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幸福
黎黎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薄凉的家伙。
喝了药，她脸上的花蔓图纹也消失了，孩子应该也没了。
她知道自己不会成为流言中森狱女子产子后死亡的其中一例了，她最开始只是有点心痛这个孩子，只是‘有点’——这个分量词并不代表很大程度上。
几天时间之后，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甚至心里一点也不在意了。
玄膑最近对她的态度总是试探中带着回避，眼中还有种藏不住的愧疚。
他觉得黎黎的放松只是强行打起精神的伪装，毕竟天下没有哪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可以放得下心。
——比如黑后。
黎黎自此也没有再见过那名跑去通报御医的侍女，其它原因她不知道，但听说是因为毛手毛脚打碎了玄膑的什么重要东西，所以被玄膑亲自换掉了。
换成了一个比起事事遵守她为先，反而更偏向玄膑命令的另一位侍女。
当她想要荡秋千荡得更高一点，感受一下小刺激的时候，那名新侍女就会神色严肃的拉住秋千架：
“大太子妃，请注意形象。”
黎黎没了兴致，只好不荡秋千了。
再再比如，她稍微靠近池边，蹲下身企图寻找鱼儿踪迹的时候，那名新侍女也会慌张又警戒的劝说：
“大太子妃，请不要靠得太近，万一不慎掉进水里，大太子会担心的！”
“……”
这还能掉进水里？掉进水里难不成会淹死？
黎黎惊异的看了下还不足她腰高的水池，她又扫了一眼紧张兮兮的新侍女，只能退让：
“罢了，森狱的水太清了，根本不会有鱼儿。”
再再再比如，她路上有时候偶遇玄阙，玄阙想和她多聊几句，黎黎都没有开口要说离开，那名新侍女会擅作主张的替她挡住玄阙的视线，态度恭恭敬敬的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行礼：
“玄阙皇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大太子妃也要回去休息了。大太子也另有吩咐，请玄阙皇子认真对待功课，否则抽查时若不过关，将罚抄十遍。”
“大皇兄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功课问题了？？”玄阙一时懵了：
“小丫头，你不要乱吓唬本皇子。”
“这就是大太子的原话，奴婢绝无半点欺瞒，要是不信，您可以去问问。”
“你原来还有作业没做完？”玄阙刚想对那名新侍女发难，黎黎眼神就有些戏谑的看着玄阙；
“那我也不耽搁你时间了，免得你会被罚抄。”说罢，她就带着人离开了。
“等一下、喂！！”
玄阙挠挠头，看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烦躁的跺脚。
好不容易遇到，他什么话都还没说上呢！这也是大皇兄故意的吧？！
……
“大太子妃，这不是回去的方向。”
默默跟在身后的侍女察觉黎黎走的方向不对劲，她小声提醒道。
黎黎回头看了一眼那名侍女，那名侍女年纪其实看起来也不大，估摸也就十五六岁，圆圆的脸皎洁可爱，那双眼睛灵动生辉，看着就是精明机巧一类的。
虽然对她偏心玄膑的行为上不喜欢，但黎黎对这侍女也讨厌不起来。
“我的确没说要回去，怎么了？大太子还有命令不让妾身散散心吗？”
黎黎气定神闲的朝花园方向走去。
“没有，大太子说过，若是大太子妃出去散心，务必注意安全就是了。”那名侍女回答得小心翼翼。
三句不离大太子，很好，可以确定这不是她的人了。
黎黎叹了一口气。
去到花园，在白梅花树下，她也没看见玄膑，那里只有委落一地的白梅花瓣，孤零零的又被风吹起。
除了规定的用膳时间，其他时候玄膑都不在，她也见不到半点人影，玄膑总是说有事要忙。
就寝时候她也从来没等到过玄膑，都先撑不住睡觉了，而早上更别提见到玄膑人了。
——最近的玄膑都有意躲着她。
这点黎黎是可以感受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躲着她的原因，也不言而喻。
“你叫什么名字呀？”觉得这里未免太空阔寂寞了点，黎黎就随口闲聊。
“回大太子妃，奴婢叫雯儿。”那名侍女稍微欠身回应。
“雯儿，我有些问题不明白，可以向你请教吗？”
黎黎歪了下头，鬓边的流苏金簪轻轻晃了下，微晃的弧度如同被蜻蜓轻轻点过水面的涟漪，很快恢复平静无澜。
“大太子妃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吧，奴婢必然知无不言。”雯儿镇定自若。
“要是想对一个人表达喜欢，那该怎么做？”黎黎声音柔软下来。
雯儿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抬起眼帘定定望向黎黎，她道：
“请恕奴婢多嘴，请问大太子妃说的喜欢是何种？”
这下似乎倒是把黎黎反问到了。
“……”
黎黎转眼望向了树上飘扬灿烂的白梅花，这白梅花，明明只是空白单调的颜色，却偏偏绽出了何等令人惊艳的美丽。
若叩心自问，这空白的颜色恰比她的内心，那她对玄膑是否也能绽放出像白梅花一样灿烂热烈的情意呢？
白梅花开得如此烂漫，是因为一开始就明白世人的目光必然对它投以欣赏昂慕吗？
那她的情意会被玄膑接受和欢喜吗？
说‘不清楚’的答案是最真诚的。但还有另一种说法，也不失诚意。
“只要不会被对方讨厌的喜欢，可以让对方接受的喜欢，只求这样就行了。”
