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哑巴
崔知微掀开车帘,伸出头看了看马车外边的情况,入眼皆是枯树荒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可这路是包老头指给她的,不该有错啊!还说是捷径。
崔知微这回学精明了,知道包阿翁的妻子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提着一只鸡,找了包阿婆。包阿婆见到鸡很是开心,勒令包阿翁把他知道的所有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
曾家村临河而居,平时做饭饮水都是用的河流的水,结果这阵子有人喝了河里的水后,就开始腹痛不止,还死了一个。百姓就觉得是有鬼神作怪,找了道士迩传作法。既是烧纸叩拜、又是活祭牛羊。
这事情就传到梧桐县尉那里,县尉是不信鬼神的,怀疑那道士是自导自演,欺诈钱财的。百姓付出那么多,没见到成效,不肯将道士交给县尉。吵闹间,有人喊叫句“打他。”
两方就这样由嘴仗变成身体上的碰撞。县尉还挨了几下黑拳,听说还差点破相。
混乱中,迩传就失踪了。
包阿翁绘声绘色描绘了那个县尉离开的场面,差役将县尉围在中间,拿着刀示威,而乡民拿着锄头,在外围叫骂。县尉在里面高声讲道理,百姓因为去年加税的事情趁机辱骂。差役慢慢挪动到村口,才放下刀,四处散开,灰溜溜离开了。
“您在现场?”崔知微忍不住问道。
包阿翁摇头,十分遗憾说:“老朽倒是想亲眼看看这么狼狈的官吏。你不知在许昌城里,就是个芝麻小的官,在老百姓面前也是耀武扬威的。”
崔知微不想承认,但的确是事实。
她刚到许昌,还不知道舅父平迁走了,到府衙去认亲,那门吏明里暗里好一番的贬低,还非要她摘下帷帽来看看。直到遇到一个明白人,知道她的身份,那门吏态度一下子大变,还主动请她们在驿站小住。她没同意,一是觉得舅父不在,也就没必要叨扰了,二是也不想平白受他们的恭维,特地隐藏身份在城东那租了个小院。
“后来呢?”崔知微问。
“后来那梧桐县县令听闻此事,觉得这是暴民闹事,带着重兵去了曾家村,抓了十来个闹事头子。”包阿翁手拍大腿叹息讲,民怎么斗得过官呢!
崔知微蹙眉问道:“县尉告的状?”
包阿翁一摊手,无比肯定说:“一定是了。”
崔知微心中默默给这梧桐县县尉记了一笔。
随后,包阿翁给崔知微指明一条去曾家村最近的路,所谓捷径。
“九娘,这来了个人,奴婢去问问吧。”
这回跟来的是翠画,翠画自认做了错事,一个劲要跟着来,将功赎罪。伊川坐不惯马车,平日里在平坦的官路都晕车,这种坑坑洼洼的小路怕是要晕吐,就没让伊川来。
翠画急切下车,去抓住那个在荒野上唯一的人影。
崔知微在车上打量着那人,背影莫名有些眼熟。
隔得太远,崔知微听不见,只能看见翠画焦急问询,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
那人背对着崔知微,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见他讲话。
翠画从怀里拿出铜钱,整张脸都快要哭出来了。
崔知微哪里见得自己的婢女受委屈,急匆匆下车,走到两人面前。
那人带着一副皮革面具,两手交叉抱于胸前,笔直站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翠画见崔知微来了,可怜巴巴喊了句,“公子。”
出门办事,还是男装方便,翠画在外边自然要喊“公子”。
翠画挪到崔知微近前,很小声说:“这人可能是个哑巴。”
翠画抬头望着崔知微,眼睛水汪汪的,嘴巴紧紧闭着,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崔知微比了比翠画身高,好像长高了点。
“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翠画安静的回复:“两日后,奴婢就十三了。”
上一世,翠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十二岁。如今,翠画能活着,真好啊!
“翠画想要什么贺礼?”崔知微笑着说。
翠画沉下头,下意识回答:“奴婢不……”
崔知微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好好想想,明日再告诉我。”
那人见到崔知微后,明显一愣。他怎么在这里!那小婢女怎么喊他公子。原来他就是那位有龙阳之好的崔氏郎君。断不能让他看穿了我是谁。
崔知微浅笑,平揖一礼。
那人本能反应,回了一礼。
崔知微淡淡笑着,清了清嗓子,站得极为端正,开口道:“徐公子上回见面匆忙,我没来得及自己介绍。”
徐见著又是一愣。
“我姓崔名微。识于微末的微。”
崔知微把知省去了,知字是做排行用的,她祖父孙辈姓名里都有这个字。微才是真正的名。
“徐见著。”徐见著极其不情愿回答道。
翠画听见这如泉水清脆的声音,立马和那张脸对上号,原来是他。
崔知微点点头,上一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个无名小辈。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徐见著觉得好生意外。他还是放心不下曾家村的事,但此前出过那样的事,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去,于是戴上面具。才走半路上,遇上城东那户人家的侍女问路。有过一面之缘,两日前就见过,他生怕一说话,会让侍女听出音来,因而伪装成傲慢,一句话也不说。
崔知微满面春风,笑着说:“自然徐公子风姿卓越,我见之不忘。”
徐见著被崔知微的话吓得后退了半步。
“我不信。”徐见著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庆幸戴了面具,外人看不到。可在外的耳垂也跟着红了。
崔知微脸一紧,收敛十分的笑意,认真地说:“只要徐公子告诉去曾家村的路,我就告诉公子缘由。”
“你也……”
徐见著脑袋嗡嗡的,失去了原本的敏锐。
“原来徐公子也是去曾家村。我们正好同路。”崔知微的脸上笑意更灿烂了。
徐见著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正好踩在一段枯木上,那枯木圆滚滚的,往后一滚。徐见著手脚跟着乱舞,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站稳。
“不。”
徐见著大声拒绝,太丢脸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逼到这份上。看来荀子那句话说对了,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坏胚子。
“你去曾家村做什么?你对曾家村的鬼神之事知道多少?”徐见著一边问,一边掸灰,为方才的狼狈行为做掩饰。
而所有的一切都尽收崔知微的眼底,蹙眉怀疑,这是哪来的纯情小郎君?弄她都不好意思。
崔知微平静地说:“我有事请教道士迩传,听闻他在曾家村,特地来看看。”
徐见著淡淡说:“他失踪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崔知微晃了下头表示反对,冷静地说:“有人与我讲过,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徐见著好似瞬间点通一样,他怎么没想到呢?
“一直往东走,就能到了。”
崔知微看着东边坑坑洼洼不说,还一些倒在地上的枯树,马车根本不行啊!
“马车是不行,但能步行啊!”徐见著说完,就迈开了腿,趁早甩掉这些人。
崔知微懂了,包阿翁指的路是对,她们走的也是对的,就是这条路是要用腿走的。
徐见著走了十步后,忽然意识到有个答案还不知道呢!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是我?”
崔知微忍住笑,说:“你右手上的抓痕。”
“别人就不能?”徐见著忙捂住伤口。
“能,只是这样的巧合太少了。再说那句徐公子也是来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