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老镖头为子出山
铁勒有两大物产，名扬西域，一为天马，伊犁河穿山越岭从天山深处蜿蜒而出，两岸冲出肥沃的河谷，伊犁河谷孕育了整个天下最为神骏的马儿，世称天马，铁勒城依天山傍伊犁河，是十国中最为丰茂的马场，二嘛，乃是铁器，铁勒人的冶铁锻铁的的手段甲于天下，他们铸造的铁器无论硬度，韧性都无出其右，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得益于伊犁河。
伊犁河发源自天山冰川谷地，水流大半乃是冰川融水，以此河之水锻打淬火，大大加强了铁器的延展性和韧性，铁勒国小力弱，之所以还能残喘于十国，九成是靠着锻铁之术。
王贲是铁勒城如今最出色的锻铁师傅，他虽是个汉人，但迁居铁勒快三十年了，平日的饮食睡眠，语言服饰早已跟铁勒人无异，只是骨子里总有一些小小的习惯是怎么也改不掉的，就像现在，清晨的微光刚刚照进院儿里，王贲手里捧了一把紫砂壶，边嘬着茶水，边倒在一把躺椅上，怡然自得的瞅着前堂的的伙计，徒弟们，早已经叮呤咣啷敲打不停了。恍惚中，仿佛看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的清晨，跟眼前的场景一般无二，慢慢重合。
阿爹！一个熟悉的声音把王贲从恍惚中拉到现实，哎，年纪越长，越思念家乡，王贲最近已经不是第一次愣神了，使劲甩了甩头，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儿子：怎么了？宽儿。
阿爹，您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铺子里我盯着就行。王宽体型壮硕，一脸忠厚，完全继承了乃父的锻铁之术，也是城里小有名气的师傅了。
不妨事，怎么了？
哦，官府定的那批箭矢已经完成了，是不是要通知他们过来提货了。
三千支矢尖已经完成了？王贲放下茶壶，站起身来。这才几天，质量没什么问题吧？
阿爹，我已经逐一查看过了，是满足他们给的标准的，不行您再过目一遍？
好，且去看一眼，官府订单，不能大意。
爷儿俩一前一后走进前堂。只见满满五大箱的矢尖赫然入目，王贲随手捡起一个，只见那矢尖半掌有余，锋刃锃亮，入手分量颇沉，并不是一般规制的箭矢，应该是特殊制式。
王贲仔细查看了半天，无论锋利程度，淬火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并没有什么瑕疵，微笑道：不错，小家伙儿们手艺见长啊，行了，宽儿你这就着人去兵事府报备吧。
得了父亲赞许，王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王贲对他管教极严，以致养成了敏于行，讷于言的朴素性格。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来了几个外乡人，穿了龟兹的服饰，头上却顶了吐谷浑的头饰，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王贲见了几人打扮，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埋藏心中多年的江湖经验，敏感一瞬间苏醒过来。眼中神光湛然，他连忙耷拉了眼皮，一张老脸上换了笑嘻嘻的模样，早上前去拱手为礼：诸位客官，有何贵干啊。
殊不知，刚刚露出凌厉眼神的一瞬间早已被来人捕捉了去。当先一位面白微须，四十余岁的年纪，虽然穿了不伦不类的胡服，但骨子里隐隐露出一丝中土读书人的文雅。
来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抱拳还礼道：在下这里有一单买卖想跟贵宝号谈一谈，不知王掌柜可否辟个静室。
这几人有问题，王贲本能想拒绝，正要开口，却被来人一句话打断。
王镖头，赏个薄面吧。
王贲听了这句话，眸子里精光一闪，一股凌厉的气场瞬间炸开。直直的盯着眼前几人。
面前的中年人苦笑一下：实在抱歉，在下几人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还请王掌柜见谅。
见他服软，王贲敛了气势，面上已然冷意十足，摆手道，诸位里边请吧。转头向王宽说道：宽儿，去把门板放下，咱们关店一日，你跟师兄弟们亲自去交货。
知道了，阿爹。王宽跟众兄弟套了马车，把那批箭矢装车送走，临去前，不忘把门板放下，对于父亲的交代，他从来没有一字违拗。
见众人出门，王贲这才把三人让到院儿里。
诸位请坐。
话没落地，只见那中年人苦了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倒身前。请王镖头救命！
