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DAY31
自那次以后，苏盛没有再找张念之谈关于“带人”的事，两边相安无事数月，像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但已然存在的隔阂无法消除。
王筠如今是自由身，并未成功与天盛签约，不过听闻这段时间找上她的剧本不少，张念之不知道陈老三有没有在其中助她一臂之力，她也无心去探究。
前有苏晓不被礼遇，后有天盛鸿门宴，张念之对王筠谈不上有多少好感，录节目的这一天半里张念之甚至没看清楚她的脸，和她亦无太多互动。
去市场的路上，也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张念之留意到王筠身上极大的变化——褪去了以往趾高气扬的气势，眉目不再凌厉，说话的声调稍许柔和，待人接物比以往有礼许多。
万先生给她们列了食材清单，王筠负责买海鲜和肉类，张念之和她在北区分开，单独去东区买蔬果。
节目组给的经费有限，张念之手里的钱不多，只能货比三家，跟摊贩们讨价还价。
张念之是个生手，从小到大没自己买过几次菜，和于景周去超市也是旁观的那个人，借着录节目的机会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足。
跟拍摄影师举着机器随行，镜头里张念之踌躇着尝试和小贩讲价，才一个回合，小贩自顾自地终止谈判，径自将蔬菜放进购物袋里，“姑娘，不能再便宜了，就这个价吧，昂。”
“……好吧。”
张念之拿过购物袋，讪讪地对镜头笑了笑，后期剪辑想必会在她额头上加几个水滴，为网友们的表情包图库添砖加瓦。
买齐自己清单上的食材，张念之去西区找王筠。
不像张念之那般格格不入，人群中的王筠自有一股烟火气，全然融入了当地风情，和小贩们交流沟通时还能说上两句方言，瞬间拉近了彼此距离。
这一外出就是两三个小时，她们不敢耽搁太久，买完东西就踏上回去的路。
途径辽阔无边的草原，张念之被碧野千里的景色吸引了目光，身着蒙族服饰的牧羊人在矮坡处赶着羊群，不远处还有几个少年和少女骑着骏马驰骋在羊群外围。
离得太远，他们的脸是模糊的，但张念之猜想他们定然会在笑。
眺望远方，湛蓝天空仿佛与碧绿草原相连，天上云朵连绵起伏，其中两朵形似天鹅交颈。
编导见她看得入迷，告诉她们节目组安排了明天去骑马，开玩笑提醒说她们要是怕晒黑，记得准备就绪，免得旅程结束晒黑了两个度，回去人们都认不得她们了。
张念之客气地笑，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给于景周发过去。
回到别墅再看，他还是没回，大约是忙得不知时间了。
【nian：再忙也要休息。】
随后补充一句：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来。
发送完毕，把手机放在房间里，到厨房去帮忙。
六人中只有万先生和一位女嘉宾林笙是已婚，后者有一手好厨艺，所以厨房就成了她的主场，其他人在旁给她打下手。
张念之和王筠一个在洗米，一个在洗菜，林笙过来看进度，问说，“你们平时常做饭吗？”
王筠说不忙的时候会自己做。
张念之笑笑，“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
林笙恍然，“确实，有戏拍的时候在剧组一待就是大半年。像你这样年轻的，肯定都在专注冲事业，几乎都是全年无休的吧？”
“差不多。”张念之点头，“别说做饭了，连睡觉都是奢侈的。”
林笙深以为然，然后转移了话题，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有人的脸色阴晴不定。
林笙是主持人出身，因她过人的亲和力，张念之不再拘谨，在镜头前话说得多了点，笑容也多是发自内心。
林笙在煮土豆炖排骨，拿筷子夹一小块给张念之试味道。
张念之赞道，“您做的菜这么好吃，林老师享口福了。”
林笙的丈夫与她同姓林，是圈外人，在大学当教授，俩人结婚十年。
“唉，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林笙说，“你说我做的菜好吃，可我先生还嫌味道太淡呢。”
