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赛将临

    『7六步。』

    『3四步。』

    我和太志哥哥慵懒地躺在沙发上，但是休息的只有身躯，头脑依旧在飞速的运转着现实中不存在的脑内将棋盘。

    职业棋士之间的超顶级的感想战，大部分都是像现在这般不借助棋盘，而是单单靠口头进行。

    头衔战的感想战上棋士用驹进行可以算是服务粉丝，如果没有记者采访那一般都是通过口头进行的。

    复读脑内进行了十数时间的一局对局的话会在脑内积蓄庞大的资料，对局者为了检索这些资料只要向对方说出暗号就可以了。

    对于思考一致的对手，连符号都没必要，只用“那里”“这样”之类的话语就足够了。

    到了名人那种程度，甚至还进行过只用手在空中下空气棋的感想战。

    『相互开角道吗？2六步。』

    本来以为后手的太志哥哥想进行角换，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5四步。』

    『角换的技术我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太志哥哥憨憨一笑，阻断了我的节奏。

    『2五步。』

    『5二飞。』

    『愉快中飞车开局？』

    我不动声色地将银往上方推进一步，以应对着对方的进攻。

    『4八银。』

    『5五步。』

    『6八王。』

    听到我的这一手，太志哥哥停顿了下来。

    『居然会走王将？』

    『王者不动部下怎么会跟来呢？』

    『有趣的说法。』

    『其实也是我抄来的哦。』

    现在我方这边的黑5筋形成了双重保护，封死了对方的中飞车，这样我也可以继续走车前步了。

    随着对局的不断深入，太志哥哥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抱着头大口喘气。

    我进一步让思考加速，连说出符号都觉得有迂回感。

    我脑中已经有了一棵树。

    这棵树在脑内疯长延伸出无数枝干，我将其大部分削去。生下来的枝干长出更多枝干，延伸，结出新的名为定迹的果实。

    『2四步。』

    『同银？』

    『同步！』

    我带着惊讶的眼神瞥了一眼虽然头疼但是两眼却绽放出光彩的太志哥哥。

    脑海中预料到的打算彻底消失，准备脱口而出的下一手也随之停滞。

    『6五银右同银同银3六步4五桂同步』

    而在我停滞的时候，太志哥哥却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脱口说出了未来的那几手。

    令人惊讶的手顺！他否定了我刚才所示的研究，扔来了更深的研究。

    就算再亲密，作为职业棋士，就有绝对不能让人看见的部分。

    我同时感受到了喜悦与寂寞。

    我和太志哥哥都理解了……这就是最后的研究会了。

    彼此绝对不会让对方看见的部分互相展示着。

    彼此赤裸着身体，互相接受对方的深处。

    共享着双方的研究，思考进行同调，连意识都水乳交融————

    然后互相弹开。

    『呼，呼』

    『角行，你没事吧』

    『没没事反倒是太志哥哥，到现在才把干货交出来实在是太狡猾了！我之前帮你特训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藏私。』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的身躯已经彻底被软乎乎的沙发吞没完全起不来了。

    超过限度运转的大脑缺氧，然后失去意识了吧。现在有着全力奔跑后的痛苦，与让人舒服的疲劳感。

    看了下时钟——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感觉就像才过去了一瞬。俗话说愉快的时光总会过的很短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没办法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棋帝战，所以完全没法把所有东西全部掏给你嘛，现在压力转移到你这边了自然就到我补偿了。』

    『真快啊，明天就是棋圣战了。』

    『我会让system死机，然后肯定会守住你所失去的玉座前。请做好觉悟吧。』

    『我会很期待的。』

    我们互相之间笑了笑。

    这段时间简直就是如同苦行僧般的日子，除去了各种必要的活动以外我们基本上都是在进行着这样的脑内将棋训练。

    在日复一日的过度用脑中，我们痛并快乐着，感受到自己实质变强。看脸就知道了。男人比起女人更容易把成长表露在脸上。那浓厚的黑眼圈就是我们变强的证明。

    『祝你武运昌隆。』

    『反正再怎么样也绝对比你狼狈的样子要好很多。』

    如今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作为棋圣战的当事人，接下来的时间我不能再消耗自己的体力。

