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安之祁的道
方不回紧随其后,跃出竹楼。
只见白行舟负手立在院中。周遭一片寂静。
“白兄。”方不回警惕的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发现。
白行舟摇了摇头,转身走回竹楼。
“白兄,嘿,不是小弟夸口,普天之下,在轻功一道上,比小弟强的那是寥寥可数,以你我的反应都追不到此人的踪迹,那只有一个可能。”方不回谨慎说道。
“不错,此人应该就在这个别院里。看来,咱们兄弟已经被盯上了。”白行舟微蹙了眉头。
“哈,这样更好,省的你我自己动手扒他们了。白兄,你我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二人熄了蜡烛,各自睡去。
翌日清晨,薛重明一早就派了侍者前来,伺候几人起居。一并带了各种琳琅的吃食。这些人进到小院的时候,方不回,白行舟两人已经结束了早课。
众人一一走出竹楼,方白二人就在院中坐着,边吃边盯着砗磲,龟兹众人。尤其方不回,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恨不得从面相上就把昨夜偷听之人揪出来。
树生和尚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到底是跟神剑擦肩而过,要说半点遗憾没有,那是绝无可能。
铁公流倒是没受影响,只是此公深受功法的拖累,一呼一吸之间,宛若雷鸣,搞得众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影响。
伏骞仍是一副拽拽的样子,见了方不回,也不那么热切的打招呼了,只在看到丁瑶的时候,一双鹰目才会略泛出些神采。
丁谣蛰龙眠的睡法已经渐渐有了些基础,体内真气自然是越发浑厚了,再过一段时间,便能跟寒气相持一番了。
柳韩二人倒是没什么变化。
胭脂一双眼睛红的跟桃子一样,想来昨夜也是个不眠之夜,方不回倒是有些好奇。
安之祁跟弗多那最后走出竹楼,出来之后仍然耳语了好一阵子。
“白兄,看着吧,这俩老小子肯定没在商量好事。再有,从昨日安之祁对吕奇遗宝的垂涎程度来说,此人今天势必全力以赴,你我仔细着他的功法,多少能寻到些破绽,到时候再跟昨夜推敲相互印证,这老儿想跑都跑不了。”
“白行舟点头称是。”
过不一会儿,铁勒王薛重明在两个侍者的簇拥下,来到别院。
“诸位高贤,昨夜可曾安眠否?”上来就笑眯眯的问道。
“韩兄,韩兄。”方不回小声对韩缺喊道。
“嗯?怎么了?”韩缺转过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位铁勒王,越看越觉得假?”
众人仔细咂摸了一下,“嘿,小方还是你机灵,昨天我就依稀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想,此人昨日种种,还真不是有一点假。咱们几人好生注意,小方,白兄,莫忘了还有个黑衣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呢。”
“嘿,差点把此人忘了。”方不回嘻道。
“诸君,用过早膳,薛某便带诸位前去一观吕道长的洞府。”薛重明脸上的笑越看越觉得假。
“大王,小僧乃是释门弟子,对于道门密藏并无执念,既然此间事了,那么小僧即日启程,赶回龟兹了,以响应砗磲王的盟主令。”弗多那双掌合十。
“薛大王见谅,树生也要跟随法王回国了,此番铁勒之行,获益良多,正要谢过大王的修竹盛宴。树生此生难忘。”
“既如此,小王不敢相强,二位一路珍重,”薛重明也双手合十,做了个释门礼仪。
弗多那,树生二人向安之祁,铁公流诸人点头告别后,决然离去。
其余众人草草用过早膳,便催促薛重明前去一睹吕奇洞府的情形。尤以安之祁最为急切。看此人性情,像个埋头苦读的书生远甚一朝国师。胭脂郡主本来想狠狠心不去凑热闹,无奈,看到白行舟潇洒清举的风采,一颗芳心又沉沦下去。
薛重明带着众人向天山深处行进,早有一队力士在外等待。
“今日情形,全要仰仗安之兄鬼神莫测的机关术数之能了。”
