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辞别
刘希望自小酒馆中出来，天色已经变得昏黄。
时间这东西，从来都是这样，专门挑你一不注意的时候，它就从你眼皮子底下悄悄的的溜过去了，冬天尤其明显。
刘希望走在破败的街上，抬眼，视线越过贫民窟低矮的窝棚，和花花绿绿的房顶向西看去，能够清楚的看到河湾镇后矗立着的巨大崖壁。
在远处，更有濛濛的一线青山绵延不绝。也因为这一线青山，河湾镇的夕阳尤其短暂。
刘希望迈开脚步，向着那个他其实一共也没去过几次的方向，但心中却总有归属的地方走去，那是横街的方向。
没走几步，他就渐渐地跑了起来，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非常焦急，他只是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迫不及待的希望，见到那个佝偻着的老人。
他想立刻确认他的安全。
但是，他心里并不急迫，仿佛是桔红色的夕阳给了他莫名的信心，不知怎的，他似乎就是知道，那个老人肯定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是他着急的想去确认老人的安全，实际上他的心态，似乎更像是上了一天幼儿园的小孩子，放学的时候，希望能够尽快回家，立刻见到他分别了一天的爷爷。
刘希望一边奔跑，一遍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包已经被他并不厚实的胸膛捂热乎的蘑菇烟丝，嘴角浅浅泛起一丝笑意来，随后又立刻消散在因他奔跑而生出的风中。
河湾镇并不算大。
没一会，刘希望就已经跑到了横街上，能够看到当铺的门面了。
当铺简陋的窗框里透出一种飘飘悠悠的，炉膛火光和风灯的光糅合在一起的软乎乎的黄光，让他因奔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生出一种安定的感觉。
刘希望在门前站定，整理了一下气息，把怀里揣着的那包蘑菇烟丝掏出来托在手上，轻轻推开了当铺的门。
一股温暖的气息向着刘希望热烈的扑来。
透过炉膛和风灯的火光，刘希望看到，老卢头正坐在桌前，一手端着他的烟袋锅，正一脸笑意的。。。。在数钱。
门外刮进来的清冷空气，让原本正全神贯注，一颗一颗的数着桌子上那一堆银龟的老卢头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老卢头抬起头，眯了眯眼，就看到了托着一包烟丝站在门口的刘希望。屋里的暖光正映在少年的脸上，而他身后的淡淡暮色不得寸进。
“咦！球羔子回来咯！咋也不说句话！吓你达一激灵！”老卢头笑骂着，一边伸手用兽皮袍宽大的衣袖在桌子上一抹，把那一堆银龟全都抹进了一个桌下撑开的兽皮袋里，四百枚银龟，一个子儿不少，叮叮当当。
随后，老卢头利索的从炉子上端过热水壶来，给刘希望倒了一杯，“快坐下喝口热水祛祛寒气！在外头跑一天，不把寒气散出去是要做病的！”
刘希望走到桌旁坐下，把烟丝包推到老卢头面前，随即端起面前的杯子，一边“嘘～嘘～”的吹着热水，吹凉一点，就“突噜噜”的嘬上一小口。
刘希望余光看着老卢头，就看见老卢头打开烟丝包，迫不及待的用烟袋锅装了一锅新的，凑到风灯前，就着火苗点燃了。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然后享受般的呼出一阵烟气。
只是老卢头似乎光顾着享受烟丝带给他的愉悦。也不说话，也不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
刘希望已经喝完了半杯水，其实他一进屋的时候看到老卢头确实没事，心里是挺高兴的，可是坐了一会，情绪也已经平复下来，于是就想找话题聊聊。
毕竟他答应了玫瑰，如果老卢头确实没事，他就加入那女人的狩猎团。
哦，叫什么来着？疯玫瑰？什么破名字。
刘希望腹诽着。
而如果他加入狩猎团，那么之后势必要离开河湾镇。在他独立生活的这四年间，老卢头对外虽然是个绝对的奸商，但是对自己实在是不错，说是拿自己当孙子对待，一点也不过分的。
那么自己如果想要离开，势必是要和老卢头说一声的。想到这，刘希望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卢头了，就像是一个已经决定和朋友去远方闯荡的孩子，临行前，却不知道如何跟家里人开口辞行。
“咳咳。”刘希望想起来老卢头刚才在数钱，于是没话找话儿问道：“做了笔买卖？”
老卢头抽烟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愣了一刻，也没有回头看刘希望，就那么低头盯着炉火，略显僵硬的回应道：“啊。”
“那枚洹兽卵卖了？”
“咳咳咳。。。咳咳。。。”似乎是被烟丝呛到了，老卢头忽然毫无征兆的咳嗽起来。
“这烟丝，质量越来越差了！竟然有股子汗味。。。”老卢头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回答刘希望的问题：
“啊，那没有，卖了另外一件宝贝。不说那个了，你今天在镇上，玩的咋样？有没有去兰姨那里？”老卢头揶揄道。
“我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你不要凭空污我清白！”刘希望没好气的说。
兰姨那里是镇子上最大的娼馆，刘希望一向洁身自好，自然是不去的。
“我不过是去贫民窟里逛了逛，找了个破酒馆喝了一杯。”
“哦？那我怎么听说，兰姨那边有个叫小红的小姑娘，成天念叨着荒原上一个小伙子？还说他也不来看看自己？那个丫头子我见过，屁｜股大，是个能生养的！”
“你可别瞎说啊！我只是上回看到她在镇子口被那伙地痞欺负，气不过，顺手带她一起逃跑而已，我跟她可实实在在没什么关系。”
说来也怪，河湾镇人口并不多，可是自从那次以后，刘希望就再也没见过那伙地痞了，仿佛他们一夜之间都人间蒸发了。
“然后就让人追上打个半死？要不是我养你半个月，你球羔子就喂了野狗咯！”
“是是是，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不忘！”
刘希望看老卢头越说越没谱，再聊下去，等下还不知道要扯出什么来，于是索性说道：“我和您老说个事儿啊，您老听了可不许生气！”
“哦？你说，我听听。”老卢头表面上波澜不惊。
“那个，狩猎团您知道吧？我觉得我现在岁数也不小了，打算出去历练历练，所以想着加入个狩猎团，出去干几年。而且听说狩猎团很挣钱，到时候我挣了钱，再回来看您？”
老卢头只是抽着烟不说话，也不看刘希望，只是盯着炉膛里的火看。
刘希望见老卢头没回应，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镇上这两天来了个狩猎团，团长叫玫瑰的，听说您老认识？”刘希望试探的问道。
“认识。”
老卢头在炉子边上磕了磕烟袋锅，“那丫头子不赖，算是个有本事的，好些个男娃也没有她强。”
听到老卢头这么说，刘希望趁热打铁，“对，我就是要加入她们狩猎团的，我跟他们团长谈过了，包吃包住，也没什么危险，所以您看。。。”
其实刘希望想做什么，完全是不需要老卢头同意的。只是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掉了，感觉有些冷血。
老卢头转过脑袋，盯着刘希望的脸看。
少年那仍带着稚气的脸庞透露出一种坚韧的神色来，桔红色的火光，在他脸上不停的跳跃、抚摸，抚过少年的眉眼，只留下点点璀璨的火星在少年的眼眸里。
这一刻，刘希望的脸，仿佛与另一个孩子的脸融合，变成同一个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