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似乎并不知晓臣子的祈求, 圣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也罢,朕确实有些乏了, 既然事关太子,那便交给太子办吧。”
“陛下, 陛下”!
几位大人的声音透着些许绝望。
圣上却充耳不闻,在大总管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恭送陛下。”
圣上看了眼盛安郡主,见后者没有离开的打算,便也没出声。
待走出老远, 圣上才折身看向高台上太子的身影:“太子前段时间的传闻,就是这个姑娘吧。”
大总管:“回陛下, 正是。”
说罢,他便想到了太子跳崖的缘由, 忙道:“想来也只是传闻, 并非是真的。”
圣上却冷哼道:“能让他当街停銮驾, 跳悬崖的,这姑娘是第一人。”
不是真的?
他看未必。
知子莫若父,以这狗东西一身的逆骨,若不是心中在意,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施舍,更遑论会跳崖救人。
“让人将这姑娘买凶的证据给他暗中送去。”
大总管忙应下:“是。”
“还是陛下明智, 将这铁证扣了下来。”
否则, 此案就几乎没有再审的必要了。
“不过, 陛下您也相信魏二姑娘是被陷害的?”
圣上缓缓转身,笑叹了口气:“朕啊, 不是相信那姑娘,是信太子。”
“他是个有主见的, 既然选择跳崖救人,就说明这姑娘在他心里有一定分量,他看中的人,自不会是什么恶人,如此,朕不介意替他护一护,让他自行处置。”
大总管想了想,道:“那万一,这姑娘当真不清白”
圣上驻足,嗤笑道:“那朕乐得看戏。”
“也挫挫他那狗脾气,栽了跟头,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总管对这话不认同,道:“殿下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圣上斜了他一眼。
“当然,陛下最最厉害!”
圣上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朕看,他现在这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他让让的狗脾气就是你们给惯的!”
大总管也不惧,笑着讨饶。
要论惯太子,谁能跟陛下比啊。
又走了一段距离,大总管又道:“要是这姑娘当真是冤枉的,确实可怜见的,爹不疼娘不爱,也没人替她周全,不怪盛安郡主都开口替她说话呢。”
圣上却摇头:“如霜可不是为着这个,你难道没察觉,那姑娘有几分像兰庭?”
大总管一惊,忙道:“老奴确实有那么一瞬觉得像,但隔着火把瞧不真切,老奴还以为是老眼昏花瞧错了!”
“唉。”圣上重重叹了口气:“过了冬,就十七年了。”
“那孩子若还活着,也是这般大了。”
大总管若有所思:“那会不会这姑娘身份有异?”
“这些年到盛安郡主府认亲的也不下百个了,多多少少都是像他们夫妻的。”每每提及这桩事,圣上心里都不好受:“这孩子丢失,朕难辞其咎。”
大总管忙宽慰道:“陛下宽心,郡主与郡马自不会这般想,且这事,也实属阴差阳错。”
当时兵荒马乱,郡主得提刀杀出重围,刀剑无眼的怕伤了孩子,也怕有人对孩子动了心思,这才将不足月的婴儿藏到佛堂下,原本这是最稳妥的,可谁知道那种情况下,香山寺竟还有人潜了进去呢。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藏了这一手,那孩子当年就没了。
那两位打着以阆王外孙女为质的注意,争抢下有乱箭射中了襁褓,要是孩子真在里头,也就彻底没了念想。
眼下这样,倒还能心存希冀。
“朕心中难安,与他们怪不怪朕没有关系。”圣上悲切道:“朕倒是希望,如霜同年少时那样,提着刀来找朕算账,拆朕的屋顶,砍朕的房门。”
可帝王啊,终究是孤家寡人。
大总管是后来才跟在圣上身边的,但樾州那些事,圣上时常同他讲,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都了然于心了,遂笑着道:“要真是这样,朝堂上就不得安宁了。”
当年圣上登基后,原本是要册封郡主为公主的,但阆王与郡主都不同意。
寻常人家上了族谱的义子或可与亲子同等,但帝王家不行。
宋大人亦是一个道理。
后来几厢拉扯,陛下只能封阆王为外姓王,也去掉了阆王在褚家族谱上的名字,陛下心有愧疚,又重情义,便顶着朝臣的谏言与反对,硬是以国为阆王封号,郡主则以年号受封。
郡主家的孩子,与太子殿下同音,也是圣上对阆王的补偿。
走走停停间,已到了圣上帐前,圣上驻足回望向高台的方向,笑了笑:“如霜啊,就是见不得生的与兰庭相似的人受委屈。”
大总管眼睛一亮,接话道:“这个老奴晓得,郡马是郡主一眼就相中的,怕人被抢走,白天看中人,当夜就把嫁妆送到顾家,那府外火把通明,门敲的咚咚响,将顾家上下吓的以为来了叛军,知道缘由后,郡马爷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立在院里,窘的连脖子都红了。”
“郡主一瞧,欸,比白日更俊俏了,要不是圣上和阆王及时派了人来拦着,郡主当夜就要将人抢走。”
大总管的语气格外诙谐,终于是把圣上逗乐了,抬手指了指他,笑骂了声:“你呀!”
