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尾声

    我带着疲惫的身躯和天衣在关西将棋会馆附近的一家饭店草草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师傅的电话便不期而至了。

    『回来一趟。』

    简单一句话后师傅便挂断了电话，但是我大概明白，师傅是有点生气了。

    之前说过，清珑一门都是居飞车党，对于振飞车基本上就是一个高度瞧不起的态度，以师傅在联盟的人脉，知晓我今天和山刀伐先生的战斗并不为奇。

    说白了其实就是有些扭曲的门派之争，师傅坚信居飞车是最好的战术，并且在我们刚开始学习将棋的时候就把这个理念反反复复提及，并让我们无时无刻都得记住。

    作为最受宠爱的弟子今天却在和敌人的战斗中放弃了一直以来坚持的居飞车，使用了敌人的战术，尽管说艰难取胜了，但是无异于背叛的行为也会被师傅看在眼里吧。

    我苦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对桌的弟子。

    刚刚结束进食的大小姐用右手扶在桌子上，意识到我投视过来的视线之后朝我露出困惑的眼神。

    『干嘛啦？』

    『今天要不你先回去？』

    天衣露出警觉的表情，缓缓抬起右手盯着我，搞得我有点头皮发麻。

    『背着我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是啦！』

    我将师傅让我回去一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天衣。

    『那我也去，可以吧，晶？』

    天衣不假思索地说出要和我同去的想法，偏过头咨询作为天衣在外名义的监护人的晶小姐的意见。

    『大小姐确实该去一趟清珑老师那边一趟，作为弟子而言去见自己的师公天经地义。』

    得到了晶小姐的首肯后的大小姐骄傲地挺起胸膛用凌厉的眼神阻止我说出拒绝的话语。

    『别想拒绝！不就是用了振飞车吗？那种顽固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要是因为所谓的弟子之礼不敢反驳的话，那就我来帮你出头，都赢了棋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说对师傅有些不敬，但是却愿意为师傅出头吗？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用手摸了摸天衣的头。

    『想要去就去吧，不过先说好，到那边无论如何也不许发小脾气。』

    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天衣，一来是认一下人，天衣和清珑一门的关系目前仅仅是与我的单方面联系，这不利于天衣的成长。

    二来也可以作为自己保命用的小手段，师傅特别喜欢小孩子，爱在师傅家里简直被宠上了天，和爱年龄相仿就连名字都一样的天衣，应该，应该也能转移一下师傅的注意力吧。

    于是我们便在结账后一起坐上地铁回到清珑府上。

    『欢迎你们回来！』

    温柔的桂香姐在玄关迎接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直的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让全身冰冷僵硬的我再度解放了机能。

    看到一旁露出不屑眼神的天衣，桂香姐露出笑容，仿佛之前把自己杀得丢盔卸甲的是另一个孩子一样。

    『阿拉，是小天啊，之前匆匆一面没注意看，果然和角行说的一样，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啊。』

    桂香姐笑着想要抓住天衣的小手进入房间，却被天衣拍落了。

    『天衣，都说了不可以这样没礼貌！』

    我小声斥责明明跟我说好要乖一点却没有做到的天衣。

    『桂香姐，真是抱歉，这孩子挺怕生的。』

    『没事没事，爸爸在房间里面，我进去叫他出来。』

    『不，我们进去和室好一点。』

    不愧是如同圣母（正面）一般有着宽广胸膛能够接纳一切的桂香姐，对之前在研修会上打哭自己的天衣却始终保持着温柔。

    趁着桂香姐快步回到房间通报师傅的功夫，我蹲下身子和天衣搭话。

    『不都说了让你礼貌一点吗？你刚才是什么态度？』

    『我不喜欢那个家伙。』

    天衣发出啧的一声如此说道。

    『哎？为什么！』

    我大惊失色，和桂香姐打过交道的人几乎都会被桂香姐的人格魅力所征服，天衣没有像我们一样尊敬桂香姐也就罢了，居然还毫不掩饰地释放出厌恶的气息。

    这个世界居然会有厌恶桂香姐的人？

    天衣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又看向师傅府上的大门，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回答我。

    『那家伙太大了！简直大到让我头晕的地步了。那样的』

    『我求求你了快闭嘴吧。』

    赶紧趁着桂香姐还在房间捂住天衣的嘴，年龄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桂香姐的大忌，无论是我还是八一亦或者银子对桂香姐的年龄都是闭口不言的。