话虽如此，可她提起丈夫时眉眼间的欢愉却无所遁形。
“你是婚前本来就会下厨吗？还是婚后特意去学的？”张念之问。
林笙自己也尝一口味道，说，“有了小孩以后看育儿书和食谱慢慢学的。”
“怀孕的时候一个身体两个人吃，每天都在想吃什么才有营养又健□□了之后小孩子挑食，变着法地想花样给他做各式各样的食物。一个礼拜七天，没有一天重复的，做了还得哄着吃，一个不留神还会让他给打翻。”
冯庆向来饮食清淡，团团小时候也很乖，完全不挑食，家里貌似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林笙说的这些张念之只在别人嘴里听说过，到底没有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过。
张念之手肘撑在料理台上，微微仰头望林笙，问道，“那生活里的柴米油盐有没有叫你产生后悔的情绪？”
林笙大学在读期间参加了某电视台的主持人选拔赛，胜出后开始担任各个娱乐栏目和综艺的主持人，一路从低做起，披荆斩棘，随后转型演员，几年间打造了不少耳熟能详的角色。
婚后林笙步伐明显慢下来，产子后更是渐渐淡出娱乐圈，回归家庭享受天伦之乐，儿子长大后才干回主持的老本行，如今是h电视台一档周六综艺的当家主持人，但戏她是不怎么拍了，据说是不想离家太久。
而林笙年轻时被媒体称为铁娘子，人前她貌似永远都是外貌上看来那般强势刚强，没有人料到后来她会如此重视家庭，甚至为此甘心放下奋斗十几年的事业。
也是她结婚后人们发现了她心底的柔软，又或许昔日是皮相误人，再强的女人也并非无懈可击。
“你要是早十几年问我有没有想过为一人洗手作羹汤，我肯定会说我是疯了吗，疯了才会这么想。”林笙说，“年轻的时候听人说起这些总觉得可笑，但是有一天机缘到了，你遇到那个对的人，产生这些念头大概是在所难免的。”
林笙熄了火，边摆盘边说，“比如你会想和对方有一个自己的家，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房子内部的样子，幻想置身其中时会有多幸福。”
“当然，爱情是婚姻的基础，需要两个人磨合互补，一起去打地基，我做出牺牲的同时我先生也舍弃了他的一些东西。我觉得啊，外人讲十句，都不如两个人好好沟通两句。”
张念之似懂非懂地听着，林笙眼角瞟她一眼，“镜头前讲这些真是见笑了，你应该还没到那个阶段吧？”
她们这个话题起得自然，但上综艺很多时候都逃不过被恶剪，张念之一个对外说是单身的女艺人很容易就因寥寥两句话被刻意放大，从而被热议感情生活，因此林笙才那样问。
张念之半真半假地应道，“林老师，原来我和你以前很像。”
傍晚时分，天色正好，傅延提议在院子吃晚饭，其余五人一致同意。
拍摄期间节目组对某些环节设定了台本以及嘉宾们的聊天话题，虽然谈话内容被人任意操控着，但在场的人皆是圈内老油条，习惯了上下台都要演戏，所以进度颇为顺畅和谐，没有不适感。
饭后，工作人员送上一叠信封，款式颜色不一，示意他们打开。
为了他们的晚饭临时在院子里搭建的桌椅旁有一架秋千，张念之坐在那里，安静地看其他人拆开信封，听他们念出里面的内容。
这是节目流程之一——
开拍前节目组在微博上以树洞的形式收集人们的心事烦恼，经过审核筛选后最终选出两到三位参与者，在节目录制时匿名公开他们的投稿，让明星嘉宾们倾听并尝试开解观众。
第一位是来自一个小县城的单亲妈妈，独力抚养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女儿，心有余而力不足，倍感身心俱疲。偶然在网上看见了《休旅》的节目片段，其中一期的景点在县城外的小镇，带老迈母亲和女儿前去观光，看见秀丽山水，倏地豁然開朗起来。
第二位是一名男大学生，去年年末和女朋友相约今年暑假出国旅游，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两个人省吃俭用把钱攒了起来，然而订机票的前两天一个很要好的兄弟来找他借钱，男生讲义气，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了对方，女朋友发现后大发雷霆，两人冷战了三个月。
林笙一听，立马就怒了，“钱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可以不问女朋友呢？”
