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壹伪装
剧毒的药丸咽下喉咙之前，她学着小妹生前嚼糖果的模样，动了动牙齿咬了咬，发觉味蕾上真的弥漫开了一股甜味。
——甜到发腻，发麻。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森狱虽然氛围阴森森，但并非完全光秃秃，黑月的照射下这里的植被生长得茂密而妖异。
回藜汀州处盛开着大片澈透清丽的水灵花海，心旷神怡的风一吹过，水灵花在层层叠叠的花蕊内会泛起幽蓝的微光，起伏飘叠的花浪在夜晚下时，犹如徐徐娓娓在礁石旁荡漾开的蓝色荧海。
那里曾是她的母族之地。
也曾经差点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听最为年长，一直负责照看她的阿麽说，她刚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那会，不哭不闹，大人打也没反应，连呼吸都没有，就只是安安静静像具木偶，大家都以为夫人生的是个死婴。
夫人绝望的捂着脸痛哭一场后，在丈夫的决定下，把这个不幸夭折的孩子葬在母族之地回藜汀州。
与其说葬，不如说只是把她丢在花丛下。
夫人甚至连自己孩子什么时候被丢掉都不知道了。
刚出生的婴儿不会有记忆，尚未睁眼的世界也是黑漆漆一片，她却仿佛什么都可以感知到。
幽蓝的蕊光盈盈美丽，像是坠落的星星，在她的世界里一点一点闪烁着，水灵花瓣随风垂曳下来，似母亲温软的手抚过她的脸颊。
只有偶尔呼过的风声，在她尚未形成的模糊世界中路过。
她安安静静睡在一片黑暗的缄默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意识不到究竟是过去过久了。
那时在她的世界里，漆黑的天空都缀满了点点滴滴的蓝色荧光，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吵闹的争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小世界。
直到后来，有位年少的水精灵在花海中偶然听到了微弱的啼哭声，顺着啼哭声寻去，发现了个沾染湿润雨露的婴儿。
那时的她好像解脱了诅咒，终于发出了一声声的哭啼。
她拼命的哭，竭尽全力的哭，哭得整张皱巴巴的小脸紫红紫红的。
善良的水精灵发现了她，抱在怀里贴心照顾，并送回了家。
除了喜出望外的夫人之外，所有人对她这个死而复生的婴儿感到震惊。
「那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再抛下她了！」
说出这句话的夫人也真的很爱她的女儿。
死而复生的的女儿体弱多病，总是需要更多的照顾和关心，夫人独自顶着丈夫的怨意，全心全意爱着女儿。
在女儿牙牙学语的年龄时，夫人就一遍一遍耐心教着她哼唱母族的歌谣，把关于各种神奇的故事传奇讲给她听，夜里把柔软的怀抱敞开，拥伴着她入睡。
在女儿刚学会走路，迈着小步子屁颠屁颠朝夫人扑过去时，夫人接住她，把她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小心肝的亲昵着。
然而第五年后，夫人却因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去世了。
自此之后，回藜汀州的水灵花也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全数凋零消失，那里之后盛开的只有赤色的苦蛮花，似极艳红红的鲜血顺着分叉树枝流淌而落。
——回到现在，她要做的是安静的等待。
卸下繁华的珠钗头饰，把手腕上的玉镯也拿下，除了左手上戴的那只银镯子。
毒素在默许中悄悄蔓延神经，心肺呼吸逐渐衰弱，火烧灼热般痛觉的一点一点被昏沉的睡意覆盖。
她对着镜子把精致的妆容也一一卸下，抹去唇上的朱红，揩去眼角所画的魅影，脸颊出的花蔓无法除去，她也不顾这个。
这个花蔓，对于森狱的女人所代表的，不是新生命的到来，而是她们自身死亡的讣告。
闭上眼，她好像又看见那片水灵花海。
蓝色的荧光宛如层层波浪，缓慢如潮涌入黑暗中，逐渐淹没掉过去记忆的画面。
「为什么这样做？」
她恍恍惚惚听到了玄膑的声音。
纤长惨白的的手指穿过发丝，托着她脆弱的后脖，清苦的药熏味寡淡熟悉，她被圈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吾有这么不堪？」
不是压抑的泣声，而是一种极致隐忍的颤笑，黑暗中她浑然看不清玄膑眼底已经近乎扭曲的情感。
——玄膑也没怎么不堪，只是她还不够爱他而已。
「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吾便成全你。」
玄膑搂着怀里的人，一手托起黎黎的后脖，然后他微微垂下头，冰冷的水晶帘窸窣作响。
唇上残留的余温轻轻落在眉心，在她的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一种犹如被毒蛇亲吻了致命弱点的惊悚颤栗遍袭全身。
他做什么……
——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作为将死之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玄膑扣紧她的手腕，将她的身体轻轻往前一拉，像是蟒蛇紧紧缠住猎物。
她感觉体内即将随之萎靡的功体陡然被一股强势的外力侵入吞噬，极限的拉扯直接将她的心肺都化作湮灭，比剧毒还疼痛上千倍的撕绞无情且惨烈的上演在她身上。
玄膑竟然在吸收她功体！！！
这一刻被拉锯在生死之间的边缘，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滑落。
黎黎睁开涣散的瞳孔，手指颤抖的蜷缩了起来，滚动的喉咙在被紧紧勒住的时候最后发出不可以思议的一声呜咽。
脆弱如雏鸟的性命被轻而易举的榨干所有价值后，就像是随手被抛掉悬崖底谷一样简单轻松。
“……”
直至最后变得完全无声无息。
玄膑敛起了神色中所有的感情，在昏暗阴郁的阴影中紧紧抱着她，温暖的指腹轻轻抹去她唇畔的鲜血。
“黎黎。”他最后唤她，温情脉脉的声音如往昔无差。
“你可以安心的走，但吾却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摆脱这层枷锁，自由的飞。”
他好似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般，眼神却是阴鸷冷厉。
“吾所有的付出，都会以更好的方式收回来。”
他轻而易举的将黎黎抱起，吸收了黎黎的功体后，此刻的双腿已经不需平时的绅士拄拐，他可以健步如飞，高昂的抬起胸口稳稳走出去。
但在抱着黎黎踏出门口那一步，他的腿脚又立即恢复了之前的一瘸一拐，恢复成那个受尽嘲笑的残疾大太子模样。
这次，仅仅只是伪装罢了。
但若问玄膑对黎黎的感情是否也是伪装，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