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壹独白
截止目前，在黎黎这一生中，她有多不完美的地方。
在她父亲眼中，她算不得一个好女儿，因为她擅长用自己孱弱的表象给父亲制造各种麻烦，最后好不容易能派上用处来了场政治联姻，她也不争气。
在她成婚的对象玄膑眼中，她也算不得是优秀的贤内助。因为她没有巧舌如簧的口才，机敏应变的性格。面对场上各种关于讥讽玄膑的流言，她作为他的太子妃却无法为之发声澄清。
自始至终，玄膑其实都是一个人承担着全部的压力。
为了背后的家族，她装作乖巧温顺的宠物，开始向玄膑讨好，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大太子，但哪朝都不可得罪。
可是玄膑却是觉得自己以前的东西被翻到而愠怒，觉得受到了不可饶恕的冒犯，看都不看直接把她悄悄藏在书夹里面的那朵白梅花烧毁。
幽蓝的火花在他冰冷森暗的瞳孔中跳跃。
玄膑烧掉的不仅仅只有那本白梅花和过去他曾在书上写下的寥寥几语。
黎黎想起来那夜，玄膑沉闷笑声后的那句问话：
「你送吾白梅花，那幸福的人究竟是谁呢？」
黎黎现在读懂了当初玄膑的笑意是如此充满苦涩和嘲讽。
她当时回答，这只是一种代表。
心里所想，这仅仅也只是一种代表，就算不是白梅花，那么也会是其他黑梅花红梅花，都只不过只是被人因有情而予附上各种稀罕的价值。
就算送出了白梅花，她也不能给玄膑带来幸福，而她自己也得不到幸福。
黎黎认清一个现实。
在这场政治联姻中，彼此本质上都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无论用堂皇的名分和偶然不经意间或许流露的真情来掩盖，他们都无法改变对方的本质。
她也无法从一个心灵残缺的大太子中得到一份足够纯粹的爱，在外人面前做做表面功夫罢了，当叩心自问：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毕竟换做她是玄膑，她也会觉得这种要求也是过于刁蛮。
为什么一定要爱上一个毫无情感基础的政治联姻新娘？
可笑，自己都缺爱，哪来多余的爱免费去爱别人。
到了她这种年纪，已经鲜少会去品读言情小说中梦幻甜腻的爱情，所有幸福美满的结局都是一个模板套路，男女主一定会跨越所有困难来彼此厮守相爱。
现实是她和玄膑都不具备这种条件。
玄膑心里装的满腹经纶，治国之策和扮猪吃老虎的腹黑心机，总会让黎黎不寒而栗，因为这种人往往不是沉默中把人悄悄不动声色抹掉，就是爆发之后以更阴戾苛刻的手段去对待伤害欺骗过他的人。
被吸功体的黎黎对此深有体会。
玄膑的眼中或许存在过黎黎的影子，比如床榻上缠绵悱恻时，每个男人也只有这种时候会多想一下属于自己的女人。
在对女子总是诸多要求的黑海森狱，她要按规矩成为一个听话的好女儿，一件有用的政治联姻商品。
她要按规矩成为一个傀儡大太子的贤妃，也要做好黑后眼中任搓任揉的可怜小儿媳，还要当好玄阙玄同玄离等人眼中的好皇嫂。
她觉得有点累，那么多角色做好做完美，可真他妈的太难了。
而且她也不愿意，只要当她不愿意，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再逼她，因为这个时候她能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反抗了。
无论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有多离谱，无论史书上会判下她怎样的罪名，□□也好，妖女也罢，史书也小得只配装下历代阎王的是非功过和记载森狱皇室们的花样死亡，而装不下她心里渴望的自由自在。
会在玄膑心中的形象荡然无存也无所谓，说得好像她还能留下什么好印象似的？
在素续缘眼中，她或许是个外表可怜无辜的弱女子，被前婆家欺负，还和小六在逃跑的路上受尽□□。她拌掺虚伪的谎言素续缘也都以一颗纯洁善良的心去相信。
这反倒让黎黎多少有点愧疚。
素续缘人真的很好，只是她不配。
黎黎也不是自卑，而是人魔殊途，终是两立。
素还真是个怎样的角色，在苦境武林影响力，在除魔的正道中地位如何，随便找个路人打听一下都知道。