大总管嘿嘿一笑,搀着圣上入了帐:“陛下,那那位姑娘,可要去查查,万一呢?”
圣上摆摆手:“不必。”
“你当如霜留在那儿是为何,我们都能瞧出来,她能瞧不出?”
大总管:“倒也是,是老奴愚笨了。”
“对了,魏家唯一替那姑娘说话的,朕以前怎没有瞧见过?”
大总管回道:“那是魏家五公子,是庶子,以前没有参加过宫宴,这回能来秋猎,是因他中了举人,在名单上,魏家拦不得。”
圣上了然的点了点头-
高台上,圣上一走,褚曣便大刀阔斧的稳坐高位,慢悠悠道:“虽孤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宋大人方才可将几位大人迫不及待给人定罪的言论听的一清二楚。”
“宋大人,你来说说,你认为他们有没有问题?”
几位大人听的额上冷汗直冒。
谁不知道宋大人是太子心腹!他会说半个不字?
宋淮:“有疑,可查。”
“既然宋大人觉得可疑,那就将人暂时关押。”褚曣:“给孤好生审上一审。”
“殿下,臣等是冤枉的殿下!”
“是啊,臣等绝无异心!”
“殿下”
褚曣抬手打断:“若真是清白,便也不怕查,各位大人放心,宋大人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但也定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宋淮拱手:“臣必会秉公处理!”
“如此甚好。”褚曣。
宋淮挥手,便有侍卫上前将几位大人押走。
喊冤声远去,场面再次寂静了下来。
这时,便有人道:“魏二姑娘雇凶一案虽铁证如山,但既然作为受害者的齐姑娘提出质疑,宋大人也说此案另有隐情,那不如就按规矩交给奉京府,仔细查证。”
“如此倒也合乎情理。”
“还请殿下明断。”
魏姩紧紧抿着唇,她绝不能进奉京府!
正在她抬头欲开口时,便听太子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孤听不懂。”
那几位大人俱是一怔。
太子在说什么,他们好像更听不懂
“殿下,雇凶猎场刺杀和殿下崖底遇刺,太过巧合,这两者必有关联,臣认为,可以并案!”宋淮道。
所有人:“”
合着太子是这个意思。
可但凡长了个脑子的就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一桩案子!
江湖杀手是冲齐姑娘去的,崖底刺客是冲太子去的,这目的都不一样,并案?从何说起?
“宋大人所言甚是啊,孤就是这么认为的。”褚曣睥睨众人语调慵懒道。
宋大人继续道:“事关储君,奉京府无权审。”
魏姩提着的心总算落下。
褚曣:“所以,宋大人有何高见?”
宋淮面不改色道:“回殿下,不如将此案移交至枢密院?”
众人:“”
这又是什么逻辑?
即便奉京府无权查,那也还有大理寺刑部啊,怎么也交不到枢密院手上啊!
“殿下,臣前段时日听过一道传言,是殿下与这位魏二姑娘的。”一位言官顶着众臣灼热的视线,站了出来:“殿下乃枢密院使,有此传言在先,殿下理应避嫌。”
褚曣:“你是说,孤会徇私?”
“你心盲否?”
“她既是刺杀孤的嫌犯,孤为何对她徇私?”
言官:“”
正因为他心不盲,他才无比清楚,这分明不是一桩案子!
“殿下,请三思!”
众臣遂赶紧附声。
褚曣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心:“宋淮!”
“他们不满意,你再换一个!”
宋淮冷冷的瞧了眼众臣,沉默片刻,掀袍跪下:“臣,请查此案。”
众臣面露茫然:“”
就说,你宋大人查和太子查有什么区别。
齐家众人始终都没有吭声。
盛安郡主也默默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裴骆安立在裴家长辈后头,远远望着魏姩的背影,他也是那日离开齐家后才忽地想到,她就是与太子有过传闻的魏二姑娘。
那时以为当不得真,毕竟太子不近女色,这些无根据的传言没人会当真。
可现在很显然,太子要保她。
难道,传言并不为虚?
