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神新娘(五)
第二天的水萍乡之行多了小小的变故,原本的两人之行变作三个人。
平安公寓有过一面之缘的钱陌无意中得知他们要去水萍乡,提出想要同行,为自己的新画寻找灵感。
一路上,叶紫对这位气质忧郁的插画师来了兴趣,一直不停问东问西,不多时两人话匣子打开逐渐变得熟络。
谢灵从后视镜看到叶紫不时偷偷的傻笑,有些惊叹。
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乘客,角色转变为苦逼的司机的。
半夜下起淅沥沥小雨,路上坑坑洼洼实在不好走。
“谢灵,我来开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钱陌十分自觉,主动接档她的位置,让她能好好休息一下。至于白天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的叶紫,早就歪倒在座位上,鼾声此起彼伏。
谢灵的确有些累了,她揉揉眼睛不多时陷入沉睡。
钱陌看着后排完全失去防备的两人,和曦一笑。
“面对危险,求生还是取义?”忧郁的呢喃里,他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正欲虚画两笔,不防余光里,谢灵一双眼睛定定看看着他。
她居然没睡?钱陌面色一僵,状似平静收回手。
“想到曾经书里看到的一句话,不自觉念出来了,没打扰到你睡觉吧!”
“嗯?”谢灵揉揉惺忪睡眼,“打扰到了,我刚睡着被你惊醒了。”
钱陌沉默一瞬:“抱歉,你继续睡吧!我不说话。”
谢灵调整一下姿势闭上了眼睛,直到半个小时后,感觉到车里的呼吸声变得绵长细微,钱陌抿紧唇轻轻伸出手。
“咦!车速怎么慢下来了?”突兀的声音带着疑问,让钱陌不由转过头,观察时后视镜里的人没有睁开眼睛,这一刻同样没有睁开。
钱陌深吸一口气:“这你都能感觉到。”
“车子摇摇晃晃有节奏感挺催眠,突然慢下来怪不习惯。”谢灵依旧没睁眼。
“你……”钱陌无奈一笑,“睡吧!”
钱陌一身本事都在画笔上,若无笔手指也可代劳。腾出一只手施法是最好的选择,偏偏他的车技不太好,在夜晚下雨的崎岖山路间单手开车不敢托大,放慢车速最为稳妥。
这谢灵一直不睡,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出车速,或许对自己起了疑心。
既然这样,来日方长。
打定主意,他不再分心认真开起了车。
凌晨三点,抵达水萍乡。
经过一番波折,总算在五点来到江平的家,低矮瓦房前,老人头发花白身形枯瘦,正捧着一株草药,对着身边一个半大小子传授经验:“这株草药的药用价值在于根部,我说你说……”
一群不速之客打断和谐的氛围,老人抬头:“你们找谁?”
“……江平……江爷爷?”
客厅里,谢灵直接道明来意,询问六十年前归程往事。
“你们找错了人,我听不懂什么归程不归程。”
老人说话时,沧桑脸上不见半点波澜。
谢灵微微疑惑,在江平要赶人时,赶紧搬出江蕙朋友的身份。
并说江蕙情况不乐观,如果没猜错,她现在的状况和一段六十年前的往事有关。
江平抬眸,视线落在她手腕上。
谢灵心中一动,摘下手镯念着那首歌谣:“月亮高高挂不回家,梅花朵朵开等郎来,江上无波心上起,七月初七望凄凄,望凄凄……”
“月梅~”江平哽咽,扶着椅子的手微微颤抖,他接过鸡血藤手镯,一时百感交集。
谢灵暗暗舒了口气,直到此时也明白歌词谜题,里面蕴藏着一对男女的名字:月梅和江平。
“江爷爷,能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江平却沉默了,他摇摇头:“无可奉告!”
谢灵有些懵,气氛烘托得这么好了,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开口。
叶紫和钱陌一直在旁边,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想做什么,但也微微有些明白。
“往事不想提,或许是因为太过沉重,不想一次次回想那种痛苦。”叶紫提出猜想和建议,“他呢喃月梅名字的时候多痛苦,如果再次见到故人,他一定有很多心里话想要倾诉。”
谢灵眼睛一亮,眯着眼盯着叶紫笑了。
江平一个人枯坐在房间很久,他没有去吃午饭。寂静的世界只有自己,一遍遍摩擦手中藤镯熟悉的触感,他陷入了回忆中。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季,十九岁的他上山采药。
年少时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陡峭悬崖边难以踏足的地方他敢上去。黄昏时,他执拗地想要采摘一株险地的鸡血藤。
那可是一味好药,加工一番,更是他家乡送心仪姑娘的绝佳定情信物。
鸡血藤到手瞬间,却因为大意一时踩空,他遇到了意外。
有些意外是惊喜,有些意外是噩梦。
在他再次睁开眼时,一位明眸皓齿美丽动人的姑娘映入他眼中。
他没有死,是这位姑娘救了他,他心中正喜悦这从天而降的姻缘,却发现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她已经嫁为人妇?还是正在逃婚的路上?