即使她的身份不被素续缘介意，但素还真会介意，退一步就算素还真都不介意，旁的势力又会放过她吗？
爱上谁是无罪的，可一旦承受了这爱意便可能会是一场灾难。
黎黎不想被麻烦找上门，也不想麻烦因她而给其他人惹祸。
她更不想再欺骗素续缘，最好的方式就是斩断素续缘对她的想法。
她喜欢素续缘认真专注对待事情的时候，也喜欢素续缘对待病患时的温柔耐心，以及那种温润尔雅的为人君子气度。
她不爱素续缘，素续缘哪都好，相貌俊美，品德优秀，但她就是不爱。
所以她不可以欺骗素续缘的爱，也不制造任何暧昧的假象，如果她接受素续缘，对她来说也更是一种自欺欺人。
黎黎站在白梅林中，现在也正好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暖春的阳光从花隙中洒落，她抬头看着满树灿烂刺眼的纯白。
像人生的白纸一开始那样干干净净，从今开始，该在这人生白纸上涂抹什么样的颜色，都仅仅只能由她自己决定。她也不追求所有言情故事里模板上的幸福，她只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
苦境从不太平，天下的百姓们深有所感。
尤其是这会，原本大好的晴天陡然阴云密照，黑风森森吹过，吓得人一身打从心底发冷。
熟悉天气的农民察觉出不同往日的寻常，苦境百姓潜藏在求生本能的反应发作，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往家里跑，也有四处通知其他人赶紧跑的，收拾家当准备迁移避难。
“快跑吧！秦大夫。”通告的村民跑进一家小医馆，这家医馆方圆百里之内也就一家，也是曾就无偿救助过他们数次的医馆。
被称为秦大夫的人正在秤平药尘，她不慌不忙的放下手里的道具，小心翼翼的把称量好的药尘收在包纸内。
“外面出什么事了？”听到这话，她恍觉抬起头，望向那名村民。
“这儿要变天了，秦大夫您再不走也来不及了，大伙都集合了、您快些收拾吧！”
那名村民喘着气，摘下头上的草帽扇了扇额头热乎的汗水，语气匆匆说完后，因为时间紧迫也不作多什么解释，赶忙又跑去通知别家了。
“喵、”
长长的黑色猫尾轻轻晃了下，在柜桌上偷闲打盹的猫咪舒展了下身子，它圆滚滚的像只球一样，长得极为可爱，翠绿的猫瞳半眯着，透露着一股世界末日也与它无关的闲散倦怠。
“小猫，还不收拾你的小鱼干找下一家。”秦大夫的嘴角扬起宠溺笑容，染着苦涩药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大黑猫的脑袋，手腕上银色的镯子莹着一层浅浅的温光。
这秦大夫是个年轻的女人，来到白梅村的时候自称是游医，她赞美这里的景色宜人民风淳朴，秉着悬壶济世的原则开了一间医馆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经她妙手的沉疴疾病都统统能得到解决，她的医术玄乎精湛，被誉为圣手，自此方圆八十里外的百姓乡亲都知晓了这名人物。
没人知晓她是个什么来头，对于求三餐温饱的百姓来说身名浮云都不重要，像她这样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秦大夫和她的猫都没有选择离开，她们走过的苦境大多地方都是曾经伤疤累累，饱受摧残过之地，这次也并不意外。
问要留下的原因为何，只是单纯因为她们已经懒得再去奔波迁举，就算跑过了这，灾难也会在下一站接踵而至。
“喵。”大肥猫无聊的瞟了她一眼。
“或许你当初不应该跟着我来，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那双猫瞳即刻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瞪大了，然后就被秦大夫托着双腋抱起，一人一猫对视中，它轻轻叫了一声：
“喵喵。”
“倒是越来越重了。”秦大夫闷闷笑着，垂下脑袋跟猫猫互相抵额头，听到这变相的说法，大肥猫嫌弃的伸出猫爪拍打她的脸，软乎乎的肉垫砸在脸上并不疼，它也小心的将锋利的猫爪收起来。
逆海崇帆开启了尘世暗夜，这世间妖魔群舞，白梅村内只有她和一只猫留下来。