其实,在容锦开口时他也想上前求情,但被父亲拉住了。
好在最后盛安郡主开了口,太子殿下也到了。
既然东宫要护,她就必然无虞了。
“殿下三思,此案如何也轮不到御史台啊。”言官安静了片刻,终于找到了破绽。
“但孤觉得可行。”褚曣道:“与魏姑娘有传言的是孤,又不是宋大人,他无需避嫌,更何况,宋大人的名声想必诸位都清楚吧。”
众臣默默垂首。
那可真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心黑!手黑!哪哪儿都黑!
“你们可认为宋大人会徇私枉法?”
褚曣又道:“亦或者,宋大人手底下有过冤案?”
众臣继续沉默。
不是他们想沉默,是在这点上,他们实在找不到可抨击之处。
“既然没人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褚曣不容置疑道:“宋淮,人交给你了,务必给孤查个水落石出!”
宋淮应下:“是。”
“还有,之前抓的那个那个什么江湖杀手,也一并提到御史台去,凡与此案有关者,皆交于宋大人。”褚曣说罢,便缓缓站起身:“孤有伤在身,就不陪诸位掰扯了。”
有言官还欲继续开口,就被身边人拽住了。
对于他们这位储君,谏言有一有二不可有三,除非自己想找不痛快。
“啊,对了,既然魏二嫌疑未清,那魏家人也都关起来吧。”褚曣的视线在魏家父子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魏裎身上:“孤记得,你是今科举人?”
魏裎回道:“回殿下,正是。”
“如今朝堂缺人,等不到来年春闱,朝中欲先用举人顶缺。”褚曣:“任职书不日就要下来,你回府等着吧。”
魏裎一怔后,忙磕头谢恩:“遵旨。”
众臣:“”
魏家父子一个是侍郎,一个是翰林,朝廷缺人不一样重要?怎这还未分官的举人倒比他们紧要了?
不就是因为方才,魏家只有这位举人为魏二姑娘求了情么。
事已至此,即便是心盲的也看出来了。
东宫就是要保人!
且保的明目张胆!
可他们即便心知肚明却不敢继续反驳,因为他们这位储君行事向来不按章法,你再多说,将他惹毛了,免不得要不痛快一阵,最后不过是委屈巴巴给圣上递折子,但这种折子向来是有去无回的!
唉,罢了!
往好了想,太子也是他们北阆的定海神针,疯点就疯点,脾气大点就大点吧!
“孤乏了,诸位自便。”
“恭送太子殿下。”
盛安郡主这时也起身:“臣妇送送殿下。”
褚曣挑眉:“那就有劳郡主。”
走出高台,褚曣便道:“姑姑有话问我?”
私底下,褚曣仍和在樾州一样,唤卫如霜姑姑。
卫如霜轻笑了笑:“殿下英明。”
褚曣:“哦。”
卫如霜:“”
“好吧,我就是想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魏姑娘。” 褚曣闻言微讶:“姑姑在意她?”
卫如霜没打算说出心中的怀疑,毕竟这样的怀疑有过太多太多了,在还未有定论前,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我只是随口问问,你真要将她送到御史台?”
褚曣驻足,似笑非笑道:“御史台有间地牢中,有地道。”
卫如霜便明了了。
她笑着摇摇头:“我就说,你既然要护,怎会这么容易就妥协。”
“那你打算将她放到何处?”
褚曣听出来了,卫如霜对魏姩真的很感兴趣,他不由想到,方才顾容锦为魏姩求过情,且二人在是在齐家赏花宴上相识,难道
想到卫如霜半夜送嫁妆的壮举,褚曣神色淡了几分:“孤还没想好,待孤想好,派人告知姑姑?”
卫如霜笑道:“倒也不必。”
她只需要知道她是安全的就行-
魏姩当夜就被送下了山,宋淮亲自将她押进御史台。
但魏姩才进牢房,人就被迷晕了,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
“姑娘醒了。”
金帐被掀开,床榻边站着的是还算一个眼熟的宫女。
魏姩愣了愣,她隐约记得,她曾在香山别院见过她。
那这里是?
魏姩坐起身环视四周,这一瞧,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寝房的装饰布置,若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金碧辉煌!
金色帐子,珍宝架上的黄金摆件,就连那桌子上放的茶盏,都是金的!
魏姩目瞪口呆:“这是哪里?”
她不是进了御史台吗?
御史台的地牢可不长这样!