    天衣简直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扶了扶头上不存在的虚汗。

    一旦涉及到年龄问题，温柔的桂香姐会瞬间由大佛转变成凶神恶煞的女鬼。

    『什么嘛，难道你喜欢大的？』

    天衣不满地撅起嘴朝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将棋界，不，任何行业中拥有着同样才能情况下，年龄小的往往会被更加重视，因为年龄小意味着成长期有着更长的寿命，换而言之，年龄小的有着更加高的上限。

    『不，肯定是越小越好。越小的孩子可塑性越强。』

    『原来如此啊，角行，你这癖好可真是让人意外呢。』

    天衣露出释然的表情，浅浅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这有什么好笑的？还有她在说什么？不懂。现在的孩子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桂香姐从和室内走出来，示意我们可以进来了。

    『晶小姐，请和我往这边来。』

    毕竟涉及到的师门的事情，晶小姐也只能和桂香姐在旁边的接待室等候，尽职尽责的保镖没有怨言就和桂香姐走了。

    『走吧，我们进去。』

    我拉起天衣的手，快步走入和室内。

    「……………………………………」

    和室内，充满著三人份的沉默尴尬气氛。

    师傅没对我们打招呼，一言不发坐在上座，然后难得地在弟子面前点燃了香菸。但是师傅没有吸菸，只是夹在手上，凝视著菸被烧得愈来愈短……师傅究竟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只是紧张呢？……不行，我看不出来。

    「师傅。」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维持著正坐的姿势离开座垫，双手按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贴著榻榻米，率先开口。

    师傅依旧是一言不发，紧闭着双眼似乎是在做着什么思想工作。

    『师傅，今天在没有告知你的情况下，我擅自和山刀伐尽先生下了一盘棋。』

    无论如何，率先认错绝对是没错的。

    对我来说，能够在棋圣战中胜出，并成为最为年轻的棋圣，原因有很多，要举也举不完。但是，唯有一个要素是毋庸置疑的。

    「多亏了师傅…………我才能成为职业棋士…………！！」

    要是没有眼前这个人的话，我不会成为职业棋士，更不会相遇。

    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师傅给我的。

    『当初看到师傅帅气非凡的居飞车，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成为那样的棋手”这种想法。』

    『那为什么你今天选择了振飞车？』

    师傅开口了，不带着任何感情朝我问道，他果然是知道了。

    『因为想要超越自己。』

    我无视了一旁惊愕的看着我的天衣，紧握双拳，带着几分哭腔。

    『我从未有贬低居飞车的想法，也始终认为居飞车是能够一直用到死的最好的战术。』

    『师父说振飞车党就是些凭运气瞎下棋的人，是被将棋的发展抛下的可怜虫，我听师父说了无数次这种话，也拼命努力绝对不输给振飞车党。』

    『……我的确一直是居飞车党。至今为止也与振飞车党交手无数，把振飞车党视作敌人……也一直研究着对策想让振飞车战法彻底灭绝。』

    原先有些结巴的话语逐渐也开始通畅起来，果然人就是要得踏出第一步才能够做得到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情。

    『但是！尽管居飞车党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也不断进行着针对性研究，却一直没能让振飞车灭绝！所以我觉得，振飞车战法中一定有着居飞车战法所没有的优势！我也想把这种战法变成自己的武器！想学会像maestro那样的厘子……！』

    『我知道，无论我嘴上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背叛了师傅选择了振飞车这一点也始终无法改变，所以，哪怕师傅对我进行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哪怕是大发雷霆把我打到遍体凌伤也好，哪怕是对外宣布与我断开师门关系也好，这都是我背叛的代价，如果说只凭借这样的代价就能够得到师傅的原谅的话，那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买卖。

    我将头部低到几乎让我的脖子发痛，闭上双眼等候师傅的惩罚。

    良久，师傅将手指夹著的香菸按在烟灰缸上熄掉，然后开口了。

    『起来，堂堂棋圣在我这个时代遗老面前低头成何体统？』

    我惊讶地把头抬起，之前因为紧张和内疚一直不敢正视师傅的眼神，此时抬头，才看到师傅的眼神中并没有带着失望感。

    似乎，蒙混过关了？

    我重新坐直身子，等候着师傅进一步的发言。

    『身为棋圣，而且也是当师傅的人了，就算我是你的师傅，你也没有必要这么卑躬屈膝，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你想让天衣把我看做那种冥顽不顾的老头子吗？』