王贲侧了侧身，先生好生说话，莫行此礼，王某可但当不起。再者，几位先生，王某一介铁匠，这镖头一说从何而来啊，你们要是打铁铸剑，说不得王某当仁不让，要是另有他求，那恕王某无能为力。
王镖头，在下程颂，本是大梁使节，眼下砗磲串联十国，联盟再起，蠢蠢欲动，月前，下官奉天命出使吐谷浑，一为探查，二为分化，随身携带了两件重宝，不意途中遭遇了马贼，使团数十人只活了我们三人，若非身负重任，下官等早已随同袍而去。
此番流落异乡，实在走投无路，身死守节原是应该，只是身上带了重宝，倘若遗失，恐怕乱了朝廷布局。
还请镖头看在你我同属炎黄一脉的份上，施以援手，下官不胜感激。
听了程颂叙述，王贲一双眉毛拧起：程大人是吧，大人经历固然曲折，但王某一介铁匠，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王镖头，莫要推辞了，三十年前，您老人家独行神镖的赫赫威名传遍甘凉，远播于西域，旁人不知，下官还不知么。程颂满脸希冀的看过来。
王贲双眼微微一眯，程大人，恐怕认错人了吧，王某自幼便生在铁勒，家传锻铁之术，虽然祖上来自中原，但至今已经过了三代了。再有，即便向先生所言的那为什么神镖，都过了三十年了，人还在不在都未可知，即便健在，只怕也早已提不动刀了，程大人如此强求一个年近古稀的人，不嫌过分么？
程颂双目微红，王掌柜所言不错，换件事情，下官请求确实不当人子，可是此事事关家国，莫说年近古稀，砗磲人的弯刀可不管这颗头颅是古稀还是耄耋，砗磲人的铁蹄也不分江南江北。外侮当前，人人皆有守土职责，哪有老幼之分。
程大人慷慨激昂，真是好汉子，可惜王某化外之民，你们，还是另寻高明吧！王贲语气间透着一丝落寞。
你这老匹夫，忒也胆弱！一旁的随从怒喝道。
退下!程颂喝退手下，一脸失望的向王贲拱了供手。那，打扰了掌柜了，在下祝掌柜生意兴隆。
然后三人落寞的走出铁匠铺，渐渐地消失在人流中。
王贲仿佛卸了气的皮球，软到在躺椅上，再也没有心思饮茶。
是夜，月光穿过院子里老树稀疏的树枝，斑驳的落在地上。吱呀一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从屋子里走出来，蹑手蹑脚的的穿过小院儿，走到院墙边上，正要一跃而上，只听一声干咳。
黑衣人登时石化当场。
中堂里亮起一盏灯，橘黄的灯光和着月光一起洒在院子里。王贲慢慢走下台阶，看着黑影儿，不发一言。
阿爹。只见那黑影儿转过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叹了一口气，王贲缓缓坐在了躺椅上。
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是什么点着了你眼睛里的那团火？
王宽轻轻的抬起起头，眼神里流出一丝执拗，阿爹，对不住，白天您没有接的事情，我接了。
你？凭什么接？你用什么名义接？
我，我凭着二十年苦练的功夫接。王宽嗫嚅道。我全听到了，今天那位程颂大人的话，阿爹，我不想做一辈子铁匠，我也不想做一个铁勒人，我想做一个镖师，我想去中原。
你想做镖师？你知道对一个镖师来说什么最重要？
武艺啊，只要功夫强，不管保什么，不都手到擒来么？
你！王贲被他一席话气的浑身颤抖。罢了，罢了，原是为父的疏漏，本怨不得你，宽儿，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些想法的？
王宽思绪飘远，也许是小时候那些铁勒小孩叫我汉狗的时候，也或许是某一天的夜晚练完功夫的时候，又或许是跟官府的人打交道被欺凌的时候，更多的可能是每一天挥锤打铁的时候，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阿爹，自小您就教我功夫，可又严令不准对人出手，所以，孩儿长到这么大，不管被怎么欺凌，都不曾显露武功，只是慢慢的变得沉默寡言，可惜，你居然还认为这样的性格是沉稳大气，知道么，阿爹，在我看来这就是窝囊。
哎，王贲长叹一声，扶起儿子，是为父的不是，这些年咱们父子相依为命，为父确实没能仔细你的感受，从来不知你心里居然如此苦闷。要是你娘还在，应该不会让你吃这么多苦。
也罢，既然你有想做的事，那这铁匠铺不开也罢，趁着为父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动，就带你走一趟镖，好叫你知道什么是江湖。
王宽见父亲没有想象中的固执，一时间心花怒放，双目之中异彩连连，那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打铁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