宫女恭敬回道:“回姑娘,此处是香山别院。”
魏姩瞪大眼茫然的看着她:“香山别院?”
她进过太子在这里的寝房,不是这样的。
宫女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殿下让人连夜为姑娘布置的,姑娘可还喜欢?”
魏姩唇角抽了抽:“”
她半晌都没能说出话。
褚曣这是想做什么?
宫女见魏姩不答,疑惑道:“姑娘不喜欢?可殿下说姑娘喜欢黄金的啊。”
魏姩:“”
她缓缓垂首将脸埋在双手中。
她喜欢黄金没错。
但她喜欢黄金,不应该直接给她黄金吗,布置成这样,他这是在‘金屋藏娇’?
“殿下吩咐了,姑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期间姑娘一应物件都得是最最好的。”宫女继续转达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过,姑娘的尺寸今晨才送过去,衣物要过几日才能送来,十八姑娘今晨去魏家拿了些姑娘的衣裳首饰,这几日姑娘便先委屈穿着。”
魏姩:“”
她之前用埋尸挣来的钱做的衣裳都还不错,不算委屈吧?
直到几日后,她看见宫女捧进来的金光灿灿,才知道宫女所说的委屈是什么意思。
“奴婢叫芍菊,这段时日由奴婢贴身伺候姑娘,姑娘有任何需求都可吩咐奴婢。”宫女接着道。
魏姩温和的道了谢后,才想起了什么,问:“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芍菊道:“殿下说,记得喂狼。”
魏姩:“”
果然是这样。
她沉默半晌后,问:“殿下可有说何时会来?”
也不知道案子进展如何了?
那人手段缜密,不知宋淮这一次能挖出来多少。
芍菊摇摇头:“殿下没说。”
“对了,殿下说,两位魏大人也关进御史台了,让姑娘放心,会特别关照。”芍菊:“但若姑娘不忍心,那就作罢。”
魏姩极力压制,都还是没能压下向上弯的唇角。
她问:“如何关照的?”
芍菊原话答了:“猎场雇凶一案,既然姑娘有嫌疑,那自然是要审问魏大人的,毕竟比起姑娘,魏大人更有能力雇凶,亦或是姑娘背后是魏大人指使。”
“至于刺客供出的姑娘为情杀人这点,御史台提审了沈公子,沈公子称从未见过魏姑娘,纯属子虚乌有!欲加之罪!”
芍菊说到这里,顿了顿,试探的看向魏姩。
魏姩知她想问什么,笑着指了指这间富贵逼人的寝房:“太子殿下如此阔绰,我能看上旁的人?”
芍菊抿唇一笑,上前伺候她穿衣:“姑娘说的是,殿下是顶顶好的!”
“不过沈公子可是京中许多贵女最想嫁的人,那贼人用此来陷害姑娘,几乎没人会起疑。”
魏姩对此自然是清楚的。
前世就是这样,那所谓的情书一出来,就彻底钉死了她的罪名。
不过这一次,竟没有情书这茬?
对了,上一世是她的贴身丫鬟拿出来的,可这一次她身边密不透风,没人背叛她,魏凝也无法将情书塞到她房里,这种关键性证据,若是出现的时机地点不恰当,可能会反噬,这大概就是这一世,没有出现‘情书’的原因吧。
但她总觉得不对劲,按照上一世他们的缜密手法,应该还有一个最关键的,能直接将她定罪的实证才对。
比如,她买凶的实证
银票无法确定是出自她的手,所以更有可能的,应该有她给杀手的‘亲笔信’?
可为何没有出现这样的证据?
魏姩一时想不明白,只能等见到褚曣再问他了。
“对了,御史台审案与奉京狱比,如何?”
芍菊眨眨眼:“应该说,宋大人审案与奉京狱有何不同。”
“不过,还得看姑娘的意思,也可以换个人审问两位魏大人,姑娘认为可需要宋大人审?”
毕竟,他们是姑娘的血亲。
魏姩当即就明白了。
她长长出了口气!
恶气!
“要!”
“怎么不要!”
魏姩坐在梳妆台前,笑容灿烂:“既有刺杀储君的嫌疑,自然该宋大人审。”
她知晓太子是为了保她才强行并案。
因为这确实是两桩案子。
猎场的杀手是冲着盛安郡主府和齐家来的,而崖底的刺客是冲着储君来的,后者只是得知太子落崖才策划的刺杀,与猎场的江湖杀手,不是一路的。
若她是雇凶杀齐云涵,就该进奉京狱,进了奉京狱,她就得脱层皮。
前世她已经尝过那种滋味了,如今该让魏家人好好尝尝。让他们知道,被冤枉刺杀储君是怎样的滋味。
不过,他们倒也不算太冤。
猎场杀手是他们布的局,也正是因此才会有后头的坠崖,是他们给了西雩人机会,刺杀北阆储君。
如此,走一趟御史台,还真算不得冤。
只可惜,魏凝没进去。
魏姩很有些遗憾。
“我记得当时崖顶有几位目击证人?”
