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命运
孔英鹤在清辉殿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实在坐不住了,抬手将上前欲添茶的宫女一拦,狐疑问道:“你说实话,英棠是真不在,还是在躲我?”
宫女听出问责之意,忙放下茶壶,屈身行礼:“奴婢不敢欺瞒公子,氏女确实不在。”
孔英鹤垂眸沉思,宣德殿上就没看见英棠,他当时以为是去了百花园赴宴,可此时宴会早该散了,她迟迟不回,是又去了哪里?
早前也没听说她与宫中哪个人物相熟,难道是新认识了玩伴?孔英鹤回想孔英棠面对自己时清冷端持的模样,实在想不到她和别家小姑娘嬉笑玩耍的情景。
明明小时候,她还黏着自己的
兀自出了会儿神,转眼看那宫女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孔英鹤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改日再来。”
他起身出门,殿廊对面两棵梨树长出了嫩芽,夕阳余晖迎面落下,春寒冷风摇动衣摆,摇不动满腹心事。孔英鹤轻叹口气,将宫女轻柔的“公子慢走”甩在身后,快步跨出了宫院。
赶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帝宫,回到别府时天已经黑了。孔英鹤绕过回廊,想去见父亲,却被拦在了书房外。
他看一眼书房漆黑的窗,“父亲不在?”
守着书房的是孔阀主的亲信,颜渊堂的副座,孔缌。
孔缌站在书房门前,廊下风灯轻晃,昏暗灯光映着他瘦削的脸,低垂着眉眼道:“阀主还未回来,大公子有何事,在下可代为转达。”
孔英鹤皱眉,胸中升起烦闷,这时候了还没回来 英棠也是
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又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孔英鹤不爽之至,看向门窗紧闭的书房。父亲留了孔缌在这看守,想必有重要东西在里面,要是能进去看看,也许会有大发现。
觑一眼低眉顺眼的瘦汉,孔英鹤试探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起之前放了本书在父亲这里,便想过来取回。”
说着迈步上前,却被孔缌拦在廊外。
“大公子且慢。”孔缌声音平静:“若非紧要,明天再取不迟。”
他这么拦着,孔英鹤更坚定了要进去看看的想法,伸手拨开孔缌:“十分紧要,我进去拿了就走,耽搁不了多久。”
孔缌却是纹丝不动:“大公子,阀主今日出门前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恕在下不能让你进去。”
“本公子偏要进。让开!”
孔英鹤真气一提,抬手拍向孔缌,想逼他离开门前。
见他动手,孔缌神色微深,同样抬手错开孔英鹤攻势,双脚岔开稳稳站在书房门前,任由孔英鹤如何动作,只管守住房门不让他靠近。
两人拳掌相交过了十数回合,孔英鹤心中生怒,收了散漫态度,抢攻对方面门。孔缌只做防守,抓推擒挡滴水不漏。只见数十个回合下来,孔英鹤没法突破孔缌防守,更觉气闷,心道现在连孔缌都来欺负自己,没心情再纠缠,招数打得越发随心,胡乱对付了几招后,正欲停手,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咳。
孔英鹤扭头,只见孔阀主立在阶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父亲。”孔英鹤顺势收手,略整冠带,朝孔阀主一揖。
孔阀主责备道:“这么晚还来胡闹,不知轻重!”
孔英鹤被骂的多了,倒不怕这两句,更知道在父亲眼皮底下,就算进了书房也没有查找线索的机会,于是笑道:“父亲且慢骂我,不过是一时手痒与孔副座切磋两下,这便走了。”
孔英鹤摆摆手离开。在他身后,孔阀主和孔缌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孔阀主深深看一眼孔英鹤的背影,没有说话。
第二天,孔英鹤又进了帝宫。
孔英棠正在作画,见他来了也没停手,拈着笔眉目沉静地在纸上描。
孔英鹤这会儿倒不急,只是凑近去看。孔英棠画的是一个人物,高髻华衫的美艳女子,静立在高阔的殿宇前。
只看画像,孔英鹤就觉得有点眼熟,不由得问:“英棠,你这画的谁啊?”
