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记忆核查
钟楚河发现自己又出现在那个山口。
那天真是冷啊。可是这里的道路坍塌了,车子无法通过,他们一大帮人只能步行翻过那座山,到山下小镇坐另一班车前往目的地。
钟楚河从车上下来,山风一吹,身体不自主地打着冷颤。
“太冷了!”钟楚河牙齿打着架,颤抖着声音说道。
“哈哈,你的身体太弱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取笑他道。
“不是我身体弱,而是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钟楚河辩驳道,“你看,这漫山遍野的都是雪,好一个银装素裹!”
“哟,你还知道‘银装素裹’啊。”那个年轻人笑着说,“有首诗里有这四个字,你知道是哪首诗吗?”
钟楚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彩;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那年轻人不禁赞许道:“哟,还不错哦。文化功底还不错。可惜……”
“可惜什么?”钟楚河问。
“可惜人家不是‘银装素裹’,人家是‘红妆素裹’。”那人笑道。
钟楚河仔细品味了一下,是的,诗词里的确写的是“红妆素裹”。
“红妆素裹?”钟楚河喃喃自语,“诗词里这个‘红妆’是指的啥呢?”
那个年轻人说:“好像是说的红艳艳的阳光吧。”
钟楚河听言沉吟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说是阳光,说不过去吧。你看雪地上的阳光怎么可能是红的呢?说太阳是红的还差不多。”
然后他又指着一旁盛放的红梅,说:“我看这个代表‘红妆’还差不多。”
那年轻人想了想,说:“我看这个也还说得通。”然后又吟诵起了另一首诗: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钟楚河听了,也笑道:“这首诗的意境确实要比陆游的要乐观和坚强。”然后他吟诵道: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那年轻人听了,说:“确实,陆游的这首诗虽然以写实的手法描写了梅花,但也夹带了自己悲观的情绪,显得那么消沉。我们年轻人,必须要阳光一些,要积极一些。所以,我更爱前一首。你呢?”
“我当然也爱前一首咯。”钟楚河说:“读了那首诗,人都变得振奋起来了。”
“那当然了,作者格局不一样,写出来的东西就会不同啊。”那个年轻人说:“这叫‘革命乐观主义’。”
两个人又兴致勃勃地谈到了“岁寒三友”,又把陈老总的《青松》给吟诵了出来: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岁寒三友中的松和梅都有相应的诗了,那竹呢?
钟楚河挠了挠头,答不上来了。
“写竹的诗词应该很多,但我想不起来了。”钟楚河不好意思地说。
“我想想……”那个年轻人也抓耳挠腮。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二人回头一看,嗬,好清秀的女孩。
那女孩也不犯怵,笑吟吟地说:“献丑了献丑了。”
二人也笑了笑,同时向女孩伸出手。
女孩笑吟吟地将两只手伸出来,同时跟两个男孩握了手。
她的手好软!钟楚河心道。
她的手好暖!那个年轻人心道。
然后,两个男孩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
“朱心梅。”女孩大方地作自我介绍。
两个男孩同时赞道,好美的名字。
“钟楚河。”
“秦戬。”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你们三个,跟上。”一个老师严肃地说道。
“好的。”秦戬朗声答道,然后把朱心梅的行囊抓起往肩上一扛,快步追赶队伍。
钟楚河则小心翼翼地护在朱心梅的身旁,谨防她跌倒。
风呼呼地刮着,吹起地面上的积雪,一阵迷蒙,三人也转瞬不见了。
“那个朱心梅是谁?”陈雨菲问。
“同学。”秦戬答道。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陈雨菲有些不解,也有点醋味浓浓。
“同学多了呢。”秦戬笑着说,“就没一一向领导汇报。”
秦戬虽然笑着,但陈雨菲怎么感到他有点心虚呢。
记得那天,他们三人跟着几十个学生,爬了整整一座山,才来到一个叫“202厂”的地方。
不是说去什么现代科技大学读书的么?就来这儿?一个穷山沟,一个叫“202”的破工厂?
钟楚河的心都凉了,一种巨大的被骗感在心中强烈地膨胀开来。
“这是什么鬼大学?”钟楚河抱怨道。
秦戬和朱心梅也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嘿,我去问问看。”秦戬说,然后就向陈庄桥跑去。
“喂,这位老师。”秦戬拦住陈庄桥,气喘吁吁地说,“请问你把我们带这里来干嘛?”
“你们都考上了大学,你说带你们来这里干嘛?”陈庄桥哭笑不得。
“这里,大学?”秦戬指着这个破败的工厂,发出嘲讽的声音。他的声音里也夹杂着强烈的愤怒,那是被欺骗的愤怒。
“啊,怎么了?”陈庄桥的声音波澜不惊。
“怎么了?”秦戬气愤地质问道:“说是让我上大学,结果把我拉到这里来!你们要干嘛?是要我们打黑工吗?还是要割我们的器官?”