姑娘十分善解人意,她说自己名叫程月梅,是程家坡村民,自己之所以穿着喜服,是因为她已经被选为山神的新娘。
“村中每隔几年选一个姑娘,作为献祭给山神的新娘,确保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她言语间十分自豪,末了疑惑问,“我等了这么久,就等到你从天而降,请问您是山神吗?”
江平因为她这句话心脏砰砰直跳,他摇摇头语气艰涩:“我不是。”
很可惜,我不是。
后来他不止一次想,如果当时他说是,那傻傻的姑娘是不是就会抛下一切同他在一起,是不是后来就不用生出那么多波折和遗憾。
“真可惜啊!那我可能还要等很久,不知道山神长什么样?有你好看吗?”姑娘目光澄澈打量着他,却教他不自觉红了脸。
“你真相信有山神?”江平觉得局促,赶忙转移话题。
“我相信,从小村里人就告诉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山神恩赐的,他庇护着一方,慈爱无私。”姑娘说话间,脸上全是虔诚。
江平瞧见,嘴里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深谷山林,昨天照顾他一夜的姑娘病倒了昏迷不醒,江平拿出怀里的草药,在嘴里一点点嚼开贴唇喂了她。
他心头羞涩而甜蜜,摸摸手中雕琢的鸡血藤,打定主意让她以后成为自己的新娘。
夜间并不太平,远远狼叫声不断靠近,他将姑娘绑在背上在夜色里不停奔跑,腿上被狼咬到的地方鲜血淋漓,但他忘了疼,只拼命催自己再快点再快点。
手中用来防身的简易□□不停射向靠近的狼群,最后一支用尽时他陷入绝望。
“傻瓜,将我放下自己逃吧!”姑娘突然醒来,她用食指点点他的肩,语气轻柔沙哑。
江平心头一软,异样情愫转变为某种力量填满身体。这样温柔可爱的姑娘,他舍不得,怎么舍得放下。
他停下脚步突然笑了,夜风吹向涌来的七八只凶残的狼,他平静掏向怀里的纸包,打开来用力掷向狼群。
他解开姑娘,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默默向前走去,三秒后身后传来“咚咚咚”重物倒地的声音。
药用得好,即是救人良方,也是杀人武器。
他抱着姑娘走在月光里,姑娘苍白脸上带着柔和笑意,揪着他的袖角目光灼灼盯着他:“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江平……”
姑娘浅笑:“江上有波涛怎么能平静?这名字真有意思。”
江平低垂的视线触及她浅笑柔和的脸,一瞬变得慌乱。在不能自已的心跳声中,他明悟:江上有没有波涛他不知道,但他的心确是起了不小的波澜,再难以平静。
那晚的月亮格外温柔,连风都带了几分暖意。荒芜的山林曲折不知通向何方,但他愿意迷失其中,一辈子走下去。
天亮后,他们走出了山林,姑娘状态好多了,脸上多了一抹红润。她跳下他的怀抱,同他道谢告别。
江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掏出怀里打磨良久的鸡血藤手镯,一言不发地套在了她的手上。
“你这是?”姑娘望着那剔透的鸡血藤手镯。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觉得好看送你的。”江平不敢看姑娘一眼,转身就向来时的路跑去。
他没看到,姑娘摸着腕间的藤镯,望向他背影的目光格外温柔。
他带着忐忑的小心思回到镇子,打算明天去看姑娘,为她带上美味的糕点。
他并没有想到,姑娘回去的日子并不好过,作为程家坡棺材铺程老头的唯一孙女,因为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父亲为给她找吃的外出打猎被狼咬死,她生来被打上不详的标签。
山神的新娘,听起来神圣好听,却不过是残酷的结局。
她十岁被选为山神新娘,等待十八岁献祭给山神,不可以对他人动情,更不可以和异性有过分亲密的举动。
外人对她疏远冷淡,提起她是满脸忌讳,他爷爷怕她太过伤心,一直和她编织着山神的神圣和崇高,绝口不提山神洞里一具具化作白骨的新娘。
如今她毫发无伤的回来,村里人惊讶之余担忧不已。
山神新娘成了神的女人,怎么可以再回到村子,绝对是对山神的不敬,更会给村中带来灾难。
他们用怨恨谴责的目光盯着她,将她关起来,准备过几天重新将她送去山林。
恰巧村子里有人生病,他去帮人看病,顺便打听几天都没有等到的姑娘。
“程月梅?大夫你认识?她明天就要嫁给山神。”
江平听完忧心不已,他趁天黑寻到姑娘的家,隔着窗户按捺不住心里隐秘的喜欢。
“相信我,明天我会救你的。”
“你怎么会来,真的好意外。”姑娘从窗户里看到他时眼中一亮,静默三秒后脸色又趋于平静。
“如果可以帮到村子,我没关系的。谢谢你的好意,你走吧!”
江平着急了,他伸出手目光坚定:“怎么会没关系,这对我来说有关系。”
两人四目相对间,情谊流转。
姑娘终缓缓一笑,将手安放在他手心:“好吧!明天七月七我等你来,你来我同你走,你若……你若不来,证明我生来就该是山神的新娘,此生与你无缘。”
“好,我定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