孔英棠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这是隽阳长公主。”
原来是她!孔英鹤听着这名字心就是一沉,又有些明悟,难怪自己觉得眼熟,昨天才在另一幅图上见过的。
“你这画的,和长公主驸马还差得远啊。”孔英鹤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后悔。
再看孔英棠,她倒没显出介意的样子,只是说:“没想到兄长对长公主驸马的画作这么了解。”
也许是孔英鹤自己的某种心理作祟,他总觉得孔英棠这句话是在讽刺自己。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孔英鹤会去了解长公主相关,孔英棠并不觉得意外。
说来也怪,人都说孔大公子随性懒散,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讲究,从这角度来说,本该是对自己婚事都可能不太在意的人,现在却反应如此激烈,孔英棠都曾一度考虑是不是自家兄长有心上人了。
可是也不见他与哪家女子走得近。
照孔英鹤的性子,要是喜欢一个人,恐怕会黏得死紧,万万没有暗藏心思苦恋的想法的才是。
孔英鹤觉得这正是再谈这个话头的时机,便道:“英棠,你就给我说一说,父亲怎么就要我和隽阳成亲了,不怕我和她是一对怨偶么?”
孔英棠听他语气,就不想和他纠缠,“父亲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从孔英棠及笄之后,孔阀很多事情,父亲都开始让她参与了。这种推诿孔英鹤并不相信,又对她逃避问题的态度感到失望,从得知这件事开始,他就有一种自己是局外人的感觉。
明明是自己的婚事,却无法做主,只能听之任之,被人安排,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可是无论他怎么厚着脸皮缠孔英棠,她都没松口。
这个妹妹,果然是如秦简律所说,像他父亲像了个十成十。
“英棠!”孔英鹤心中越失望越闷得慌,胸中都凝出了火气儿,沉声唤妹妹的名字,眼眶却烧出一道红,他极力克制着鼻子的酸涩,再出口时嗓子都发着抖:“再不济,你就看在哥哥曾经救过你的情分上,告诉我,你们到底想怎样?”
孔英棠抬着头看他,冷静的目光让孔英鹤心中生出沮丧,又嘲笑自己,已经失望过,怎么还会有所期待?
就在他觉得她不会解释时,孔英棠说话了:“兄长,你好像从来都不懂。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倘若你是世子,而我不是孔阀氏女,我的命运与如今的你不会有任何不同。”
“这是你我的命运,也是这天下所有贵族子女的命运。”她冷静的声音听在孔英鹤耳中,显得无比残酷:“这不是你说厌恶礼教,装疯卖傻荒唐度日,就能逃避的。”
“就算要你娶的不是隽阳长公主,也会是别的什么人,对于你来说,不会有任何区别。”
孔英鹤脸上露出惨笑,他觉得孔英棠聪明得久了,就把旁人都当傻子,说什么命运,大夏开朝以来,世家门阀姻亲联合,不过是巩固地位权力的手段,他也是孔阀里长大的,自然知道。
他这么逼问,是要孔英棠敞开了谈,可她宁愿说这些伤人的废话,也不肯说出背后的目的,他们图谋什么,与旁人有什么利益的交换,连他这个自家人也要瞒着,这才是叫他心寒的。
他的心头酸涩又沉重,直教他不能呼吸,年节时在家中听到要娶隽阳长公主的消息时,他也是如此,帝宫高墙的阴影仿佛与孔阀的复刻重合,压抑得他只想逃离。
“哈哈哈 ”他笑出声来,却因哽咽而显得狼狈,可看着妹妹的脸,他到底说不出什么重话,气狠了只一摔手,把孔英棠铺在桌上的笔墨纸砚全扫到了地上,满室清脆啷当,殿里宫外一片鸦雀无声,没一个人敢走动。他看着孔英棠道:“好、好,你们真是 好得很!”
孔英鹤匆忙离去的背影失意落拓,孔英棠身边的丫鬟看得不忍,轻声道:“氏女……”
孔英棠盯着那背影,直到他转出了宫门,才摇头。这件事不管大哥顺从或反抗,父亲都有对策。大哥性子太软,她不觉得大哥能脱出父亲的管制,即使有秦简律在旁出谋划策,也一样。
命运早已注定。
孔英棠垂眸,地上清落勾画的女子画像被泼落的墨水染黑了大半,那双眼睛却没沾上半点污秽,依旧清静而饱含深意,仿佛在与自己对视。她抿嘴偏头,唤过宫女:“把这里收拾了。”
又起身叫丫鬟:“更衣,我要去椒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