途径此地的一些逃民为了寻求庇护，可怜兮兮的请求在她的医馆内留下，她都一一答应，她倒对他们的感恩戴德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做出这行为不过只是顺手一把，反正有人能留下帮忙干家务她也乐得。
寻求庇护的村民们老少妇女皆有，在第一夜见识过秦大夫那惨不忍睹的厨艺后，其中厨艺较好的一个妇人非常自觉的包揽了厨房，从此秦大夫再也没踏入厨房半步。
大家一开始都会观察秦大夫的脸色，生怕她因此丢脸生气，但见到她没有任何反对，还非常赞美妇人的厨艺后，大家就放下心来了。
而且他们也发现，秦大夫很好相处，什么话都能搭上几句，虽是年纪轻轻但态度端得不骄不躁。
这次江湖风波中，他们待在这家不大不小的医馆里，犹如与外界隔离出一片小天地。
那些妖魔不知是不是害怕，在他们逃难的第一晚在医馆被收留后，这一里范围内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可怖的妖魔入侵。
秦大夫说不用担心，她设有阵法护着这里，但是也要小心不要四处乱跑，以免遭遇不测。
也有人问秦大夫是不是逆海崇帆的□□所以得以幸免，她摇摇头说不是。
实际上，秦大夫从没有设下阵法，只是在第一晚开始，当那些群魔邪祟打扰这方清净时。
她走了出去，平静的在那一双双魔眼中揭下了自己脸上的□□。
那些妖魔好似见着了一个比他们更可怕的存在般，都被吓破了胆，屁滚尿流的跑掉了。
但是谁都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秦大夫只是个很好的人。
“秦大夫，你家哪的？”
“我四海为家。”
“秦大夫，那你家里人呢？”
他们问的问题并无恶意，只是不经意间的闲聊，秦大夫正写着新的药材名，她停笔一顿，然后语气轻松似闲聊：“以前有个妹妹。”
“……”大人们听了沉默，略微凝固的气氛中只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还不懂什么意思，稚嫩懵懂的问妹妹走去哪了。
“妹妹去摘小星星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他继续问，只是他身旁的母亲捂住了他的嘴，训责他小孩子不要吵。
等大人都回房，秦大夫点起台上的蜡烛时，那个小男孩又偷偷从房间跑出来，打破沙锅问到底：“摘小星星的妹妹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完才会回来。”秦大夫把烛台放在桌上，熟练的编织一套谎话。外面是清冷的黑夜，可是没有小星星。
“什么时候能摘完？”
“要好久。”
“那她可以和我爹亲一起摘小星星啊，我爹亲也去摘小星星了，他们摘完都能回来，因为我不想等太久。”
秦大夫有时觉得小孩子很好忽悠，说什么都信，但是她笑不出来：“也不久，只是要等上你长大。”
日子摇摇晃晃的过去，在尘世暗夜被武林正道的瞉音子破解后，苦境也并未得到真正的安宁，紧接而来的消息是三十万信教被逆海崇帆当作恶魔的礼物献祭，打开了苦境和黑海森狱的通道。
黑海森狱作为冲锋的玄嚣太子首当立下汗马功劳，建立起了葬天关作为进攻据地，一言蔽之就是苦境还得继续遭殃。
与此同时，怀着森狱皇嗣本被暴雨心奴追杀的鸠神练意外被人截胡，气得暴雨心奴狂甩镰刀炸毁了一座山头。
“贱人！别让心奴找到你！”
鸠神炼本来想过自己会死，但她至死也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在被人所救后躲过了暴雨心奴的追杀，而她的腹部也传来阵阵的剧痛。
“救救我的孩子。”
她痛苦的昂起头，黑色的长发凌乱掩在脸上，脸上的气色苍白虚弱，但她攥紧秦大夫的手时候是那么有力，她不再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圣航者，而是作为了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好孩子的强韧固执：
“求求你，我愿意为过去的罪孽承当一切——”
她发出最绝望时的求救。
秦大夫看着她，最后一声答应：“好。”
重重压在鸠神炼心口的石头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