“安之祁不敢当大王如此谬赞,唯有尽力而已,希望到时候大王能允许安之祁一睹前人留书,那就心满意足了,至于什么武学秘籍,金银财帛,安之祁绝无觊觎之心。”
“安之兄言重了,薛某引你为生平第一知己,你我之间,这些话原是不必提及,平白显得生分了。”薛重明笑道。
“薛大王,不知圣者大人今日还会前来吗?”柳公卿随口问道。
“哎,圣者大人已然回去闭关了。此事却有遗憾,倘若圣者大人在此,说不得你我打开宝藏的机会更大。”薛重明不无遗憾。
“哦,对了,不知白兄可为神剑赋名了?”安之祁忽然问道。
“有劳国师挂怀,白某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白行舟回道。
“安之国师,小子有个问题,不知当问否?”方不回一双大眼骨碌乱转。
“在座诸位今日都要精诚合作,少侠有什么话但问无妨,安之祁有问必答。”
“国师大人,昨夜回去,在下跟白兄抵足而眠,畅谈论道,期间白兄曾道,昨日场中诸人,勘破问道之境的,只有寥寥三人而已,一位是圣者大人无疑了,白兄的道,昨日大家也都见识到了,至于另外一位么,就是国师您了。在下斗胆,请问国师以何入道?”方不回紧紧盯着安之祁。
“小少侠问的倒是挺犀利,难道不知道道之一字对于一个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嘛?”安之祁语气虽冷,但面色却很平静。
“嘿嘿,国师大人见谅,是方某唐突了。”
“倘若换个别的场合,安之祁势必要称一称少侠的斤两,今天嘛,在下倒是可以考虑坦诚相告。”安之祁依然微笑。
众人包括薛重明在内,俱都是一惊。
“好教诸位知晓,安某的道乃是数之一字。”
“术?什么术?”方不回紧接着问道。
“不是剑术的术,而是算数的数。”安之祁捋着颌下的黑须缓缓道。
“算数也能入道?这可真是稀奇。”众人一时间全来了兴趣。
“也罢,今日安之祁便唠叨几句,也好让薛兄知道在下为什么对这吕奇遗宝如此执着,更甚于神剑。”
“安之祁在中土名声不显,但是诸位域外高贤,应该或多或少都曾经听过安之祁的名号吧。不过对于在下的一身功夫,即便是我砗磲一国中的勇士们也是知之甚少。”
“想当年,在下年幼时,曾被一伙马贼捉去,当做奴隶卖到了极西之地的希腊,在下一介丈夫,其中的悲苦就不赘言了,总之不是很令人怀念的一段旅程。”
“在下侥幸逃出魔掌后,就流连波斯希腊诸国。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他们的术数。嘿,不是安之祁夸口,中土文明源远流长,不过只说术数一道,西人起步虽晚,但是进境之快,成就之高,实在令人咂舌。”
“这是另外一个文明,他们对于天文历法,术数算学采用的是迥异于中土的算法,其实,从本质上来讲,不是术的问题,而是道的问题。”
“这里的道,是大家解析这个世界的方法。在下深深地沉迷于这些看起来飘渺的算学。孜孜以求,苦学十数年,终于掌握了其中精髓,好教诸位知晓,西人的算学,绝不缥缈,而是扎根于实际,并且,最重要的一个认知是学以致用,一切学问,走到极处,必须是为了解决问题。”
“在下对于术数的痴迷,很难解释的清,当然也不奢望大家能体会的深刻,彼时,安之祁的大名在西人中间广为流传,俨然一代算学宗师,但是直到某天,在下遇到了一个极为难解的问题,苦苦思索了半年之久,也没有找到解决之道。”
“有一天,在下淘到了一本源自中土的《算经》,其中诸多问题的解法,迥异西学,很多在西学看来极为难解的问题,用中土算法反而轻而易举,在下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胭脂郡主脱口而出。
“嘿嘿,想要真正达到算学的巅峰,只靠一门绝难实现,必须要中西结合。所以,在下才放弃了在西人圈中莫大的名声,地位,返回中土。”
“哈哈,诸位有所不知,返回中土不过区区两年,在下便学通了中土算学,于是自创了一门术数之法,中学为骨,西学为用,终于被在下做出了一件极大的成就。”安之祁讲到这里已然眉飞色舞。
“什么成就?老师,怎么不把这么大的本事交给我哩。”胭脂郡主嗔道。
“哎,不是为师看低了你,我也想把这一身所学寻个正经传人。你这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此生算是难以攀登术数的极峰了。”说完这些,安之祁不由得生出了些许落寞。