芍菊边替她梳妆,边回道:“奴婢并不是很清楚细节。”
魏姩哦了声,看向她,眨眨眼道:“既然有证人,那是不是该去正经的提供证词?”
芍菊一愣。
哪有上赶着给自己定罪的?
“我记得当时那位大人说,证人里有我家三妹妹,可能将她唤去,让她去御史台写份证词?”魏姩眼睛亮晶晶道。
芍菊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魏姩的意思。
她道:“奴婢明白了,稍后就让人给殿下递话。”
虽然她不明白姑娘为何会与自家人这么大仇恨,但宋大人说了,殿下有口谕,但凡姑娘的要求,必须转达。
而且,她也并不认为姑娘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女子,倒不是她信任姑娘,而是她信任殿下。
殿下是绝不会被人蒙骗的!
所以,魏姑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第48章 第 48 章
东宫
“殿下, 人招了。”
宋淮声音冷冽,身上携着一股潮湿的腥味,袖口处还有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褚曣半倚在软塌上, 手抵着额头,闻言眼眸微睁。
“据那几个江湖杀手所述, 与他们做交易的是一个男子,璘州口音。”宋淮瞥了眼不远处案上放着的契约书,继续道:“这封契约书交到他们手上时上头只有魏二姑娘的名字,其他内容都是由他们补上。”
“那根簪子也确实在猎场捡到的。”
褚曣眯起眼:“璘州口音?”
宋淮:“是。”
“暂时关押的四位大人中, 只有梁大人是璘州人。”
褚曣:“审问了?”
宋淮沉默了片刻。
褚曣抬眸看向他,后者垂首:“死了。”
褚曣蹙眉:“你把人弄死了?”
“臣从杀手口中撬出璘州的线索后, 便欲提审梁大人,但这时底下的人来报, 梁裕自戕了, 在墙上留下血书, 对秋雾山一案供认不讳。”宋淮沉声道:“梁裕任职于政事堂,顶头上官是高家人。”
褚曣挑眉:“你该不会告诉孤,雇凶一案是中宫做的?”
宋淮又是一阵沉默后,道:“所有线索到这里都断了。”
他顿了顿, 才又道:“崖底刺杀殿下的并非同一批人,除了西雩人, 还有中宫的手笔。”
褚曣不屑的笑了笑:“不是孤瞧不起老二, 便是孤将东宫之位拱手相让, 他也坐不稳,整日蹦跶这么高, 也不怕摔死自个儿。”
讽刺完人,太子继续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秋雾山雇凶的人知道中宫派人刺杀孤,将计就计将雇凶的罪名也一并推过去?”
宋淮没有否认:“中宫只想争储,没有理由对齐家动手。”
“更何况就算中宫要动齐家,也不应该是朝齐姑娘下手。”
褚曣皱眉闭了闭眼。
“秋雾山的案子没有找到任何与魏家有关的证据。”宋淮继续道:“魏家父子一口咬定不知情。”
“臣亲自审的。”
北阆几处刑审机构,都清楚没有宋淮撬不开的嘴,魏家父子骨头这般硬,只有两个原因。
要么是他们真的没有掺和此事,要么,就是他们非常笃定宋淮绝对找不到证据。
‘所以,你果然知道昨天会有危险,也知道是谁动的手’
‘你怀疑,是你的同胞妹妹’
‘是,先前槐山亭之事,臣女就怀疑她别有用心,但是臣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也一直没有证据’
‘而且,她没有本事在猎场布局,也没有能力动那么大手笔’
褚曣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说,她怀疑魏三,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魏三,就像槐山亭,他一听便能猜到魏三为她准备了陷阱,可至今却没有一丝实证,证明魏三做了局。
不论是半路埋伏的人,还是槐山亭逃走的那人,他们都与魏凝没有任何关系。
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有这般本事?
