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DAY29
于先生和周女士在一场蒙面舞会相遇。
每位来宾身着华丽衣衫，以各式面具遮面，却难掩身居高位的人们倨傲的目光，手捧红酒的服务生垂首恭敬地穿梭在光怪陆离的会厅中。
一位年轻男人猫着腰悄悄溜进了会厅，走到一位摄影师身旁才直起腰，挺胸理了理西装，生涩地扣上西装纽扣，再接过摄影师手中的杂物。
“临时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没妨碍你吧？”
男人环顾会厅，“没事，我这次帮了你，下回要是还有这样的好机会可别忘了我。”
达成梦想的前提是必须在世上存活下去。
彼时于先生是自由工作者，没有合约限制，然而摄影并不能完全支撑他的生计，他一面做兼职一面接些零碎的摄影工作，正努力攒钱打算盘下一家店自己开相馆。
舞会上安排了几位摄影师为富人们照相，其中一位是于先生的朋友，他的助理是临时工，哪里给的钱多就去哪里，巧的是那一晚别处也有这样一场富豪的聚会，见钱眼开的人就跑了。
摄影师翻遍通讯录终于寻到合适的顶替人选，电话来得紧促，但因报酬丰厚，于先生便找出只穿过两次的西装搭末班车赶到了会厅。
于先生跟随摄影师行走在厅内，走走停停几次，他们到了会厅的角落，为坐在舶来品丝绒沙发的宾客照相。
照完相，摄影师要去洗手间，将相机交给于先生保管。
于先生应了，皮鞋抬起又放下，眼角余光瞄到近处一抹芳影，偏头正眼望去。
体态优美大气，脸庞五官无疑是精致美丽的，若非出自传统封建的家庭，必然能在各色女星当道的娱乐圈独占鳌头，于先生为这样美的人儿无法在海报上向世人展现自身的美丽而感到惋惜。
面具松松垮垮套在手腕上。似乎厌倦招呼人情往来，她眉眼染上几分倦怠，漫不经心地婉拒了几位世家公子投来共舞的邀请，身姿摇曳，只身坐到了那一处的橘色单人沙发。
分明生了一副娇憨的面孔，此时周身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偏偏于先生看得入神，脑海中有一把声音不断强调着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不久，又一位公子邀她共舞，于先生清楚看到她眸中有一瞬间的迟疑和不悦，但还是微笑着伸手轻轻握住了那人的手掌，借由他的力道站起身。
期间，于先生良久未移的目光被她发现，她坦荡荡望过来，于先生来不及躲闪，直直与她对视，她忽而冲他狡黠一笑，点了点头，重新戴上面具，与那个男人一同消失在他面前。
宴会结束，于先生又见到了她，她挽住同一个男人的手臂，和她的父母一起上了一辆私家车。
回住处的路上，于先生询问摄影师有关她的身份，摄影师不太清楚，只说那家人姓周，女主人的家族在新西兰声势显赫。
身份悬殊，自是不该妄想，有幸目睹一回她的瑰丽，应当满足才是。
于先生不知道，在宴会进行时，他认为高不可攀的小姐早已得知他姓甚名谁。
半年后，于先生的相馆开张，生意算不得红火，但手头也比从前宽裕些许。
相馆刚刚起步，于先生凡事亲力亲为，只聘请了一个打杂学徒帮忙收拾店面。
听到学徒呼唤，于先生快步走出暗房，刚挂上平易近人的笑容，却在见到来人时顿住了。
“于老板，还记得我吗？”尾音上扬，她灿烂地笑着。
除了她愉悦欢快的声音，于先生还听到自己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心跳声，“当然，周小姐。”
谁也没问如何知晓彼此名姓。
一场身份地位不平等，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开始了。
金尊玉贵的富家千金果断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解除婚约，因此事与家人反目，周家男主人险些登报脱离父女关系。
“那小子能给你什么？能给你过上过去二十年那样称心如意的生活吗？”
“我只要他爱我，我凭什么要为你们的生意牺牲我的一生幸福？”
“囡囡，不听爸爸妈妈的劝告，你会后悔的。”
于先生看着她红着眼睛从周家别墅里搬了出来，面对她的任性妄为，他束手无策，只能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让她过上最好的生活。
相馆生意越来越好，有了固定的客源，他们不曾为钱财烦恼争执，安安心心地过着小日子。
周家父母见女儿过得好，不由怀疑自己当初的偏见，或许女儿是正确的。
没多久，晏市下第一场雪时，于景周出生了。
连名字，都亮晃晃地诉说着父母的爱情。
自幼活在象牙塔尖端的周女士之所以喜欢给儿子念童话故事，兴许是因为她自己也认为与于先生的相爱本身就是一场盛大浪漫的童话。
当她不再念童话故事时，便意味着她惊觉所谓的童话只是她合理编造的一场美梦。
爱情开始时，于先生不会想到，致使他和周女士的婚姻走向终结的不是金钱，不是环境，而是自由。
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他们破坏了平衡，偷来似的十年相爱，也足够了。
儿子的抚养权落到于先生手上，周女士回归单身，离开了家。
周女士走那天，半大不小的男童在家门前目送母亲离开，他低低唤了声妈妈，叫他燃起一丝希望的是对方回了头，握紧了儿子的小手，说妈妈会回来看你的。好残忍，她终究还是走了。
纵使童话梦破碎，于景周不恨她，他和于先生一样，自己难过也希望母亲过得幸福。
只是母子情终归是会变淡的。