这些年社会上盛行孩子被掳走割器官的传言,弄得人心惶惶。
这边的争吵引起了其他同学的注意,他们都朝这边看来。看得出来,他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明白为何就被弄到这里来了。
“我说,这位同学,你能不能小声一点?”陈庄桥耐着性子说。
“要我小声一点?”秦戬气道:“我就是要大声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骗子!”
“我再跟你说一遍,”陈庄桥厉声道:“麻烦你小声一点!如果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到温柔的陈庄桥突然暴怒了起来,秦戬也被吓了一跳。
这时,有另外两个中年人经过,看样子是老师模样。
他们笑道:“哟嗬,老陈,弄了个刺儿头回来了?”
陈庄桥被他俩奚落,有点下不来台,狠狠地瞪了秦戬一眼。
“这差事真不好整。”陈庄桥对那两个老师说。
“这还不简单。”有一个老师说,“跑,让他沿着这个院子跑10圈。再犟的驴都得服你。”
秦戬一听,吓了一跳。
这个院子太大了吧,又是依山而建,高高低低的阶梯密密麻麻。跑10圈,估计得把人累死球。
看到秦戬的熊样,陈庄桥嘴角上扬:“你是闭嘴,还是跑10圈?”
秦戬肯定选择闭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陈庄桥转头对钟楚河说:“你呢?跑10圈?”
钟楚河赶紧摇头。
算了,来都来了,就认命了吧。
刚才他观察了下,这个地方好进难出啊——围墙很高,铁门很厚。而且,大门附近好像还有暗哨啥的。
“关集中营。”当时他心里有一个想法,但是没有说出来。
过了好一阵,来了十来辆蒙着军绿色帆布的大卡车。
这些大卡车依次开进工厂大门,在院子里整齐停好。
一位老师拿了扩音喇叭,招呼大家排好队,然后上车,准备前往下一站。
咦,不是在这里上大学啊?秦戬和钟楚河对望了一眼。心里有点欣喜,同时又有点莫名的担忧。
车上的所有学生都被要求戴上眼罩,且不得交头接耳。
这是干啥呢?搞得神神秘秘的。
准备停当,车子开始启动了。
这是要到哪里去?
一种无法预知未来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了钟楚河的心。
他悄悄地推开眼罩,微微侧头看了看朱心梅。
朱心梅直挺挺地坐着,脸上蒙着眼罩,看不出表情。但看她紧抿的嘴角,钟楚河就知道她心里也是十分害怕的。
钟楚河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声说:“别怕,没事的。”
“嗯?”这是陈庄桥严厉的警告。
钟楚桥闻声迅速拉下眼罩,也挺直了腰板。
汽车摇摇晃晃,开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
蒙住车子的篷布被拉开一个缝隙,冷空气直灌了进来,钟楚河禁不住打了冷战。
“好了,大家可以拿下眼罩了。”陈庄桥大声说。
这么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钟楚河拉下眼罩,第一时间就去看朱心梅。
只见朱心梅脸色苍白,不知是吓的,还是晕车晕的。
“你怎么了?”钟楚河关心地问,“是晕车了吗?”
朱心梅无言地点点头,说:“快晕死我了。”
秦戬早就下了车,站在地上守着车厢尾部,他对朱心梅说:“快来,我接着你。”
朱心梅依言走了过去,将白皙柔嫩的双手递给了秦戬。
钟楚河心中竟然不自觉地泛起了酸水。
秦戬半拉半抱将朱心梅接到地上,朱心梅再也忍不住,挣脱秦戬的手,跑到一边哇哇地吐了起来。
钟楚河紧张地跑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朱心梅弓着身吐了一阵,脸色苍白,无力地朝钟楚河摆摆手。
钟楚河手足无措,既想拍拍她的后背,又心有顾忌。
秦戬朝钟楚河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说:“交给你了。我去领东西了。”
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支了一顶帐篷,拉了横幅,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
来来往往的是刚下车的新生,也有学长学姐们,他们是来帮忙的。
看着学长们那黝黑的皮肤,以及直挺挺的腰板,秦戬判断出这是一所军事院校。
但是,当时招录他们的老师们,并没有说让他们来军事院校上大学啊。
而且,他们居然都没经过残酷的高考,直招过来的。
他都感到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学霸,怎么会直招?如果真要参加高考,他估计二本都考不上。但是,现在他居然在这样一所大学的校园里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刚才还以为陈庄桥是人贩子,要把他卖到别处去做黑工。现在身处大学校园内了,又感到那么的不真实。
“这真是大学?”秦戬问报到处的学长们。
“咋不是呢?”学长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热情地伸出手,对秦戬说:“欢迎你!”
“我是大学生了?”秦戬感到不可置信,接连说了几声“我是大学生了”。
钟楚河觉得这小子真是傻得可爱。
秦戬领到了一个号码,“0826”。
“我是0826,你是多少?”秦戬问钟楚河。
“0827。”钟楚河说。
“我是0825。”朱心梅说。
“哈,我们三个是连子呢。”秦戬兴奋地说。
陈庄桥看着眼前的这批学子,感叹道:“啊,都已经第八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