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
不是他们躺在墙上，而是她摔倒了，所以看到的一切倒是偏了九十度的。
意识终于完全回笼，浅见嘉月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有人上前一步想扶她，被清酒阻止了。
浅见嘉月慢慢站起来，坐回椅子上，低着头静静地喘息着。
真是太糟糕了。本来是要看这个叫洛根的人的记忆的，但是根本没看到多少，她居然反而被对方的意志影响，慢慢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难以自拔。
真是丢脸到家了。
浅见嘉月一手扶着额，慢慢缓和着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道：“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暂时出去？”
“什么？”
“我是说，你们可不可以，暂时出去？他有话想要对我单独说。”
这是她通过脑机融合的设备从那个男人那里听到的要求。
原来坐在对面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名叫洛根的男人，现在不再垂着头了，而是微微抬起。透过湿成一缕一缕的头发，他用一种似乎很友好又很敏锐的眼神望着浅见嘉月。
清酒神情复杂。
他说想单独聊，她就按照他的意愿允许他和她单独聊了？明明只是一个犯人而已，犯人是不会因为被审讯的情况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就把什么都说出来的。
“既然把这个人交给我来审问了，那就稍微相信点我啊。”浅见嘉月微微偏过头看向清酒。
大概是因为刚才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她现在说话的声音非常疲惫，眼神和坐着的姿态看起来也有气无力的。
“这个房间四角都有监控，画面和声音都可以通过监控接收到。我想，有了这些东西，应该不会让你们的实验太受影响。”
“所以，麻烦你了。”
清酒愣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这个女孩子有点意思，不只是催眠的基本功，还有一眼看透别人想法和说服别人的能力。刚才那两句话，正好精准针对了他隐藏起来的真正的私心。
尽管他之前说出来的是另一个更容易让人接受的理由。
或是她真有什么办法。
清酒于是指挥其他科研人员全部出去，心想希望浅见嘉月不要辜负自己的高看。
白色的充满科技感的门关上，苍白的白炽灯对视线造成了很强烈的刺激，引得人莫名烦躁。
天花板四角上那本该充满威胁意味的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反而成了白色光线里唯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东西。
——当然是对于浅见嘉月而言。
虽然嘴上那样说着，但浅见嘉月心里完全不觉得那些药和这些物理上的囚禁能对这个男人能起到什么突出的作用。就连她自己，也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了很多种在这种类似的处境下可以脱身的办法。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知道刚才的实验让这个人看到了多少东西，那些东西又是否会成为威胁她的杀手锏。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右上方的摄像头。
“你想说的话，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她毫无表情地说道。
对此此刻的情况而言，最好的方法应该是以不变应万变。
男人望着浅见嘉月半晌，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此时连接两人大脑的设备并没有内取下。浅见嘉月能感觉到，对方是在回忆她刚才回想起来的记忆。
随后，他开口了，和记忆中看到的一样是带着美国腔的日语，嗓音因为受刑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看到了你的记忆。你叫浅见嘉月。我听赤井长官提过你。”
浅见嘉月面无表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们之间应该经常相互交换情报吧？”
洛根又沉默了片刻，道：“赤井长官说，你是个好孩子。”
仿佛带着某种期待一样的声音让浅见嘉月愣了一下。
“……好孩子是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字面意思，赤井长官说的。”洛根慢慢地换了个姿势，尽管因为手脚都被束缚着而无法又有大的变动，但还是银因伤口的扯动而疼得吸了一口气。
“他以前没有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吗？”
浅见嘉月皱起眉头。
现在的谈话节奏有点诡异，而且不知道是设备失效了还是那个男人把头脑中的思考区域关闭了，浅见嘉月发现自己摸不透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至于“好孩子”这样的评价……说实话，她记不清了。
因为母亲的暗示，浅见嘉月脑海里残缺了很多记忆。也许赤井秀一的确曾经在某个时刻像那样安慰或夸奖过她，但她记忆中所能留下的，只有那张眼光摄人的面孔。
并对此心怀恐惧。
面对她时他很少说多余的话。或许是因为他认为和一个被封闭在训练场里的小孩子不可能知道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他也从来没有向她打探过什么情报、。
