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陷沉沙九死一生

    白行舟全身气息流转，脚尖甫一入沙，便自然生出反应，正要借力，却不知脚下流沙虚不受力，更生出一股莫名吸力。虽早有预料，但让他闭目待死绝不是君子所为。当下奋起余力，往外挣脱，却不料流沙之力怪异非常，你不动还好，越是挣扎，吸力越大，身躯陷得越快，转眼间流沙没到腰间，双腿受流沙吸附，越发禁锢的紧了。

    不片刻间，白行舟全身便被流沙掩埋，沙粒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只能闭住呼吸，却不料胸膛承受巨力，难以起伏，沙流挤压着身体，慢慢把胸腔里最后一个口气挤出，只一会儿，一张脸便憋得通红，手里兀自抓着两口铁锅，犹如救命稻草。

    本来他得了两生观元无生蛰龙睡法之后，一身内息圆转如意，论绵长，当世罕有人能出其右。倘若只是闭住呼吸，闭气半个时辰也无不可，却不料这沙流运行中裹挟了怪异巨力，挤压着胸膛，肺部每一呼吸间都承受着巨大压力，白行舟一颗心慢慢沉下去，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不住稻草一样，慢慢任命。

    正沉沦间，手中铁锅胡乱撞到一块小石上，在沙下发出一声沉闷响声。仿佛暗夜里亮起的一束光，划过白行舟脑中，他的求生之意瞬间大涨，全身内息鼓动，奋起余力，将手中两口大锅合到一处，两锅规格差相仿佛，合到一起，中间便有老大空间，边缘更是嵌合的天衣无缝，当下再不迟疑，合身钻进两锅之中，沙流瞬间便将两锅紧紧地扣在一起。

    四周一片黑暗，两锅乃是军伍之中百人造饭之用，各中空间之大，足够白行舟置身其中。远离了沙流的压迫，四周压力顿减，白行舟长出一口气，运起蛰龙法，一身真气流转如意，百无禁忌，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身体陷入休眠，心思确是电转，只觉铁锅随着流沙一路下陷，耳边不时传来沙粒摩擦铁锅的嘶嘶响声。

    既然无法控制方向，倒不如随波逐流，滑到哪算哪，白行舟再不纠结，只是任凭流沙裹挟着铁锅漫无目的的漂流。

    锅中无日月，迷迷茫茫不知过了多久，白行舟悠悠醒转，只听沙沙声不断，铁锅仿佛停住不动，沙流依旧运转不息，想来是铁锅被什么物事挂住了。锅中气息早已消耗的七七八八，他此番自定中归来，瞬间便感到憋闷异常，又不知锅外情形，不敢随意出锅，犹豫半晌，实在憋得难受，只得大喝一声推开两锅。

    一阵簌簌落沙声后，一缕久违的光亮起。砰的一声，白行舟连人带锅掉到一段矮墙下，凝神一看，正身处一处小谷之中，眼前小谷长不过十数丈，宽不过八九丈，一览无余，谷中四处都是低矮土墙，只在中间立了一根残破的石柱，早已斑驳不堪，不知岁月，想来应该是某处古城遗址。

    白行舟先是饱饱的吸了一口气，早已干瘪的胸膛慢慢鼓了起来，气息流传一周，再细细吐出，胸口烦闷俱去。跳下矮墙，慢慢向谷中走去。

    阖谷之中，矮墙数处，依稀看得出昔日房舍井然的样子，小谷正中石柱宽七尺许，高一丈有余，离这石柱不远处尚有几处石墩，乃是石柱残留，以前应该是一座庙宇或者殿堂。

    白行舟缓步走到石柱前，只见石柱两侧刻了奇异花纹，一时不知是何花种，中间是一种流线文字，行文并不复杂，粗略看来，通篇不过百余字，字字相似，也不知哪个上古部落的铭文。

