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女儿

    『看来就到此为止了啊』

    很快就到了一周后，我明天就得上学了。而八一也是不负众望提前一星期取得了成果。

    我拍了拍手，为八一的胜利庆祝。

    『干得不错，八一，厘子的技术已经初具规模了。』

    『真……真是漫长的修炼啊……！这下我终于也成为全能棋手了吗……！』

    『就赢了一回至于那么夸张吗！你可是龙王啊！』

    生石先生苦笑着继续说道。

    『不过厘子确实稍微像样点了呢。角行也是如此，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实现那么大的进步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没白辛苦啊。』

    对此我也只能呵呵两句，你这臭大叔压根就没有完整的一天是用来教导我们的，教导银子的时间可能都比放在我们身上的时间要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银子来这边进行研修呢。

    银子在这周三又来了一次，巨匠也和她对弈了一整天。

    不过既然现在八一能够赢过一次巨匠了，哪怕是一次，这也创造了试探的契机。

    我用眼神示意八一，八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顺着生石先生的话语将飞鸟想要和他学习将棋的事情说了出来。

    收拾着塑料棋盘上的塑料棋子，生石先生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惊讶神色。

    『……飞鸟这孩子啊，从小起就一直看着我和客人下棋。开始还以为她只是想让我们陪她玩……到了小爱这个年龄的时候，她的眼神显然就是读棋时的眼神了。』

    果然，我和八一对视了一眼，身为棋手要是没有把自家的孩子培养成将棋的拥护者那反而很奇怪。

    『作为棋手见到自家的女儿对将棋有兴趣那当然是很开心的，所以那时候我就亲自教了她，只不过嘛，她完全没有天赋嘛。』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生石先生不住嘟囔起来，如同每日上班累得要死后到大排档和老板唠嗑的社畜一样朝着我们抱怨。

    『我也是个当爹的，从她出生前就已经开始做着她拥有和我同等天赋的美梦了……那时候想着要是能父女俩一起从事跟将棋相关的工作该有多开心啊……』

    『生石先生……』

    『其实我本来打算给她起的名字不是飞鸟而是“飞车”啊。被老婆拼命反对才最终起了现在这个名字……直到现在夫妇吵架她还会拿那茬来说事呢。最近又提起这事儿来大吵了一架，老婆一赌气回了娘家……』

    『怪不得没见夫人在家啊……』

    我觉得尊夫人的脑回路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简直就是肥猪流一样的起名方式嘛。

    但又想起来老爸给我的起名方式，似乎我也没资格说出这句话就是了。

    我讪讪地赔笑了一下，生石夫人我以前也打过一个照面，她并不是将棋界的人士，但是对来道场下棋的棋手们都很温和，对我们也颇为照顾。在飞鸟正式成为道场看板娘之前担任柜台看板娘的正是生石夫人。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幸亏给她起了“飞鸟”这个名字啊。她没有丝毫的将棋天赋。就连在我这个偏心的老爹眼里也是如此啊……』

    『所以您的意思是？』

    『不要教她，对将棋彻底死心吧，这种不应该存在的留恋趁早断绝了比较好。』

    生石先生罕见地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你也见过很多这种例子，应该也知道没有天赋的人想在将棋界生存下去究竟有多痛苦吧？』

    我点了点头，这一点没有错。

    让没有天赋的孩子强行进入不应该踏入的领域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情。比强行带着历史系的同学学数学分析那样的痛苦还要折磨百倍有余。

    『奖励会的年龄限制是26岁，女流棋手是27岁。一路下着将棋到了这个年龄，如果没能成为职业棋手就会被扔到外面的社会里……我还在奖励会的时候也见了一大堆这种人，尽管后来都好好活着，但有些人就完全失去了联系不知去了哪里。作为父亲，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吃这种苦头啊。』

    生石先生悲切地说道，尽管说我们无法完全与他共情，但是如果小爱和天衣落到了这样的境遇……光是想象一下胸口就会被压得透不过气。

    『我猜，你们的脑子里肯定是有“飞鸟这么努力了让她学习下棋又何妨”这样的想法吧。』

    没等我们点头，生石先生一转攻势。；

    『奖励会就是个人间地狱。大家都是拼上了自己的命在下棋。在这个地狱里产生自己比别人付出了更多努力的想法你不觉得很傲慢吗？』

    这句话让八一想要以“飞鸟很努力了”这样的理由来反驳生石先生的想法瞬间打消。

    在将棋界里，天赋这种东西真的很重要，一直以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靠了自身的努力，只有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成能为了职业棋手。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都非常的努力。

    但是在所有人努力的情况下，真正能够实现自己梦想的永远是那少部分。

    『那么……飞鸟的事儿……您准备怎么处理？』

    八一把姿态放低，朝着巨匠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很想趁你们在这儿的机会把她的留恋彻底断绝掉啊。』

    『让我做刽子手吗？良心上压力很大啊。』

    在奖励会员退会或者职业棋手退役的棋局中担任对手的人被称为刽子手。因为他断绝的是对方的将棋生命。

    生石先生的意思，无疑是要让我们断绝掉飞鸟的念想啊。

    『不是让你们来做。』

    八一还在懵懂，我却理解了生石先生的话语。

    『残酷的对比嘛』

    我们在这里进行修行的时间也只是区区一星期不到，但是八一已经可以用振飞车下赢运子的巨匠了，尽管说有着巧合存疑，但是战绩却是实打实的。

    不仅仅如此，就连爱和天衣都在飞速的成长，如今道场里的熟客必须得全力以赴才能保证不被带入二者的节奏当中去。

    通过我们的进度与飞鸟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生石先生之所以答应了我们来学习振飞车，说不定其中也掺杂了这样的理由。