枝头末端，随着一阵呼呼风过，枝丫细微被风有意无情折裂的声响，黎黎伸手接住那枝截落的白梅花枝，上面还缀着几朵纯洁如雪的白梅花：
“就算他出于个人原因无法接受，那也只是这份喜欢对他还不够重要，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我也不强求什么。”
“大太子妃说得在理。”雯儿冷静说：
“那想必大太子妃心中也有自己的答案了。”
……
玄膑回来的时候，黎黎像往常一样已经睡下了。
他轻轻关上门，尽量将拄拐的声音降低，烛火幽暗暗的晃着，玄膑朝床边走去，他慢慢掀起珠帘，默默注视着黎黎安静的睡颜后，他似乎想轻轻叹一口气，但为了不惊醒打扰到正在睡梦中的人，他连这声叹气都忍住了。
他慢吞吞的坐在床头，伸手想要去抚摸黎黎的睡颜，他真的很想。
但指尖却又堪堪停在咫尺的距离犹豫，他的手只好转而替黎黎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黎黎睡着有时候很爱掀被，都是夜半玄膑来替她掖好，以免她会着凉。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微弱的烛火曳风而晃，细细听床上人均浅的呼吸声，不奢求其他，仅此似乎就安心了。
玄膑微微阖上眼，准备离开时，黎黎忽然伸手抓住他。
“我知道你其实每到深夜都会来看我，不要躲着我了。”
黎黎睁开眼看向玄膑，表情格外坚定，眼中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她一直都是装睡的。
“你怎么还不睡下。”玄膑语调毫无波澜的开口，他敛起神色，垂下眼眸看向黎黎：
“吾身为大太子，不是躲着你，而是有太多事要忙。”
“我相信你很忙，但再忙也要休息吧。”黎黎缓缓开口语气染上几分真挚的恳求：“你今晚就留下来好吗？”
玄膑耐心的，一点一点从黎黎的手中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带着被窝里的温度，暖烘烘的，令人眷恋，但玄膑依然选择离开。
这次却又被黎黎一把扑上来抱住。
“黎黎，不要胡闹。”玄膑把声音调为呵斥，身后传递的温度太过柔软和熟悉，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我没有在胡闹，你看，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黎黎松开了，她将那小截白梅花枝双手送到玄膑面前，满怀期待的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玄膑看了那截白梅花枝，又看着黎黎，一时间脸上喜怒莫辨。
他正在听着。
“你不是曾对我说过，在母后的故乡，白梅花代表幸福吗？只要见到了白梅花绽放的人就会得到幸福。”
黎黎把每个字都仔细斟酌过，她眼底似乎有熠熠生辉的光芒。
闻言的玄膑却是将一只手置在身后，悄悄握紧了拳头。
幸福吗？
呵，黑后所言的幸福，不过只是哄骗小孩子的谎话。
就算过去，他见过白梅花开，有过那样的幸福，那也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这样天真的话，你会信吗？
心在黑暗中无声滋长出扭曲的藤蔓，黎黎看不见玄膑的心，但她能听得见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得到幸福了，所以这截白梅花枝我想送给你。”黎黎慢吞吞的说：
“不管过去是怎样的，我们两个都尝试重新开始好吗？”
玄膑发出意味不明，沉闷的笑声：“你送吾白梅花，那幸福的人究竟是谁呢？”
他的心却被黎黎接下来的话猛然一击。
“我想说说的是，白梅花只是一种代表而已，只有你留在我身边，这才是我真正的幸福。”
黎黎上前搂紧玄膑，玄膑一身都是深夜的寒凉，黎黎尽可能的用自己体温的温暖去融化他，去捂热他：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好好相处呢？既然嫁给你，我也从没想过其他，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而我，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我一点都不希望这些影响到我们。
什么幸不幸福的，白梅花所代表的含义都是被人赋予的，那我只想借这个来表达一下而已，如果没有你，那白梅花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黎黎。”玄膑心中五味杂陈。
太容易得到的，也会容易失去。
——不要轻易交付真心。
但另一面，他矛盾的渴求这样的真心可以完全毫无保留的，可以完全在他掌控之下的真心。
那些话真好听啊……但是再好听的话，久了也会变，即使是曾经说出口的话，也会有随之变调的可能。
“我的话，只有这些，你只要听到就好了，我不为难你做回复。”黎黎手攀上他的后背，压低声音说：
“你只要决定，要不要留下来就好了。”
玄膑抬手，最终落在她腰上。
微弱的烛火一熄，地上相拥的影子没入漆黑的夜里。
温凉的柔软接踵触到黎黎唇瓣，带着许些犹豫和试探辗转缠绵了会，黎黎想咬住他，但在黑夜里，那个吻只是蜻蜓点水般迅速离去了。
“赶紧睡。”玄膑声音暗含威严。
“好吧，”知道他可能在忌惮什么，黎黎就抱着他也不肯撒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