    师傅不满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用温和的表情抚慰一旁紧张的不知所措的天衣。

    『你就是夜叉神天衣吧，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角行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捡了八辈子的好运。』

    『这、这边才是深感荣幸！』

    天衣红着脸慌里慌张的朝着师傅想要低头行礼，却被师傅用手托了起来。

    『没必要搞这么多繁琐的礼仪，这里也是你的家。』

    『是、是！』

    场面开始变得温馨起来，感觉有些腼腆，是泪中有笑的气氛。就像大阪的下町一样，充满浓浓的人情味。我也明白了师傅并没有以此来为难我的意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果然带着天衣过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哪怕是师傅真的想要大发雷霆也会因为摄于天衣这样的小女孩在这里而有所收敛。

    『但是！角行！无论如何身为居飞车党的风云人物居然在对战中使用了振飞车，哪怕不是正规对战，那也是一件相当过分的事情！』

    师傅话锋一转，又把话题引导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将棋界的人都知道你们还是不成熟的年轻人，看待你们的眼光自然不会有多严厉。即使犯了错，只要师傅我出面责骂过你们，那就没事了。』

    师傅尽管露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但是脸色却并没有与之匹配的难看。

    也就是说，其实就是高高抬起低低放下！师傅只是为了给居飞车党们一个交代才会把我火速召回来。

    『你问那些居飞车党的家伙们，哪一个不会一点振飞车啊？不了解对手又怎么能够和对手战斗？』

    『sodayo！』

    我便乘师傅说的话，然后被师傅狠狠瞪了一眼，只好夹起尾巴做人。

    师傅清了清嗓子，然后对我和天衣一起说道。

    『所谓的居飞车和振飞车，本质上只是不同的战术，不知何时变成了党争之别，我虽然说也算是居飞车党，但是实际上我也会下一点振飞车。』

    『角行，天衣，听好了，不要让世俗的观点成为你自缚双手的理由，成为只精通某种战法的专家是很危险的。』

    将棋的战法也有盛衰，循环周期相当短暂。

    在春季跟上了大潮用某种战法百战不殆的棋手到了夏天就屡战屡败——这种事例不胜枚举。

    『成为allrounder（全能棋手）——就是我的目标！但是很遗憾我没有这个天赋。角行！既然你在振飞车方面有着不逊色于居飞车的才能，那为何不让它发扬光大呢？』

    师傅的身后仿佛有着金光，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再度拔高起来。

    『呜呜，师傅！』

    眼眶的泪水一直在打转，使用振飞车却能够得到身为居飞车巨匠的师傅的认可，对我而言所带来的的喜悦感甚至比赢得棋圣战还要强烈。

    我们师徒二人紧紧拥抱，一旁的天衣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我们的情感，但也为我们的和解偷偷抹着眼泪，真是可爱。

    这样温馨的画面在我们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轰然崩塌。

    『才不要——————！』

    深夜的住宅区里回荡着师父的嚎叫。

    『天衣要一直和我在这里住下去——！』

    『师父吵死了！打扰到邻居了知不知道？！』

    『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你还是人吗？呜呜呜呜呜。』

    我无视趴在走廊上放声大哭的师父，带着晶小姐和天衣向门外走去。

    『还真是夸张啊。一直都是那样？』

    『感觉已经比疼自己亲生的孙女都厉害了啊。之前小爱在这里的时候也是一个样子。』

    走在我前面的桂香姐苦笑着说道。

    因为时间还有盈余，师傅热心的端起棋盘和天衣下起快棋来，美其名曰“看看弟子的教导有没有问题”，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将棋的天赋如此惊人，而且还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美丽外表，对一个将棋棋手而言这无疑是理想的孙女了吧。会那么疼她也是难怪。

    但是师傅，这是我的弟子，可不能拱手让给你，谁让你之前和月光会长一起合伙坑我的，活该！

    师傅的哀嚎从身后传来，我狠心地带着天衣和晶小姐毫不犹豫地回到了夜叉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