    『总而言之，不仅仅是天赋的问题。说到底，飞鸟根本就不适合投身竞技。这丫头——』

    说到一半，生石先生又把话咽了下去。

    澡堂的玄关传来了响动。

    『父亲』

    战战兢兢的飞鸟还是用比往日更为清晰的语调说道：

    『我要在这里，跟八一学将棋……』

    我叹了一口气，飞鸟出现在这里是我们没有预想到的事情，而且看样子很明显对方已经全程听完了我们的发言。

    『我不是说过让你对将棋死心吗？』

    『……我又没让爸爸教我。』

    父女两人用视线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我和八一瞬间成为了局外人。

    『唔……』

    最终还是飞鸟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然而，她到底还是没有挪动身子，只是低垂着头紧咬着嘴唇，拼命地抵抗着来自父亲的压力。

    面对父亲的压力和自己的梦想双重矛盾之下让她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看来光讲道理你是不肯听了啊。』

    生石先生露出一脸烦躁的神情，恨恨说道。

    生石先生把振飞车传授给我们的首要理由，大概既不是为了锻炼我们也不是为了普及振飞车。

    而是为了击碎飞鸟的信心和梦想。

    在巨大的天赋面前，人还未战斗就会丧失斗志。一旦理解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就会连挑战的勇气都丧失殆尽。

    生石先生是想让飞鸟充分领略爱的天赋从而让她彻底丧失信心、放弃将棋。

    但是看样子，这一举动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平时战战兢兢的飞鸟一旦和将棋搭上关系，瞬间就会化身成无比倔强的模样啊。

    『八一，角行，你们去把小爱和天衣带过来。』

    生石先生的语气中不带有任何的感情，仿佛只是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命令。

    而我和八一的心情则是晴天霹雳。

    『为什么？生石先生！小爱和天衣才那么点大！』

    『就是啊，为什么要给她们那么大的压力啊。』

    我们对生石先生持有了反对意见。生石先生的对话在场的人都能够理解，他想要让飞鸟和小爱与天衣对局，如果飞鸟没有赢过她们，那么就必须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换句话说，这家伙选择的是年仅九岁的小学生作为飞鸟的刽子手。简直就是残酷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飞鸟或者两个ai都是一样。

    对于飞鸟的残酷不用多说，小爱和天衣的天赋遥遥领先她，想要打败本就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

    而对于小爱和天衣而言，飞鸟是她们刚刚认识的和蔼可亲的姐姐，而此刻却要亲自斩断对方的念想。

    天衣这孩子先不论，小爱前几天才带着眼泪在研修会如同忍受剧痛一样赢过了一直照顾自己的澪。

    用自己修行的成果率先打败的，是自己的挚友。

    这样的场景却要在短时间内再现，让本就是伤痕累累的小爱的内心再度受到痛楚。

    『我拒绝！有什么事情就冲我来！是我勾引飞鸟下棋的，不需要我的弟子来替我承担责任。』

    八一此刻挺身而出的脊梁伸展得比以往都要笔直，大包大揽之下把所有的责任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让我在感慨师弟成长的同时也有一点身为师兄却没有及时挺身而出的愧疚。

    『我也有很大的责任在里面，是我一直鼓舞飞鸟不要放弃的，如果您真的要用对局来决定的话，就让我们和您在棋盘上见真知。』

    『可笑！就你们这三脚猫的振飞车功夫，要不是为了照顾你们的面子我早就在第一天把你们打趴下了。』

    生石先生对我们嗤之以鼻，而我们在这时候也构成了统一战线共同对生石先生发起挑衅。

    『虽然总被别人叫做人渣龙王，但再怎么人渣我也是龙王，赌上我的头衔，生石充玉将，我向你发起挑战，赌注就是飞鸟！我用头衔保持者的身份保证，飞鸟一定能够在将棋界得到幸福。』

    八一将自己的头衔作为赌注向生石先生发起了挑战，同时用余光扫量飞鸟的神情。

    『无论如何，让小爱和天衣在这个年纪担任这样的角色都是不正确的，生石先生，请您把话收回去。』

    在我看来飞鸟能够取胜的概率真的不大，虽然这么说有自夸的嫌疑，但是无论是天衣还是小爱在对局上都有着极高的天赋，而经过我们调教后她们在棋盘上变得比以往更为难缠。飞鸟的棋想要战胜她们很难很难。

    『哈？我家的女儿还需要你们来管了？你们是她什么人啊？』

    生石先生也是气急败坏地反怼我们，然后不客气地抽了一下八一的脑袋。

    『啊好疼！为啥打我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刚才在用色眯眯的眼神看我家女儿吧？这句话只适用于对方也是君子，就你这种人渣我打起来还嫌脏呢。』

    大叔好眼力！

    生石先生还特意从口袋拿出手帕，好像真的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仔细擦着手背。

    『混蛋大叔！居然敢把我小瞧了。』

    『冷静一点八一！不是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这种臭大叔算个屁的君子啊。』

    气氛愈发紧张，我们和生石先生大有打一架的趋势。

    『别吵了！！！』

    一直以来都是小声说话的飞鸟爆发出了惊人的大分贝，让我们的对峙被迫打断。

    『……我知道，我没有天赋……』

    飞鸟紧紧攥住了学校指定的运动短裤，低着头往外一字一句地挤着话。

    『八一和角行你们一直都在鼓励着我下棋我真的很开心在这个时候你们还愿意支持我。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她朝着我们鞠了两躬后，调转身子对准自己的父亲继续开口。

    『但是请让我固执一次吧如果说爸爸想要让我和天衣对战的话那我就接受』

    『……我也知道，爸、爸爸想要通过小爱……通过小天对我说什么……所以……所以……』

    飞鸟猛地抬起了头，大叫道。

    『如果我赢了小爱……赢了小天请再给我一次学习将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