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玖最后一次
坐在书案前,黎黎嘴里自言自语,皱眉盯着手下的书册思考或者发呆。
“你做什么?”玄膑掀起垂帘走进来。
明亮的灯火映在她脸上,柔和了以往的锐利和刺猬般的警戒,她的目光却是从始至终都不看玄膑一眼,只是非常冷淡的给了两个字:
“编书。”
玄膑默默看着自己的位置被黎黎霸占,见她还这么认真,心想她应该是在写什么农作物相关的成活例子和森狱种植的归纳,因为黎黎最近非常执着这件事,除了这个话题以外的东西她都鲜少开口,当然,缺什么要什么的时候她也毫不客气。
当初自己把她抓来时候,黎黎那种抗拒到现在莫名其妙成了所谓合作和逐渐“放肆”的行为,玄膑心里就纳闷,有种非常朦胧抓痒的东西在使劲敲着他,他强制把那种奇怪的蠢蠢欲动压着,试图用绝对的理性控制一切行为。
感情,有时候太过多余。
他其实可以大不了一放黎黎离开,但是很奇怪,他不想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他看到了黎黎表达出的利益,而在这之前他对黎黎的戏弄诈死何其愤怒,现在却是慢慢变成了一种模糊暧昧的情感。
他或许该大声呵斥,让黎黎起开别坐他的位置。
但仅仅只是一张供人写字的书桌罢了,又不是象征最高权利的王座,便倒无所谓了。
所以他最后只是坐在一旁,看着黎黎。
过于炙热的视线令黎黎不得已搁下笔:“大太子没有其他事忙吗?”
“嗯。”玄膑轻轻松松。
“我这有一帖治闲病的良方。”黎黎不动声色的敲了敲砚台。
但是玄膑可不理会她这所谓的“良方”。
“想得到挺美。”
“我不仅想得美,还长得美。”黎黎故作羞涩的捧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相貌的脸。
这话成功把玄膑噎住了。
“不然你就别盯着我看。”黎黎没好气:“被你盯着,我浑身不在,阻碍我完书的进度。”
“那是你自己不够专心致志。”
“但凡你少说两句,少把注意力放我这,也不该赖到我自己身上。”
黎黎从修书到和玄膑拌嘴,如果是玄阙估计早被气哭了,但是黎黎最后没有吵赢也没有吵输,因为意外发生,一口黑血猝不及防忽然从她喉咙喷出来,溅到了她编写的书册上。
“书……”
黎黎心疼的看着字迹被鲜血模糊的书页,心中疼痛如割肉。
一种非常奇怪不可抵抗的力量自内由外顺着她的筋脉流窜,手臂上的青筋突起,暴郁的情绪直冲心头,像是盛在满贯涨莹濒临至极的水口即将迎来不可承受的爆破。
玄膑见此异状,方才还谈笑生风的脸上立刻破裂,转而是一种担忧,冲上来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怎么回事?”
黎黎原本还怀疑玄膑是不是又给她下了什么猛药,但见他这么慌张担心,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玄膑真的担心她,还是再发挥影帝特长?
——「深髓古河。」
意识之中的声音再度开口。
这种撕裂的痛楚极为熟悉,与她曾经数月经历的病痛极为无异。
——「功体涨……深髓古……水能救你。」
那个声音慢慢也变得虚弱,断片的雪花般混沌不清。
黎黎抓住了可能会突破她功体禁锢的重点,靠在玄膑怀里,她最后用力攥紧玄膑的衣服:
“深、髓……古河水、”
眼前慢慢的被一层黑色的影子覆盖,玄膑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消失,她把最后的信任交予他:
“救我……”
「救我」
在她曾经与病榻缠绵之时,她曾经也痛苦得连理智都被剥夺,满头大汗狼狈不堪,无论嘴里喊出什么话都被当成发疯。
只有一双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她,黑漉漉的双眼满怀担忧和急切,不计她可能会把人抓伤的疯癫和伤害,硬是把苦得要命的汤药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
‘别管她。’
一声愤怒的呵斥,一碗汤药洒出,清脆的破碎声像是断绝一条生路的宣判。
‘她快死了,比起这样苦着,你也就由她去吧!’