“天下的诸般道理,你穷尽到了极处,几乎全部相通。术数和武道当然也不例外。”
“诸位请看。”安之祁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诸位不妨一起试试,谁能尽量把一个圆画的完美无瑕。”安之祁索性停步不前。笑吟吟的看着众人。
方不回不管那些,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小心翼翼的画了一个圈,却又觉得不甚满意,擦掉重画,无论怎样,总是不满意,伏骞,铁公流诸人也是一样的心境。
唯有白行舟,只在皱眉苦思,并未轻易出手。
安之祁看着凝神苦思的白行舟,心底忽然生了些希望出来。
一旁的方不回见白行舟迟迟没有下笔,不由得急道:“白兄,寻思个什么呢,赶紧来试一试,看看咱俩谁画的更圆。”
良久,白行舟忽然睁开双眼,接过方不回递来的短枝,在地上点出三个点,然后依次把三个点连起来。
旋即擦掉,又点了四个点,连起来做了个等周的四边。旋又擦掉。
直到十二个点,连起来。
“咦,白兄,什么手段,怎地越画越圆。”方不回惊奇道。
“这便是割圆之术。”安之祁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割圆术?”方不回不解道。
“不错,割圆术,圆者,一中同长也。割圆术其实本质上是一种穷究极限的思想。圆者,一中同长也,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亦。”
白行舟凝神苦思,越往后,画得圆满,直到二十四边,此刻白行舟手里的圆看起来已经很完美了。
“白兄,真神人也。”安之祁由衷赞道。
“敢问白兄,你的九歌剑中是不是有一路防御至强的剑术?”
“的确如此。”白行舟低头答道,一双眉毛依然拧在一起,苦苦思索下一个正边。
“白兄不要费力了,眼下的正二十四,便是当前极限了。”安之祁提醒道。
“不可能,理论上来说,正边形可以无限割下去,边数越多,越接近正圆。”白行舟双目隐隐有些发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白兄,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可有完美无缺的圆?”安之祁一句话,便如黄钟大吕,猛地砸向白行舟心头。
“噗!”白行舟吐出一口淤血。向安之祁拱了拱手,“多谢国师点拨,白某差点走火入魔了。”
“白兄。”方不回担忧道。
“白兄,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走火入魔吗?”安之祁看着白行舟的眼神越来越热切。
“什么样的人?”白行舟下意识问道。
“聪明的人,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发现规律,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沉溺到考究一件事情的本质上,所以,白兄,恕我直言,你乃是天下第一等的术数天才。”
“这割圆一术,永无止境,只是无限接近而已。所以割到二十四边,在这天地间已然绝少对手了,再割下去,化入武学一道,便极难实现了,毕竟人力有时而穷。”
“不知国师割到多少边?”白行舟随口问道。
“三千零七十二。”
“你在术数一道上的敏锐,是我安之祁拍马难及的,倘若你潜心术数,不出数年,便是天下第一等的术数宗师。所以白兄,要不要考虑跟在下一起,探究术数的极限在哪里。”安之祁一双眸子,略显疯狂。
“国师大人,你还没有说这画圆跟功夫有什么关系呢?”方不回果断打断了安之祁对白行舟的洗脑。
“嘿,方少侠,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吧,这割圆之术,化在武学里,便是世间一等一的防御之术。”安之祁显然也是恼怒于方不回打断他对白行舟的循循善诱。
“有这么神奇吗?”方不回感到难以置信。
“方少侠,你尽可以用你手中的棍子来试试安之祁的割圆之道。”安之祁终于冒出了些许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