周女士走后，剩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于景周希望于先生也能开启新生活，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包括和他有共同爱好的朋友一起出国摄影，不在家多久都无所谓。
周景颐在晏市出生，向来是独生子的于景周望着皱巴巴的新生儿，妹妹的小手不自觉勾住他的小指，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纵然同母异父，那也是有着一半血缘的亲手足。
小姑娘日渐成长，会跑会跳，会喊哥哥抱我，会说哥哥我想吃糖，会当哥哥的小尾巴，十几岁正值青春年少的于景周提前了十年体会养女儿的生活，几近溺爱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每年春节，周景颐的拜年电话准时到来，问他什么时候到他们家里吃饭。
于景周总会说快了快了，但其实心里不怎么乐意前往，就算没工作耽误也会说有点忙，然后慢悠悠地出门，拖延上好一阵才按下门铃。
因为他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郑先生、周女士和周景颐才是一家人，他不应该打扰他们团聚。
而包含他在内的家早就缺一个口了。
进娱乐圈的头三年，累得眼冒金星的于景周想，有没有家都无所谓了，反正回不去。
然后，他和张念之秘密恋爱一年，除了钱嘉逸和苏晓以及双方助理，没有一个人知道。
因为她，他重拾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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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游戏》上映，全国轰动，两人的绯闻被推到风口浪尖。
接着，他接到周女士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恋爱了。
于景周承认，说是，怎么了。
周女士又问是不是和他一起拍电影的那个女孩子。
于景周没想过隐瞒，如实说是。
那头停顿半晌，周女士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还年轻，无论如何你要考虑清楚……”
于景周没听明白周女士到底什么意思，当时没时间去问，匆匆就挂了电话。
之后回想，于景周觉得母亲可能对张念之有意见，拐个弯来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曾听圈内前辈说过，有些父母会介意儿媳是圈里人。
交往几年，于景周没有对张念之提过随他回家见一见父母的请求，周女士说的话是原因之一，但只占了很小的一个部分，最大的问题还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应付见家长的事情。
几天前，母子二人重谈此事。
周女士紧张兮兮地问，“这件事你没跟她说过吧？”
当年周女士说得含蓄，未曾想于景周没领悟到她话中深意。
于景周说没有。
“那就好，免得明明是你误错了意思，却让人家女孩子伤心一场，那时候我就罪过了。”
于景周又不傻，怎么可能告诉张念之让她难过。
周女士清清嗓子，先是表态她从未介意过张念之的身份，自己儿子都在那个圈子里混，怎么好去指摘别人的女儿，做人不带这样双标的。
那一年于景周二十二岁，和当初的于先生一般大，周女士晓得儿子是个重情的人，从言谈中能感觉到他是想和对方过一辈子的，但一辈子这三个字太沉重太漫长。
月亮尚且不是夜夜月圆，谁知深情的人会不会变。
娱乐圈这一个斑驳陆离的大染缸，谁能保证初心永驻。
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的。
他们都年轻，周女士希望两个孩子做出任何决定前都三思而后行，她没有资格要求张念之怎么做，但她可以管自己的儿子。
“景周，妈妈是对不起你和你爸的，尤其是你。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这已然是一个遗憾，所以我并不希望这个遗憾会延续到你们身上。你可能会觉得妈妈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妈。”于景周阻止周女士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
“当初你和爸离婚确实让我很难接受，可是比起我的心情，我更想看到你们都幸福。”
话说到这里，周女士就算是为自己正名了，也令于景周对从前的事感到释怀。
童话再美，终究只是童话。
童话里，故事常以“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落幕，之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永远是个谜，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就自欺欺人地让故事停在最美好的瞬间。
眼见父母感情破裂，于景周才知道故事最后的最后是什么样的。
我们终归要回归真实的世界的。
只不过他早了一点罢了。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张念之从他怀里撤出，望着他道，“阿姨给你打电话那次，你们的对话其实我都听到了。”
那时于景周急着出门，在书房换衣服，周女士打来时他开了免提。