    明天从早下到晚共计四局的棋圣战必然是一场苦战，必须要保持足够的精力来应对那家伙才行。

    我和太志哥哥草草吃完饭后，便回到客房调息自己的情绪和状态。

    『要不给可爱的弟子打个电话吧，毕竟作为师傅而言最近两周确实是失职了啊。』

    一旦放松下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拿起手机，给晶小姐打了个电话。

    『小林老师，您好。』

    电话秒通，晶小姐如同职员一般不带任何声线的嗓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晶小姐，抱歉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

    『无妨，并不算晚，老师是想咨询大小姐的情绪状况？』

    真不愧是晶小姐，立马就猜出了我的想法吗？

    『嗯，是的，能否将电话传给大小姐。』

    电话的那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后缓缓说道。

    『抱歉，大小姐现在不想和您说话。』

    嗯？

    因为获得更高超的战术而感到欢愉的细胞瞬间耷拉下来，胸中传来了悲伤。

    哪怕是大小姐因为我这两个星期对她的不理不睬大骂我我都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不想和我交流的态度分明就是感情破裂的前兆啊

    完蛋了啊这孩子不会认为师傅是一个薄情的人所以打算彻底无视掉我吗？

    当罪恶感以及超越了罪恶感的焦躁感涌上心头时，晶小姐再度开口。

    『请不要误会，大小姐依旧很关心老师您，前一段时间还特意通过互联网查询了棋圣战的相关讯息。』

    『那？』

    『其实在上个星期的时候我便提议让小姐和您进行一次视频通讯对话。』

    『但大小姐说“如果您需要时间来准备棋圣战的话，对手必然是非常强大的棋手，作为弟子不应该前来打扰师傅的闭关。同样我也要备战mynavi，彼此之间相互不打扰是最好的。”，因此没有和老师进行沟通，也希望老师不要因为大小姐而分神。』

    『如今我们也来到了东京，大小姐的意思便是无需在这里打扰彼此，待到双方同时完成了胜利之后再进行会师便可。』

    太、太懂事了啊！！！

    那个目中无人刁蛮到爆炸的大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我在感到怀疑和震惊的同时，心中也涌现出感动和愧疚。

    这孩子分明就对我不辞而别相当的不满，但是却还是心怀着师傅的棋局，简直是超高校级的懂事弟子啊！

    『这、这样啊那天衣她最近怎么样。』

    思绪瞬间混乱起来，一大堆想要说出来的话语最后演变成了这样干巴巴的问候。

    『请老师放心，大小姐的状态相当好，并没有出现因为备战而产生的过分焦虑以及熬夜等行为。』

    晶小姐传来的话语让我稍稍安心，话题也逐渐发散开来。

    『晶』

    『老师还有何吩咐？』

    『在天衣的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师傅啊。』

    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态度说出来了这句话。

    天衣最开始的棋是逝去的双亲负责教导的，而在双亲去世后开始身着黑衣的大小姐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网络上自学。

    纵使收下天衣当了弟子之后，她来找我进行感想战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去将棋会馆或者俱乐部磨炼自己的棋力。

    我也看过那种弟子和师傅的相处方式，在弟子成为职业棋手或者女流棋手前大多数的师傅也会带着弟子形影不离，将自己的一切本领倾囊传授。

    反观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好好履行身为师傅的职责吧，传道受业解惑，自己最多也就是做到了解惑。

    而且还因为自己的私人事情完全抛弃弟子于不顾，到现在最后一天才通过电话传来假惺惺的关心。

    如果把自己带入到弟子的身份上肯定会因为这样不负责任的师傅而生气吧。

    『老师还请不要再否认自己了。』

    电话的那一头深吸了一口气，晶小姐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道。

    『虽然我作为一介仆人不能共情大小姐的心思，但是我可以看出，大小姐对老师您的感情，与其他人的完全不一样。』

    『不同于契约约定的师徒关系，也不属于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系，大小姐对您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赤诚、也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在老师您对战的时候，大小姐会一起观看着直播，在纸上反复用手指旋转，思索着您的棋路。』