褚曣不信。
她的背后一定有人。
且这个人心思缜密,还有一定的势力。
至于梁大人,不过是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这也说明那个人的权势远高于梁大人。
“你说,如果秋雾山计划成功,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宋淮微微拧眉:“齐家与魏家门庭悬殊太大,激化这二者的矛盾,很没有必要,况且魏家人对魏二姑娘并不重视,就算计划成功,他们必然是站出来大义灭亲,根本不会因此同齐家结仇。”
“所以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一个直接受益者。”
也就是说,魏家没有动机。
就在这时,长福进殿立在屏风外道:“殿下,香山别院传来消息。”
褚曣嗯了声,长福便禀报:“魏二姑娘问,若御史台传证人魏三姑娘提供证词,是否合乎法理。”
话落,殿内一片寂静。
好半晌后,褚曣才嗤笑了声:“孤知道了。”
她倒是越来越会借他的势了。
长福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欲言又止。
“说。”
长福清了清嗓子,道:“倒也不是要事,只是魏二姑娘与宫女的闲聊,传话的一并传来了。”
“嗯?”褚曣抬眸。
“魏二姑娘同宫女说,殿下出手阔绰,除了殿下,再也看不上旁人。”长福憋着笑道。
太子闻言唇角下意识弯了弯。
看来是很喜欢他给她布置的金屋了,果然是在觊觎他的金山堆堆。
看不上旁人?
是因为旁人没有金山堆堆吧。
褚曣摆摆手,长福恭敬退下。
宋淮将太子的神态尽收眼底。
他默默地想,殿下好像真的栽在魏二姑娘手里了。
褚曣察觉到他复杂的眼神,正经咳了声:“孤问你,若姊妹或是闺友反目成仇,会是什么原因?” 宋淮收回思绪,想了想,回道:“若抛开家族不谈,很有可能是为情。”
爱情,亲情,友情,都有可能。
“为情。”褚曣喃喃道。
魏姩魏三不合是因为亲情,因魏家偏心;那么魏三要杀齐云涵最有可能的是因
片刻后,太子缓缓坐起身,唇角微微上扬:“秋雾山这桩案子,说不定还真是为情杀人。”
宋淮这回没听太明白,不解问:“殿下的意思是?”
褚曣眯起眼,缓缓道:“若为情杀人的不是魏姩,而是魏三呢?”
“抛开你我这个变数,秋雾山的计划若成,既能除了齐云涵,又能将自己摘干净,只需要魏姩一人伏诛,只要魏家大义灭亲,就全然不会牵连魏家。”
宋淮一愣。
若是按这个方向推断
褚曣伸手将一旁案上的契约书拿起,视线落在‘魏姩’二字上:“谁最有可能让她毫无防备的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淮咬咬牙,沉声道:“魏家人。”
“不错,魏家人。”
褚曣眼底划过一丝暗光:“槐山亭相约由魏三一手促成,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时候,魏三的计划就是杀了齐云涵,嫁祸给魏姩。”
“且孤记得,她那个丫鬟在临死前,一口否认那日相约的人中,没有魏三,只是魏姩约了齐云涵相见。”
宋淮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她敢撒这个谎,就说明在计划中,魏二姑娘与齐姑娘都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褚曣抬眸看向他:“亦或者,魏姩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若槐山亭计划成,魏三有不在场证明?”
宋淮摇头:“当时槐山亭还有齐姑娘的丫鬟护卫在,他们都清楚的看见了魏三,魏三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不在场证明,不过魏三明知齐云涵的丫鬟护卫会看见她,为何魏家的丫鬟却一口咬定魏三没有赴约?”
推论凝滞,无法再向前。
二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不久后,褚曣嘶了声,揉了揉脑袋:“这个女子有如此大能耐?”
宋淮突然抬起头:“殿下,有没有可能,是利用了时间差?”
褚曣眯起眼:“如何说?”
“若当时魏二姑娘当时按照约定时间去了槐山亭,魏三或许就会避开齐姑娘的丫鬟护卫。”宋淮道:“槐山亭有一个轻功卓越之人,想要避开丫鬟护卫杀人易如反掌,届时待魏二姑娘到了亭中,魏三便会在那人的帮助下离开香山,如此一来,除了被害的齐姑娘,没人知道魏三姑娘来过。”
“只是后来魏二姑娘没有在约定时间出现,魏三怕事情有变引来怀疑,才不得不现身。”
褚曣短暂的沉默后,道:“这好像是很接近真相的推断,但是”
宋淮:“没有证据。”
就和这次秋雾山雇凶案一样,没有任何指向魏三的证据。
“你觉得帮助魏三的那个人,会是谁?”
宋淮沉思片刻后,摇头:“臣不知。”
“沈凌提审过了?”