于景周挑眉，摸摸她脸颊，“那有不开心么？”
张念之抬起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留有一点空隙，“一点点吧。但是没太在意。”
“为什么？”
起了玩心张念之玩笑道，“叔叔阿姨不准我们在一起我就跟你私奔！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
于景周笑了，散去了眉宇间的阴郁。
见他不再苦着脸，张念之上前双臂勾住他脖子，两人气息相近，额头抵住额头。
张念之小声哼了一段歌词。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嗯，我信。”他亲吻她一下。
“叔叔对阿姨是一见钟情吧？”张念之仰起头，鼻尖碰到于景周下巴，“你呢，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了？”
“不——”
话语戛然而止。
张念之满面惊恐地退出于景周的怀抱，拿过相框背在身后，动作利索地爬起来，笑意盈盈望着家门口。
须臾，大门拉开，于先生走了进来。
于景周无言失笑，跟着站起来。
“爸。”
“叔叔好。”张念之打招呼。
于先生轻轻带上门，笑回，“欸好好好，饿了吧，我去做饭。”
张念之把相框塞给于景周要他挂上去，转头就想跟着于先生走，“我和您一起吧。”
于景周拉住她胳膊，与此同时于先生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坐这等着啊。”
“你会做饭？”于景周狐疑地问道。
张念之装腔作势地说，“我向叔叔学习呗。”
于景周啧一声，“我们家女孩子不进厨房。”
“好巧。”张念之笑，“我们家也是。”
于景周和张念之吃的少，所以中饭于先生做得比较简单，一人一碗清汤米线，热乎乎冒着烟，葱花洒在浓郁的汤水上，两片叉烧覆在上头，叫人食欲大振。
平平淡淡的一顿饭，张念之吃得格外满足，素日这点分量都吃不完的人，今天却全部解决了。
于先生六七年前就知道张念之和于景周的关系，看过她的电影和一些采访，了解到这是个不骄不躁的女孩子，一直等着儿子把人带回家来，谁料过了这么久才见着准儿媳本人。
不同于其他家长一见面就问长问短，于先生态度比较淡然，饭桌上聊的都是些家常话，不会过度干预小两口的未来规划。
再者，除了家庭隐私，张念之所有信息都袒露在互联网上，于先生实在没有什么想问的。
正如于景周所说，于先生和周女士喜欢并支持儿子喜欢的一切人事物。
饭后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几个台都在播偶像剧，如工业糖精一般的台词听得张念之起鸡皮疙瘩，眼睛瞄了下于先生，他正不为所动地看报纸，又看了眼于景周，朝他受不了地摇了摇头。
于景周也很无聊，这几年没在家待过那么长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他提议：“爸，打几圈？”
于先生提下老花镜，“念之会打吗？”
张念之点点头，“会一点。”
于先生翻出了一大盒巧克力糖来当赌注，金灿灿的包装，有些是钱币的样子，有些像金条。
麻将桌上三缺一，三人双手搓动牌，洗了十几秒，各自码牌。
张念之上大学前还在家住时，家里偶尔会来客人和张母打麻将聊天，她坐在边上看，有时候像今天这样三缺一的话她就顶上，客人们一点都不让着她一小辈，次次抢在她前头和牌。
但不要紧，输了算妈妈的。
所以张母总笑她是给客人们送钱的财神爷，让妈妈赔钱的臭小孩。
时隔太久，张念之技术变生疏，轮到她出牌的时候面前的父子俩耐心地等着她，于景周等不及了就侧过身来小声给她提示。
两个人窃窃私语，于先生在一旁欣慰地瞧着。
假如他们中途没有分开，今年是在一起的第八年了。
破镜能重圆，是他们缘分未尽。
打了十圈，张念之不负众望成为今日输家。
她愤愤地拿手机拍下自己座位空无一巧克力的抽屉，发微博——
张念之v：如何反败为胜，在线等。
这样生活化的日常微博可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粉丝们一高兴，在评论区跃跃欲试，希望引起张念之注意翻一翻牌。
于先生走开了。
于景周把手搭到她椅背，看了眼她手机，“你想赢可以请教我啊。”
一根手指轻拍脸颊，他流里流气地笑了笑，说，“亲一个就让你赢。”
“没出息。”张念之面无表情说，“不要脸。”
“……”
落日逐渐西沉，于先生和于景周在厨房做晚饭。
茶几的蓝牙音箱徐徐流出一首首粤语金曲，播放到张学友的《爱是永恒》，张念之悄步走近厨房，扒在门框边望进去。
这滔滔不息的爱我赠给你用
这一生和下世有几多全奉送
于先生正炒菜，于景周在旁帮忙递调料和碗碟，眼角瞄到门口的人，偏头凝视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厨房的窗户射入，张念之站在一团橙黄色光影中，与他对视。
于景周用唇语无声地说，“不许进来。”
张念之温顺点头。
于先生朝侧伸出手，盘子却没落到他手里，转过头去看，发现儿子盯着门口的方向，再扭头往另一边看去，张念之立即讪讪站正，嘿嘿一笑，紧接着跑了个没影。
于景周把盘子递过去，于先生眸中含笑，感慨道，“家里很久没有这样了。”
张念之的到来，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家二十多年的冷清。
“是啊。”他低喃，“这样很好。”
有着我便有着你天老地好也好
绝未离弃爱是永恒当所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