另一位女嘉宾也说，“是啊，讲义气也不是这样讲的。”
现场两位男士也觉得这男大学生的做法不恰当，但事情既已发生，再多指责也于事无补，不约而同地温馨提醒道，“他已经知道错了，所以才来向咱们讨教嘛。”
张念之颔首认同。
“首先当然是先把钱要回来，毕竟里面有一部分是女孩子的钱嘛。”王筠说。
张念之一直没开口，林笙回过头去问她看法。
“虽然很不巧地错过了今年夏天，但还有明年夏天。”张念之轻轻荡动秋千，“旅游不一定得出国，国庆放假的时候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先玩几天，接着再为明年的目标努力努力。”
顿了顿，她补充道，“把借出去的钱要了回来然后再多存一笔，明年就能选更远更美的地方，有句话比较矫情，但我觉着还是适合用在这个情况，就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去哪里都开心的。”
林笙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哎，你很懂嘛。”
张念之看回去，两人相视而笑。
最后一位是踏出社会工作两年的女生，这位女生的来信内容和节目主题不是很契合，像是在借这个渠道发泄郁气，张念之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没说什么，接着听下去。
一开始女生因性格文静内向而无法适应职场节奏以及与同事相处不和谐申请调了几次部门，却仍然没有好转，同事们私下对她有微词，办公室斗争无休无止。
身边朋友发现她状态不对，建议她休假散心，她照做了，但心情依旧低落，朋友陪她去看医生，最后确诊为重度抑郁症。信中还提到一个消失在大众视野数年的女明星，袁笛。
袁笛年少成名，凭绝色花魁红蕊一角红遍大江南北，当代女星中没有一人势头比她要猛，六年前两个月短暂的沉寂后，令人痛惜的消息席卷娱乐版面——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年仅二十七岁的袁笛在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袁笛并未留下遗书，其经纪人亦在事后证实袁笛患有重度抑郁症等心理问题，有在积极接受治疗，但病情反复，终于在那一年冬天彻底失控。
这位女生是袁笛的影迷，信中写道，“当年笛笛过世，我年纪还算小，不了解抑郁症是什么，为什么会让一个人失去求生意志，现在好像明白了。笛笛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读信的女嘉宾念着念着就哭了，现场气氛陡然消沉，张念之皱了皱眉，一瞬松开，别开眼望向别处，对远处镜头后的央央小幅度摇了摇头。
林笙温声鼓励来信的女生要配合治疗，提到自己也曾出现过抑郁症的轻微症状，所幸发现得早，在林先生的陪伴和治疗下便有所改善。
社会上人们因抑郁症自杀的事件层出不穷，长期活在舆论压力下的明星也不乏患上抑郁症的，众人谈着一些抑郁症的话题，嘉宾们呼吁民众多关心身边人，也许你的一句问候能挽回一条宝贵的生命。
湘湘在导演组所在的别墅房间内看监视器，每位嘉宾有单独的特写摄像头，其中一个画面放大了张念之淡漠疏离的神情，她整个人忽然打不起精神来，眼神里好像在问“什么时候下班”。
湘湘腹诽她表演时那样生动，演技却带不到综艺里。
央央找到她，传达了老板的意思。
湘湘对导演说，“今天念之不舒服，状态不太好，请你们剪辑的时候担待些啊。”
几个小时前去市场还笑嘻嘻的呢，怎么晚上就病了？
话没挑明，导演却也听明白了，与她攀谈着，“有些话真是不可信的，以前圈里圈外都在传念之和袁笛不和睦，我当时就想她们都是同一个公司的，而且袁笛是大前辈，念之那会儿才十几岁，又向来是谦逊的，哪里会和唐笛起冲突。”
“只能说人很容易被假象蒙蔽双眼。”湘湘说。
真相都藏在谎言里，人们都如雾里看花。
半晌，湘湘接着道，“唉，人都不在了，翻旧账没意思得很。”
拍了拍导演的肩膀，“老大，尊重逝者吧。”
让传奇永远留在光辉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