    『赢了将棋会喜悦，然后意识到我在附近，立马变成满不在乎的表情说着勉勉强强吧这样的话语，但是脸上的欣喜完全藏不住嘛。』

    听着晶小姐的叙述，我的思绪逐渐朦胧起来。

    哈？那个大小姐其实是个傲娇吗？

    嘴上毫不留情地骂着师傅无能废物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结果私下里却悄咪咪地赞赏着我的棋局，还因为有人在附近而可以摆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这幅模样总感觉相当具有违和度，但是晶小姐振振有词的模样，似乎不是假话。

    『也就是说其实我干得还不错？』

    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但是很快被我放平，不不不，不能大意啊角行桑，就算说弟子再怎么无所谓，自己作为师傅失职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你要做的还有很多呢。

    『知道了感谢您，晶小姐，可以的话，我还想要委托您一件事情。』

    『老师您说。』

    『前一段时间我不是在贵府作客了一阵吗？有一把扇子我似乎遗漏在了房间里。』

    『原来如此，那把扇子果然是老师的啊』

    『晶小姐您知道？』

    『嗯，需要我给您送过去吗？虽然我不太懂这把扇子的价值，但是想必一定很不凡。』

    『不，请代替我，把这把扇子送给天衣。』

    在晶小姐好奇的愕声下，我缓缓开口。

    『那把扇子，本来是我自己制作的，本来是想在某个时间段给天衣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时机赠予给她。』

    『晶小姐可否代替我将那柄扇子转交给天衣？』

    或许是徒劳的自我满足，亦或许是单纯的出于一定的愧疚，我决定将这柄本来要到天衣具备女流棋手的实力之后再赠予给她的礼物提前送出。

    隔着手机看着有些困惑的晶小姐，我惨然一笑。

    『趁着现在送出去吧，说不定过了明天我就失去这个资格了呢？天衣当初指名的老师要求是头衔保持者或者是a级棋手吧。』

    『不用了。』

    回应我的是晶小姐身后的小小身躯。

    天衣带着铁青一样的脸色，示意晶小姐将手机给她。

    晶小姐给了我一个多多保重的眼神后，便将手机递给了天衣。

    我们隔着屏幕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陷入了沉默。

    『天衣』

    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大小姐的眼神阻止了。

    『真是不负责任的师傅，居然连送给弟子的礼物都要委托他人转手吗？还是说你这些天做的努力都是在骗我的？自己完全没有一点自信得胜归来？』

    毫不留情的话语瞬间让我哑口无言。

    而看到如此丢人的我的天衣则是叹了一口气，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疲惫，亦或者是掩饰着面部对师傅失望透顶的表情，她背过身子缓缓从走廊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这间房子。

    『我不会在mynavi大会上认输的，所以，我亲爱的师傅，你也不要输了。』

    『这把扇子，我等着你得胜归来后亲自单膝下跪朝我双手捧着赠予给我。』

    话音落地，电话中止。

    我愣了许久后，最终还是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真是不坦率的孩子！』

    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着和碓冰尊先生相比，我具备而且稳稳压他的优势。

    徘徊在棋盘上许久，依旧只能找出不分伯仲至多略胜一筹的战术、相差无几的意识。

    而我具备的优势，实际上却一直都被我忽视了啊。

    『有这么可爱的弟子的祝福，你个没儿女赡养也没弟子照料的臭老头子怎么和我比啊！』

    当一个人有了“为谁而战”的信念后，所能够爆发出来的能力会远超平日。

    而我的心中，为了获得“棋圣”这样一个头衔的理由也多了一个，那便是为了得胜归来后给亲爱的弟子颁发成为女流棋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