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噤声（二）
穿过低矮的平房，走进阴暗的巷子，拐过昏暗不清的街角。
追寻着琴声，一路向北。
街道的两边发生了变化，向不再是低矮平房，而是高墙院落，每个院落大门口都摆着一尊石狮子，威猛霸气，栩栩如生。
这里显然属于县城的官宦人家。
继续追寻着琴声，走向街道的尽头。
耳边的琴声越来越清晰，并且曲调渐渐高亢起来，如同天空划落的惊雷，穿透耳膜，勾动了体内的规则之力，整个世界的规则也被其勾动。
天空中的乌云化作一条漆黑的巨龙，张开大嘴，咆哮着俯冲而下，它的目标是那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体内的某种东西来自他，他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
昂！
林东来不及后退，被巨龙吞噬在腹内。
轰！
巨大的轰鸣声在脑海响彻，混沌的气流包裹住身体，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只陀螺，像海里的龙卷风一样，转啊转，转啊转。
不知过了多久，林东终于停止旋转，他的视线恢复正常，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
面前是一个小山坡，绿意葱茏，鲜嫩的野果遍布，有些野果还没有完全成熟，但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山坡的背面传来悠扬的琴声 ，和刚才听到的旋律一样，不同的是，这次夹杂着小女孩的笑声，十分清脆悦耳，宛若百灵鸟啼叫。
林东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闭上眼睛，并没有看到体内的魔方。
这里是幻境。
“是谁施展的幻境？”
林东继续思索。
好像只有世界把守者有这种能力。
或者，是跟莉莉斯那样的，世界把守者的上级。
“对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林东依旧在原地思索，他并没有向山坡后面走去，去找那个弹琴之人和发出笑声的小女孩。
他担心自己进入幻境是一种意外，幻境的主人并不知情，如果走到山坡后，被那两人发现，反而会惊动他们，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死。
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都不做，以静制动，如果幻境的主人是故意将他拉入幻境，那么迟早会露出意图。
林东放松心态，听着传来的琴声。
他试图继续解析其中蕴含的规则之力，但体内的异能和规则均被压制，他无法感应出琴声的具体规则是什么，只能确定琴声和噤声规则有一丝相似。
看来，这幻境的确跟世界把守者有关。
回想进入世界前所看的攻略，根本没有提到所谓的琴声和幻境。
攻略上写着只需安静地待满一个月，便可离开。
可怎么到他这里，就意外重重，难道又是自己的质疑意念，引发了异变吗？
可能性很大。
林东摇头笑了一声，不再思索，慢慢地沉浸在琴声的旋律之中。
他在维多利亚的幻境中，借助凯特尔的视角，学会了弹钢琴，对乐理知识也又有了很多了解。
钢琴是通过十二平均律将纯八度音分成十二个半音，也就是一组琴键，从两个黑键左边的c开始组成十二个键位。
古琴不同，它来自五度相生律，宫商角徵羽，五个大全音，七根琴弦，虽比不上钢琴键位的数量，但其音域广，演奏手法复杂多变，最终的表现力远超钢琴。
林东从对方的琴曲中听到了很多，有风声，雷声，流水声，有鸟鸣，虫叫等等各种各样大自然的声音，非常丰富的
色彩，让人沉醉。
但总感觉缺少一丝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可以肯定不是曲子本身，而是？
林东陷入沉思之中。
时间缓慢流逝。
曲子走到了末尾，琴声戛然而止。
幻境随之消散，回归现实，林东的面前竟是县衙的大门口。
门口的台阶铺满了落叶，两旁的石狮子依然威武，但却失去了光泽，变得斑驳黯淡。
微风袭来，无声吹拂落叶，落叶随风而起，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又无声落下。
与此同时，一张黄纸飘荡而下，正好落在了林东的脚下，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本郡谨遵圣上指令，向天下有能之士发布悬赏，捉拿魔琴凶徒，凡是能够抓住魔琴凶徒者，必有重赏，要钱赏钱，要官赏官。
特别注释：此悬赏是为深入推进圣上发布的“大音希声”改革，坚定不移地走圣上所说的“无声便是最美之声”的道路，严厉打击圣上认为的各类违法发声行为，切实提高圣上的安全感和满意度。
此致，赞美圣上。
下面盖上了郡守的印鉴。
林东看完黄纸的内容后，思索起来，上面悬赏的魔琴凶徒难道就是刚刚弹琴之人？
这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声音？
林东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官府服饰的男子，应该是县里的衙役。