‘可是父亲,姐姐没有做错事……她不该……’
意识慢慢从梦境中剥离,黎黎看着洒在地上的汤药和支离破碎的瓷碗,最后视线落在小妹身上,她只能站在过去褪色的时光里像个局外人注视着一切。
‘该死的人是我啊!’
小妹满脸泪痕自顾冲过来,像只倔强的小鸟,绝望的喊着:
‘我不该出生!我把钥匙还给你,你就不会生病了!’
黎黎伸出手张开拥抱,小妹却直直穿过她的虚体,小小的身影义无反顾的冲进熊熊火海。
最后给她留下的除了余烬,还有一只焦灼痕迹的银色手镯。
除了自己的过去,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情绪,又转眼看见了一段属于别人的过去。
那是一个白发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偶然之中救下了一个满头翠绿遭人欺凌的王子。
他们因缘际会结为兄弟。
他们年少有为,在后来各自成为一方霸主。
绿发王子成为了彩绿险磡之主,而白发少年则成为日后的黑海森狱阎王。
这段过去被衔接在她记忆最前端,填充了她当初未形成概念的黑色小世界中,关于阎王真真切切的回忆全数毫无保留的灌进她的大脑。
在日益膨胀的野心下,阎王最后逐渐迷失了本心,通过夺舍子嗣来维护自己的王权,更为了巩固王权掀起不少的腥风血雨和阴谋诡计。
在某次交战之中,阎王的心脏被利器刺中,滴落的心头血化成了她的意识,对于她的存在阎王毫无所知,在回黎汀州历经数百年的孕育之后,她的意识寄生在根土又衍生出了一片美丽幽蓝的水灵花。
所有的故事回到她最初意识朦胧诞生的原点。
是她孕育了水灵花,也是她从一个被抛弃的死婴上寻求出生机。
她把全部的力量灌入死婴的躯体里,也导致了几年后水灵花全数枯萎凋零,回黎汀州因此失去生机,而她也因此得到生机。
所谓的钥匙,也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谎言。
水晶灵一族的嫡子谁能得到母亲交予的钥匙,谁才能平安无痛无灾快乐幸福的度过一生。
但是钥匙只有一把,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孩子,母亲必须做出抉择。
只会有一个得到钥匙的孩子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另外的孩子只能一辈子倒霉或被命运折磨,或者不幸夭折。
她后来的小妹,受了这些谎言影响了一辈子,误以为自己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偏心,给姐姐带来了病痛的折磨。
无论是悲伤还是愤怒、惊惧麻木、恶心和失望,以旁观局角度的黎黎发现自己空荡荡的心口掏出不半点情绪,她好像变成了什么都不是。
这世上发生过的一切,她甚至连阻止的机会都不配。
那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是阎王意识,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生灵惨死牺牲,变成冤魂不得宁息,因为那些哭嚎总是另心脏发紧疼痛,她成为承担了所有罪孽中最深的一个。
是愧疚吗?可那些人都不是她杀的。
这也无法成为她逃脱罪恶的理由,因为她也是阎王化身,鲜血滚烫的温度依然烙在她手心,这个事实在梦里会腐烂发臭,也通过腐烂的味道循循引诱着她想起这些记忆,忆起这些存在过的证明。
所以她强烈的被潜意识驱使当初决定学医,不仅仅只是为了治好她自己的病,在遇到素续缘这个善良大夫后,她还生出了莫名的好感,正是因为她试图用医术拯救这段腐烂的过去。
如果作为医者的黎黎,那她究竟还能拯救什么?
但她最后,真的能拯救得了吗?
她自己本身到底是作为黎黎?还是阎王意识?