    转过石柱，眼前突现一物，吓了白行舟一个机灵，定睛一看，乃是两具骷髅，俱都甲胄在身，细看之下竟然都是汉军制式，白行舟忙走上前去仔细查看，背靠着石柱的一具骷髅，身上是一件兽面吞头连环铠，腰间是一条紫色勒甲玲珑带，胸前一副护心镜，不知经历几许风吹，几多日晒，拂去镜面微尘，依然明光闪闪。一支三岔束发紫金冠掉在一旁的地上，被黄沙掩埋了一半，冠上丝带早已褴褛如丝，正自迎风飘荡。

    另一具骷髅伏在前一具的膝盖处，一身明光铠浸透了暗黑色的血渍，腰间的皮甲上有几个恐怖的裂口，曲卧的左腿，胫骨寸断。身边一支长槊，也被黄沙遮盖了大半，想必生前经历过一番死战，战况之激烈，从他一身衣甲，满身断骨，可见一斑。

    此人生前必是一员骁将，白行舟不由感叹道。仔细查看了两具骷髅，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忽然眼神被石柱背后的刻文吸引，居然是汉文？低头再看，石柱地下石屑嘈杂，想必这碑上留书正是此二人留下。

    轻轻地拂去石柱上的沙土，洋洋洒洒百余字映入眼帘：

    大行十年秋末，余提兵二十万，出五关，越瀚海，五战五捷，大破砗磲于阴山下，西域十国联军能战者不及一二，本想一战竟全功，一雪我汉人积弱百年，屡遭蛮夷欺凌之耻辱，岂料，天不灭砗磲，仲秋夜，雄兵十万困其余孽于蛮夷祖廷翰儿海，是夜天罚之飓风掀天拔木，挟吞吐天地之巨力，破我全军于混沌。

    又有小人在侧，惑我兄弟，刺我于不备，幸得二弟虎臣不避矢石，救吾于旦夕之间，天赐飓风挟余二人至斯。

    十年苦心一朝尽丧，此生宏愿，已然难偿，每思及此，常怀忧惧，抱憾难眠。

    此地四面流沙，难以逾越，无水无粮，又兼伤重，缠绵数十日，终含恨于此。倘有汉家子弟流落于此，取吾信物传于琅琊，则余必于九泉之下百拜而谢。

    余生平治军之得绘有一册，聊曾有缘。

    琅琊魏渊书于翰北绝谷。

    居然是琅琊王魏渊留书，白行舟心潮澎湃，一代贤王，一支无敌于天下的军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淹没在万里黄沙之中。

    平息了一下心情，白行舟把二人的骨殖仔细的收敛了，用布甲紧紧地包裹了，只等带回中土。

    魏渊留下了一册兵书，名为《治军七略》，乃是他一生治军所得，兼有另外一册《五关述要》详尽记述甘凉二州关隘烽燧，以及山川河流之险，当真是珍贵非常。

    一切收拾停当，白行舟就在谷中仔细勘察，以期找到出谷之法。可惜，前后左右摸索了不下十数遍，居然没有半点收获，这小谷四周全是流沙，茫茫不知几十里，难道真要葬生此地不可？

    嘿，前番陷于流沙也是九死一生，不也机缘巧合之下留下了性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终日郁郁，人又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打起精神，总能找到出路！心念至此，自己给自己打足了气，便又寻出路去了。

    如此蹉跎数日，终是一无所获，心神早已疲惫不堪。他虽有蛰龙法，自身消耗极低，但也架不住数日水米不进。

    又是一天烈日高悬，谷中气温骤升，白行舟窝在靠近流沙的土墙下，一双薄唇早已干裂出血，后背紧紧贴在土墙上，突然一股凉意从身后传来，白行舟轻轻睁了睁眼，以为是错觉，便又把后背贴了上去。

