尾,余烨是死是活,也许全都在她一念之间。

    此时的余念也没了话,她不是个心冷记仇的,这两天的连环发泄已经把她那些陈年怨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她现在是既疲倦又迷茫,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后悔。

    片刻之后,余念沉沉地开了口,“不必了,你起来吧,我会考虑这件事,不管是捐与不捐我都会联系你。至于条件,我会一起告诉你。”说完,她拉着林深站起来,迈着腿就要往外走。

    余墨怀咬了咬牙,还是厚着脸皮追了上去,“小念,能不能尽快?你弟弟的时间不多了”

    余念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答道:“我知道了。”

    林深揽着余念的肩膀进了电梯,俩人一路无话地出了电梯一直走到了急诊楼的门外,余念才微微挣脱了林深的手,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哈哈,不讲道理的感觉真好,我以后也要做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没有,你心里难受,我都知道。”林深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先回家吧,好好休息,别的事情等休息好了以后再想。”

    余念和林深离去之后,余墨怀依然在露台上呆坐着,心中思绪翻涌——余念说那个男孩是“好朋友”,可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他几乎都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余念,姿态仿佛一个随时准备护崽儿的老母鸡,他不相信他们只是“好朋友”。

    叶如璟疲倦地倚靠在余墨怀的身边,轻声道:“你这个女儿,可真厉害。”

    余墨怀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怎么就找了个瘸子?”叶如璟皱了眉,有些不解,“这手拉着手的,还说什么好朋友?我看啊,就是男朋友。”

    “唉,我也不知道。”余墨怀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伸出手起理了理妻子凌乱的头发,“可能是怕我反对?我好歹是当爹的,大概是怕我们说些什么吧?”

    叶如璟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我看着可不像是为了瞒你,她对你对我都没什么感情,何必多此一举?就算是要瞒也瞒你那个厉害的妹妹吧?”

    余墨怀沉沉地叹口气,说:“说到底,我们是对不起小念,如果这次她能救了咱们儿子,不管她提什么咱们都得答应,你也收收你的脾气。但愿这孩子随她妈,是个嘴硬心软的,这样的话,我一直去求,总能把她求来。”

    叶如璟站起身来,走到了露台的边缘,静静地看着楼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路穿过了小花园里各色花木,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急诊楼的一角。

    叶如璟思考着余墨怀的一番话,呼出了一口沉重的郁结之气——如今,她那股对着继女端了许多年的傲气只能被压在心底,毕竟,放下身段来求余念是她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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