仅存的记忆中，他对自己说过的唯一一句让她无比认同的话就是：“既然觉得这里那么痛苦，为什么不直接去死呢？”
这句话就像一枚深水炸弹一样，把浅见嘉月内心里所有阴暗和绝望的情绪几乎全部炸了出来。
她猛地晃了晃头，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那样想。
她又想起了宫野明美。那个总是温和善良的漂亮姐姐，尽管在组织里人微言轻，但仍旧努力地尽自己所能给浅见嘉月带来温暖和善意。赤井秀一叛逃之后，她一度消失在浅见嘉月的世界里，三个月的时间，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光就这样也渐渐熄灭，浅见嘉月的求死欲望就在那时候到达了最高点……
不好，她又走神了。
一定是因为刚才的失误给她造成了压力，导致她现在的精神难以集中。
她用一分钟的时间，强行放空了自己大脑中所有可以思考的区域，然后重新运转。
她深深叹了口气。
“那句话到底是你从赤井秀一话中推断出来的，还是赤井秀一亲口对你原原本本地说过的？”沉默良久，她问那个男人。
“当然是赤井长官亲口说的。”男人回答。
“那我可以确定他是在骗你了。”浅见嘉月非常冷静，“且不说‘孩子’这种称呼是否合适。我本身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出生普通社会里的普通的孩子，我做过很多普通人根本不会去做、也根本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情。就拿现在这样的情况来说，我可以非常冷漠地看着伤痕累累的你，内心没有半点同情和怜悯，如果有必要，我甚至一点都不介意在你身上多加几道伤口。
“你觉得，你口中的‘好孩子’会这样做吗？”
你不能指望夸我一句“好孩子”我就会放过你——浅见嘉月是这个意思。
另外，就拿她现在的身份和立场来说，她并不希望自己被一个是卧底的人评价为“好孩子”。这在普通人听来平平常常的话，在她这里可是会要命的。
“噗！”
一声突兀的笑忽然在安静的空间里震荡开来，男人笑得浑身发抖，身上伤口了几处，疼得龇牙咧嘴都没能停下。
浅见嘉月意外了一瞬，然后黑了脸。
这混蛋在笑什么？她是哪里戳中了这个人的笑点，让他忽然间开心成这样？
她死死盯着洛根，十几秒之后反应了过来。
她刚才的思路的确很好笑。无论是对“好孩子”这个词煞然介意的模样，还是那明哲保身的稚嫩想法，无论哪一样，拎出来都足以让一个经验丰富的搜查官笑掉大牙。
你太嫩了。
浅见嘉月听到了洛根无声而说出的话。
嘲笑，充盈着脑海快要溢出来的嘲笑，鲜明的情绪转化为电信号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
洛根肚皮都快笑破了，浅见嘉月脸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忍受到了极限，她用力一拍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从腰后抽出一把枪，“啪”一声在天花板上击穿了一个洞。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审讯室和实验室都安静了。
外间的实验室里，清酒望着监控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高看她了。虽然技能扎实，但心理素质实在太差了，只因为一时的失误就受到打击，任由别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了。
听说她以前还因为受不了训练的严格而好几次试图自杀，还曾在任务中束手就擒等着敌人把自己杀死。就凭这样，boss怎么可能任由她真的进入组织成为正式成员呢？
不过算了，看在她为自己提供了宝贵的实验成果素材的面子上，还是帮她祈祷一下能活下去吧。
内间的审讯室里，浅见嘉月狠狠瞪着洛根。
洛根停止了大笑，但脸上的开怀并未完全散去。他微笑着，歪着头看着浅见嘉月。
“我想错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天真——你杀了我吧。”
浅见嘉月把枪对准了洛根，“你就那么想死吗？”
外间实验室。
“喂喂，就算被嘲笑也不要恼羞成怒啊。还有情报没从这家伙嘴里套出来呢。要是让他就这样死在我们这里，我们大家就都倒霉了……”研究人员们在认真思考着要不要立刻阻止这个实验。
清酒注意到浅见嘉月的另一只手藏在洛根看不见的死角处，朝他们摆了摆。
清酒：“……”
清酒：“都给我安静点，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小丫头，到底在干什么？
审讯室里，浅见嘉月用枪指着洛根的脑袋，捏着扳手的手指轻轻发着抖，让人不禁担心她可能随时都可能走火。
擅自处置组织抓获的俘虏，可是会被处决的呀。
清酒不禁为他担心。
“动手吧。”洛根催促道，“虽然你一直都在嘴硬，但你其实真的非常想要摆脱这一切吧？很可惜，我即使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可以解救你的办法，你只有自己寻找机会。
“眼下，杀了我就是最好的机会。杀了我，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浅见嘉月长长呼出一口气，“是的，他们想要关于你同事们的情报。杀了你，他们就没办法知道这一切了，我也会被视为叛徒被处决。”
洛根的嘴角高高扬起，“是的，小姑娘，你说得对。你是个好孩子。”
他闭上眼睛，欣喜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但出乎意料地，伴随着“咔啦”的一声，浅见嘉月手里的枪掉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