    咦？还真是凉的？怎么回事？白行舟一骨碌爬起，对着土墙一顿狂挖，知道土墙颓倒，一股流沙倾泻而下，白行舟触之一惊，居然真有丝丝湿气。于是打起精神，围着小谷转了一圈，西半部流沙温度奇高，而东半部则略带湿气，如此反复揣摩勘测了数十次，终于得出结论。原来这流沙分了两股，一阴一阳，可能经过的地方不同，这阴凉的一股所经之处必有水源，只是难以探测。

    他绞尽脑汁，琢磨良久，也没有想出办法把这沙中之水取出来。不由大为苦恼。靠在土墙上打起了盹。

    深夜，两股流沙交界之处正落在白行舟背后，他白日里把铁锅挂在头顶遮挡烈日，此刻深夜气温骤降，锅上浸了湿沙水汽，一时间竟在锅中光滑处凝成水滴，正一滴滴的落在白行舟干涸的嘴唇上。

    水，白行舟发出呓语一样的呢喃，舔了舔嘴唇，想必睡梦中正在渴饮。

    有一滴水滴下来，白行舟猛地睁开眼，头顶上铁锅被流沙摩擦的光亮处正有无数细小的水滴凝结，心中大喜，当下又取了另一锅挂起来，果然凝水速度加快，如此仔细操作了半夜，终于喝上了十多天以来的第一口水，虽然并不是很多，也足够白天消耗了。

    有了取水的启发，白行舟心思活泛了起来，这一凉一热两股流沙，每日间不停地运动，交汇处随着日影移动，说不得出谷之法也藏在这阴阳流沙的运动规律中。

    于是打定主意，每日夜间取水，白天就跟着流沙运动，查究它的规律，总有找到出路的一天。

    这一天中午，白行舟又像往常一样，贴着土墙追流沙的方向，半晌都不动一下。一只黑鹰忽然朝着他笔直的俯冲下来，两副铁爪倏地向白行舟肩膊抓去，白行舟全副心神尽在听沙，感觉外物来袭，身体自然反应，左手骈指一点，正戳到黑影胸口，只听喀啦一声轻响，黑鹰胸骨尽碎，扑棱一下，跌倒在地，白行舟眼神迷离了一下，忽然焕发光彩，嘿，正巧多日不曾进食，这黑鹰来的及时，当下拔毛去皮，大快朵颐。

    就这样夜间取水，白天追沙，偶尔装死骗一两只傻鸟儿果腹，虽然过得仍然艰苦，但好歹能维持下去。又过了半月之后，白行舟终于把两股流沙每日的流向探查的一清二楚，某时经过哪里，他都一一做了记号。

    两沙交汇的的冲力抵消了流沙下陷的吸力，所以只要认准了交汇的中间，以及流动的方向很有可能走出这绝谷。

    这天，白行舟夜间喝足了水，又把魏渊和沈虎臣的骨殖带到身上，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挑了个清晨，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候出发。

    看看了太阳，确定了时辰，又趴在矮墙上听了听流沙的动静，然后爬出深谷，站在流沙之外，取出一把毽子一样的东西，他把这些天猎到的鸟儿羽毛全都收集了，取几只绑在一起，做成毽子状，以作探查流沙之用。

    随手扔了一个毽子在二沙交汇的地带上，毽子果然没有跟着流沙下沉，白行舟心下雀跃，果然奏效了，没有辜负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辛苦。

    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用毽子探路，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踏上了草场的实地。白行舟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被困月余的小谷，心里终于泛起了些死里逃生的兴奋。

    收拾了一下心情，白行舟并不过多停留，一路经一线天向中土归去。

    此番翰儿海之行，找到了魏渊的遗体，没有辜负周不疑的重托，虽然乌风石林的秘密并没有探查清楚，不过也算是尽力了。

    越过一线天，往东看去，千里瀚海一目难及，白行舟心里大为畅快，认准了方向，脚下生风一般直奔铁勒而去。他此番东归并没有沿着来路返回，而是走了靠北的路线，一路经铁勒，吐谷浑，砗磲北部，直入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