“是。”宋淮:“他作为当事人之一,臣第一时间就已提审,他声称对此全然不知。”
褚曣若有所思:“全然不知?”
“奉京城爱慕沈凌的姑娘众多,他不知也说的过去。”宋淮顿了顿,道:“殿下怀疑他?”
“若真是他,齐云涵死了他能有什么好处?”褚曣不答反问:“总不能是他也喜欢魏凝?联手害死未婚妻?”
这话说出来,太子自己都不信。
齐云涵与魏凝,一个是天之娇女,心性纯良,且还是青梅竹马,另一个心思深沉,估计连面都没见过几面,但凡沈凌长了脑子,都知道怎么选。
“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若魏二姑娘是杀人犯,那么魏家姑娘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魏三即便将自己摘干净了,也嫁不了沈凌。”宋淮。
娶杀自己未婚妻凶犯的嫡亲妹妹,沈凌是得有多大的毛病?
先不提齐家如何,就光外界这关他都过不了!
不被文官的唾沫给淹死,也能被天下人戳的直不起腰。
而对于魏三来说,就算她因为沈凌要杀齐云涵,她完全可以栽赃给别人,为何一定是自己的嫡亲姐姐,这与她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也是目前最让人疑惑不解的一点。
褚曣颇为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借提供证词的理由把人提到御史台,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另外,找人暗中跟着沈凌。”
宋淮恭敬应下:“是。”
“梁大人自戕的事先压下来,就说没有任何进展,魏家人没有洗脱嫌疑,先把人扣着。”
宋淮:“扣多久?”
“半个月。”
“是。”
“还有,你下次过来先把自己收拾干净,血淋淋的,孤瞧着头疼。”褚曣万分嫌弃道。
宋淮眸光复杂的看了眼太子,才恭声告退。
出了殿,宋淮恰好碰见苏妗。
苏妗屈膝:“宋大人。”
宋淮颔首还礼,压低声音道:“苏妗姑娘,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园中,宋淮才问:“殿下如何?”
苏妗面色不佳的摇了摇头。
“殿下从回来到现在都没能就寝,半个时辰前受不住就服了药,但宋大人也看见了,如今药也已经有些不管用了,到现在还未能入睡。”
宋淮重重一叹,回眸看向寝殿:“在崖底,殿下也一夜没睡。”
阆王在四年前一战中受了重伤,如今虽性命无虞,但提不了刀,上不了战场了。
原本这是不能为外界所知的,可不知为何消息几年前突然走漏,奉京出现了各国的探子,就在这时,殿下为了保护阆王,放出他在那一战中留下旧疾的消息。
作为重创西雩的北阆储君,太子的价值盖过了阆王,于是顺理成章转移了火力,引来数不尽的刺杀。
倒不是西雩人傻,而是他们知道太子在那一战中是真的出过事。
太子中过西雩的一种毒。
此毒不会立刻毙命,但会叫人无法安睡,直到身体再也撑不住时,暴毙而亡。
当时他单枪匹马杀进西雩皇宫太医署,抢来了解药,可那时太子中毒已有三日,即便解了毒也留下了旧疾。
那就是不好安眠。
尤其夜深人静时便跑出来作祟,搅得人不得安宁。
但也并不是每日如此,有时候也是能在夜里睡着的,但这种情况极少,大多时候都是熬
到快天明,才能勉强昏昏沉沉睡去。
人一旦睡眠不好,脾性就免不了暴躁些,日积月累,太子的名声愈发可怖,可储君的弱点又岂能广而告之,于是,只能这样认下来。
而但凡身体欠佳,或是受了重伤,这种情况便要更加明显。
就像现在这样整日整夜睡不了,任何助眠香薰,药物都不管用。
“关医师可有些消息了?”
苏妗摇头:“没有。”
太医院对太子的旧疾束手无策,宋淮便给关家去了信,关家有一脉专攻医术,派了嫡长子过来给太子瞧病,养了一年虽然有些成效,但并不显著,就在今年初春,关医师得知极北有药材能治此余毒,当夜便启程去了,可这么久过去,还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宋淮还欲说什么,却见殿内传来了动静。
褚曣一身墨金色长袍,头发半散着,拿着契约书风风火火走出了寝殿。
二人忙迎上去:“殿下。”
“孤去趟别院。”
宋淮皱眉:“殿下,您现在不适合舟车”
“闭嘴!”