……
黑色潮雾慢慢笼罩淹没一切,令人无法呼吸的疼痛渐渐褪下去,意识得到了解放的舒缓,在一场犹如走马灯的幻影恍惚中,黎黎睁眼回到了冷冰冰的现实。
“要是一开始死掉就好了。”
她无比诚挚的说出再回到人世的第一句话。
强制有力的手扣紧她的下颚,玄膑蕴含怒意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明明是向吾求救,为何睁眼第一句却又是求死。”
黎黎无论想法还是行为都太过变幻无常,令人捉摸不透,终于触及了他耐性的底线,他更是对黎黎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话感到愤怒和失望。
“当初你应该再下狠手一点。”黎黎枕在柔软的棉枕上,面对着玄膑的质问,她有种无所适从但又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我死了,真特娘的不知道该多感谢你。”
她自己好像有些模糊了对玄膑情感的定位,按理来说应该是前夫和合作的利用对象,那现在想了那些不美妙的记忆,她到底……
纠结,复杂,古怪,黎黎想直接拿刀砍死自己得了。
但这样又好像太便宜了某些人,想起还有未完成的事,她骨子里就透露出一种强烈的不甘心。
“你……别再无理取闹,吾的耐心有限。”玄膑黑着脸,光是手下隐忍的力道也已经让黎黎生痛,别提他心里的怒火有多可以把整个世界化为灰烬。
“你冷静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黎黎试图掰开玄膑的手没成功,她只能妥协开口。
这一刻她忽然无比理解玄膑。
继承了那些记忆,换做是“她”,极有可能会干出比玄膑吸收功体获得力量更狼灭的事情。
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句话冒出她脑海,伴随而来的,是一声苦笑和被命运作弄的无力感。
玄膑眼神微动,暗流汹涌,他俯下身,冰凉的唇瓣在她颈侧落下一个吻。
深知这意味着某种事情的发生,黎黎咽下那声苦笑,惊疑瞬间取代:
“你确定?”
玄膑没有回答,脸上已经恢复原貌的黎黎表情宕机一刻。
窸窣柔软的衣衫从肩膀滑下,从扣着她下颚的手再到成为勒紧她腰间的禁锢,沉重熟悉的气息再度覆盖。
“你不要后悔。”
她语气充满一种致命的温和,就像是长辈的叮嘱,叮嘱一个已经犯了错但仍然未知返途的孩子。
甚至说,这家伙还有种冲着这条路一往无悔走到黑的架势。
“不要……”后面的字未说出,她的字音就化为了黏糊的呼吸和急促。
在这个黑夜她听见尘埃落定的命运,露出狰狞的欲望填充那份情感模糊的空白,她的目光凝神注视着晃动的珠帘和飘动的薄纱。
占有的偏执似乎只有当彻底得到才算安抚,黎黎转而扯掉玄膑头上的银冠,手指蜷起,扣紧冰凉的珠饰,心底另一个意识在她醒来后就彻底消失,或者说已经完完全全与她融合,抵达浓烈炽热而密不可分的地步。
“最后一次,不要……”
手腕被玄膑扣紧,明明功体突破,却在这刻脆弱得随时被人拿捏。
——不要后悔。
她喘了喘,汗水顺着额间滑落,神情迷惘如雾,未说完的话全都成为另一种意思,密密麻麻像是诅咒一样的吻织成一张网,让冷酷的理智成为困兽。
几缕蓝色的长发掠过她的肌肤,带起细微如初绽涟漪的痒意,但很快在盛大疯狂,不可抗拒的愉悦之中被埋没。
“吾从来没后悔。”玄膑的声音冷冽,一手托着她的柔软脖子,眸底阴郁不散:
“无论怎样的选择,吾也绝不后悔。”
浓郁的阴冷和渗透骨髓的颤栗令她灵魂都痉挛,细微的哭声中,温热的泪水从她脸颊落下,在反复的纠缠中,她咬住玄膑的唇瓣,腥血弥漫,对方却似乎浑然未觉,亦或者选择漠视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害。
灼热的呼吸吹起,欲缠不休的吻强势而凌厉,连稍微松懈都不被允许。
她带着泪光,直直望向玄膑的脸,最后蹙起眉头,做完心里建设同时,也感觉自己某方面的防线已经溃烂崩塌得不像样了。
“最后一次。”
这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