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坟
二姨在小时候,仅仅跟姥爷去上过一次坟。那是因为农村规矩多。一般家里有男丁或长孙,是不需要女性去坟前祭拜的。只要七月半、过年前等日子找个十字路口,在当间儿用木棍画个圈(圈是不能闭合的,出口的方向要冲着你想祭拜的人安息的地方),然后在圈内将纸钱焚化就行。
二姨五岁大的时候,这年年前,姥姥领着大姨背着舅舅回娘家串门去了。眼瞅着快到小年了,俩人还没回来。家里就剩下姥爷和二姨两个人。姥爷想着过年还没给死去的爹烧纸呢,就准备去镇子上买些烧纸回来。去镇子来回得半天的时间,姥爷不放心年幼的二姨一个人在家捣乱,又挺儿要脸的不愿意求人帮忙看孩子,就只好将二姨也带去镇子上。
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六点了。东北冬天天短,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已经黑透了。姥爷牵着二姨,拎着黄纸匆匆往回赶。沿路两边净是荒山田地,只见一簇簇蓝幽幽的鬼火在其中跳跃飘荡着。偶尔一阵风刮过去,这抹颜色就跟着风飘过来。
二姨年纪小,不懂事,并不怕这些东西。但是姥爷这么个大老爷们,在冬天的夜晚赶路,都被这些东西吓的渗的捞的。于是帮二姨紧紧衣领,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快走到村头那片的坟地时,忽然左面的两点鬼火在没有风的助力下横着就像姥爷和二姨的方向飘来,移动速度还贼快。转眼就到了他们身边。姥爷心下发慌,走的更快了,差点把二姨拉个跟头。那两簇鬼火却并没有因为姥爷的加快脚步而停止移动,反而更快的飘着跟过来,一前一后,后面的像是追赶前面的那个似的。姥爷忙抱起二姨就跑,后来跟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黄纸顺手撇出去几张,大喊:“别追了,拿去花,不够我明天烧给你。”然后头也不回的撒丫子狂奔,一直奔到村头看到灯火才停下,脚下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只觉得冷风灌的喉咙疼,气也喘不匀了。这才敢回头看,幸好鬼火没跟来。这件事也成了姥爷这个外面穷横,其实内心还挺脆弱的东北大男人一辈子不想提起来经历。偏偏二姨记性好,到后来叛逆期跟爹顶嘴的时候,没事就拿这事来磕碜姥爷,整的姥爷在二姨面前腰杆子都不硬。这是后话,哈哈
回家后,姥爷擦擦汗,定定神,才想起没吃晚饭。爷俩整口粥对付了一口,姥爷就忙着给二姨的爷爷印纸钱。当时的纸钱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印好的,而是可以买好黄纸和印轴,自己回家印。姥爷家有墨汁和一个铜印轴。姥爷先在炕上将黄纸铺好,然后将墨汁调匀,印轴沾满了墨汁顺着黄纸一条直线的滚下去,一排大钱就印上去了。这样一张黄纸四排大钱的印好,就花了姥爷半个时辰的时间。二姨在一边也没闲着。自己印的冥币要想管用,还得用古钱在每张黄纸的大钱印上都盖一下,跟盖章一样。姥爷家有的是这玩意儿,什么天启通宝宣德通宝啥的。越老的越好使。盖了半天,二姨手都酸了。终于印完了钱,爷俩已经筋疲力尽,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姥爷可没睡好。竟然梦到了死去的老爹。老爹儿一脸愧疚的对他说:“四小子儿,爹今晚上给你吓着了哈。都怪老陈头那个老鬼。在道上看到你和丫头了,非说过来稀罕稀罕丫头,我怕他过鬼气给丫头,就忙追了去。这老鬼腿脚比我快,先一步到你俩那。我是拦着拦着他才没摸到丫头脸蛋啊。”姥爷在梦里惊讶的说:“敢情追我的是爹和我陈大爷啊?早知道是你俩我就不疯跑了。把我累得。”老爹儿笑了:“你明天上坟带着丫头吧,老陈头绝户,家里没人上坟,也没后,才稀罕丫头的,今天都跟我说了,明天肯定不碰着她。就想逗逗小孩。你把钱也给你陈大爷烧点。我俩下面作伴处的老铁了。再给我带上点好酒。”说完就走了。姥爷想追上去,忽然知道这是梦,梦里的老爹死了,自己追上去好像不对。这么一想就醒了。再一看,外面已经放了青光,天快亮了。
等天大亮,姥爷揣上好酒,拿着把管锹,领上二姨就上坟地了。走到昨天遇到鬼火处右拐,就是二姨爷爷的坟地了。应该在一片苞米地的边上。但现在是冬天,雪已经积的很厚了。姥爷在前面开路,踩的雪壳子吱嘎吱嘎的响。二姨就在后面跟着姥爷的脚印走。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姥爷停下来判断下方位,又向右边走了几十步。却找不到坟地的位置了。东北农村的田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你想在其中找到被雪覆盖的坟包,可是不容易。姥爷正愁着呢,忽然二姨拉了拉姥爷的袖子说,“爹,你看那边有几张黄纸。”果然,在茫茫的雪地里,几张黄纸没被风吹走,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雪面上。姥爷走过去。两个矮矮的小雪包凸起在雪地上,正是姥爷老爹坟的位置。姥爷走近了,用管锹把坟周围的雪都清干净。二姨爷爷的坟露了出来。
姥爷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说:“爹,过年了,儿子给你送点钱,缺啥买啥,不够再跟我要啊。”然后从怀里酒打开倒在地上,掏出洋火,三根聚在一起划着,左手垄住火点燃了黄纸,虽然没风,但是火势很旺,想必二姨的爷爷很高兴。
烧了一多半,姥爷将剩下的黄纸堆在了旁边的坟头上。说:“陈大爷,你老一个人过的也挺辛苦的,昨天我是怕吓到丫头,今天也给你带点钱花,你别吓到我闺女就行。”说也怪,就这时候就起风了,将一张纸钱刮到了二姨面前。二姨当然就去拣,一弯腰就一阵风将纸钱带走两步,再过去再一阵风。二姨绕着追了一圈也没追到。姥爷心里着笑,知道这是老陈头逗丫头玩呢,也不介意。就将剩下的纸钱点燃了。只见火蹭的一下烧的老旺了,差点将雪地里半埋着没收的苞米杆子也燎着了。然后过来一阵风,将一摞纸钱刮的呼啦啦翻页,却一页也没吹走,反倒将逗二姨那张纸钱给刮过来一并烧了。姥爷点上烟笑说:“陈大爷你可真仔细啊,这是在这查我给你送多少钱来了,点钱点得挺快啊。剩下一张都不肯,真抠。”边说着,只见这火燃的更旺了。烧了好半天,才完全烧尽。姥爷还怕有没烧干净的,用管锹将纸灰细细的翻腾一遍,见都烧尽了才起身带二姨离开。
晚上,又梦到老爹了,老爹喜笑颜开的跟姥爷说:“老四啊,你陈大爷骂你呢。”姥爷愣了:“我好好的给他也送钱,还让闺女陪他玩了,他咋还骂我呢?不知好赖啊。”老爹更笑的前仰后合的说:“他说你手欠,给送钱就给送钱呗,你烧完纸还瞎扒拉啥,钱都被你整零碎了,现在他一张一张的往起粘呢。哈哈,我看着老招笑了。”姥爷这才放心,从此上坟知道了,烧完的纸灰就不扒楞了。这个规矩一直传到我妈妈这里,还在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