褚曣烦躁的斥了声:“走地宫。”
宋淮心知劝不住,只能顺着他:“臣送殿下。”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地宫入口,褚曣却突然驻足,看着宋淮。
宋淮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太子语气慵懒道:“阿兄。”
“孤已许久未眠,不适合跋涉。”
宋淮深吸一口后,默默的走到太子面前,弯下腰:“臣背殿下。”
太子挑眉:“有劳阿兄。”-
天边余晖未散,魏姩白着脸离开狼圈。
不过,虽然还是恐惧,但要比之前好许多了,至少,她方才还敢偷偷往下看一眼。
“姑娘,可要奴婢带你四处转转?”芍菊这时道。
魏姩想了想,点头:“好。”
她来香山别院这么多次,却至今还不知别院到底有多大。
太子虽不在别院,但还是有侍卫值守,见着魏姩,都会恭恭敬敬唤一声姑娘。
魏姩这时才突然想起风十八,便问芍菊:“殿下的暗卫可都还好?”
这话可把芍菊问住了,她回道:“大人们都是跟在殿下身边的,奴婢并不知晓。”
魏姩便没再继续问。
那天在河边,她只是远远看了风十八一眼,小姑娘身上鲜血淋漓的,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再往前边是马场了。”芍菊道。
魏姩抬眸看去,下意识问:“小风可在这里?”
芍菊自然是知道太子坐骑的,道:“在呢,昨夜送回来的。”
魏姩心中一动:“我能否去骑马?”
芍菊眨眨眼,沉思片刻后点头:“能,殿下口谕,只要不犯法,答应姑娘一切要求。”
魏姩闻言不由莞尔。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好像待她愈发好了。
芍菊上前与平日照料小风的马夫说了几句,马夫便到魏姩跟前见了礼,恭敬道:“姑娘稍等,奴才这就去将小风牵来。”
魏姩颔首,温和道:“有劳。”
小风还认得魏姩,跑过来时还撒欢似的蹭了蹭她。
一回生二回熟,魏姩现在已经敢扬鞭了。
马蹄声疾驰,耳畔风声呼啸。
魏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在河边看到的阆军。
她想,如果她长在郡主府,骁勇善战的外祖父会不会自小就教她骑马射箭,她或许也应该同苏晚棠那样,英姿飒爽,骑射俱佳。
只可惜
魏姩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便消失。
能重来一次,就已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和恩赐,她最不应该的就是自怨自艾,她要好好活着,让一切回到正轨。
当她站在亲人面前时,是让他们感到骄傲的,而不是软软弱弱一无是处,如此,才不辜负上一世他们为她拼的鱼死网破。
且,她的外祖父是北阆英雄,她的娘亲也曾提刀上过战场,她的父亲出身书香门第,作为他们的血脉,就算遭人算计打压多年,也不能弯了脊梁骨,不能停止向前的步伐。
魏姩今日穿的是一件新做的石榴红裙装,是时下最新的样式,袖边与裙摆绣着几朵山茶花,策马奔腾时红袖迎风飞舞,发丝轻扬,环佩叮当。
任是谁瞧了,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位意气风发的绝色女郎。
芍菊与周围的侍卫,马夫都看的挪不开眼,便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太子殿下正朝马场而来。
宋淮将太子送到别院便离开了。
褚曣进了‘金屋’没瞧见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去了马场,他拒绝侍卫去传唤,自己大刀阔斧的寻了来。
他远远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在马背上热烈张扬的她,与在崖底立在一地尸身中,被鲜血染红的她格外相近,好像,她生来就该是这样,恣意爽快,鲜衣怒马。
褚曣立在马场边看着策马扬鞭欢快愉悦的姑娘,眼底有着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温情。
就在这时,魏姩也发现了他。
她抬眸便触及到太子眼底的柔和,她心中猛地一跳,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便又扬起更灿烂的笑容,朝太子奔去。
天边最后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石榴红像镀了层光似的,耀眼至极。
褚曣便站在那里,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朝他奔来。
“吁!”
马儿在太子几步之外停下,发出一声嘶鸣,魏姩还算利落的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太子的跟前。
“殿下来了。”
二人立在一处,墨色与红色相得益彰,仿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褚曣淡淡嗯了声。
他道:“孤的人替你东奔西跑,你倒是在这里过的逍遥自在。”
口中挑刺,但他的语气却不自觉的放轻了。
魏姩自然听出他并没有怪罪之意,讨好的笑着道了谢后,问:“殿下伤势如何了?”
“算你有点良心。”褚曣冷哼了声,转身往回走。
魏姩将马鞭递给芍菊,忙追了上去。
重生一次后,她很豁得出去。
讨好,取悦,诱哄,她都会!
且还很识好歹!
太子几次三番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