“英明无比的圣上啊，你是何人，大半夜的，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
衙役说话了，不是用手语，而是通过声带的震动，舌头的加工，然后上嘴唇一张，下嘴唇一闭，激荡而出。
超高的频率像蝙蝠的超声波一样，十分尖锐，十分刺耳。
声音席卷了方圆百米的空气，击碎了地上无数片落叶，锤打在威严的石狮子上，丝丝震动，颤颤巍巍，瑟瑟发抖。
没等林东回话，哦对，林东也不能说话，衙役指着林东手中的黄纸，说道：“仁慈和蔼的圣上啊，原来你是揭黄榜的有能之士，很好一事就交给你了，我就喜欢你这种英勇无畏的人，知县大人一定会更喜欢你。”
衙役开心地鼓起了掌，同时对旁边的空气解释道：“这掌声是赞美圣上的高瞻远瞩。”
听到这里，林东已经对衙役为何能发声有所猜测，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而是解释他没有揭榜。
“它是被风吹掉在地上，然后被我捡起来了，不是我揭的，我也不是什么有能之士。”
林东用手语比划道。
“智勇双全的圣上啊，你知道你在说甚，私自揭黄榜，且毫无作为，这可犯了欺君之罪，即使圣上宽厚，也绝不会轻饶了你，你会被锁链拉进地府，受尽刀山火海的折磨，永世不得翻身！”
衙役逼近到林东跟前，眼神凶狠，语气阴冷。
林东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手语问道：“这么说，我只能去按照你的意思，去缉拿魔琴凶徒？”
衙役摆摆手，说道：“可敬可爱的圣上啊，不是我的意思，是知县大人的意思，我只是个跑腿的。”
林东继续手语道：“既然是知县大人的意思，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衙役迟疑片刻，点点头，挥手示意林东跟他进入县衙内部。
林东跟着他，绕过大门口的石狮，沿着巷道，走进县衙的侧门，穿过庭院，水池，花园，小桥，来到后堂的偏厅里面。
偏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坛美酒，喷香的烧鸡，滋滋冒油的羊排，红烧肘子，清蒸鲈鱼等等一大桌子的菜肴，琳琅满目。
桌子旁坐着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人，他就是知县，陈大德。
此时的陈知县并没有看到衙役和林东的到来，他正在积极地干饭，大鸡腿塞在嘴里，哼唧哼唧地嚼着。
肥胖的脸庞，油腻的汗渍，满是横肉的腰身和肚皮，像饿了三天的老母猪把头伸进食槽里，狂炫美味的鸡屎干。
“这哼唧声是赞美当今圣上，至圣至明的圣上啊，得益于您的英明治理，我才能生活在自由平等的新世纪，沐浴着清爽的秋风，品味着喷香的烤鸡。”
吃完大鸡腿，陈知县倒满一大碗美酒，仰头干进嘴里。
“嗝~~~”
陈大德喝完，打了一记饱嗝，擦擦嘴巴，说道：
“这声酒嗝是感谢当今圣上，至尊至贵的圣上啊，感谢您的殚精竭虑，让我的生活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心潮澎湃的我心中有着万般感激，无处言表，我决定用美酒，来感恩圣上您赐予的伟大福报，这一杯，属于您的，请笑纳。”
陈大德紧接着又干了一大碗美酒，揉了揉发胀的肚子，一不小心，噗儿~，放了一个屁。
这声屁引来了冰冷的判官，它现身于偏厅之中，用冰冷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位臃肿的县官。
“这不是屁，是我对当今圣上最诚挚的赞美，民心所向的圣上啊，您是众望所归，我的心，我的胃，我的肠子，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都忍不出要发出高昂的声音，赞美您，赞美这个盛世！
生逢如此盛世，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在陈大德抱怀真诚的演讲下，判官没有说话，慢慢消散于空气之中。
林东在旁默默看着一切，他已经看出发声的条件，有两个，一是要有官职，二是要赞美圣上。
陈大德此时也注意到衙役和林东的到来，开口问道：“至大至刚的圣上啊，陈二才，你带着一个平民过来作甚？”
衙役陈二才拱手回道：“盖世无双的圣上啊，表哥额不知县大人，这位平民是揭黄榜的有能之士。”
“拔山盖世的圣上啊，原来是英勇无畏的有能之士，快快就座，让我来给你添上一杯感谢圣上的桂花酿。”
陈大德脸上露出喜色，拉着林东坐下，并挥手示意表弟陈二才退下。
林东看了看面前的美酒，没有动作，而是对着陈大德手语比划一番。
“堪比尧舜的圣上啊，你在瞎比划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平民，不能说话，没事，现在我授予你白石县第1008位候补衙役的职位。”
说着的同时，陈大德从兜里掏出一块令牌，放在林东手里。
“至善至美的圣上啊，你可以说话了，有能之士，但不要忘了赞美当今圣上。”
林东观摩着手里的令牌，一块很普通的木牌，正面写着“候补衙役”四字，背后是“白石县令陈大德亲启”七个字，这是代表白石县令的令牌。
“这就行了，不需要文书之类的东西额赞美圣上”
林东说出“赞美圣上”四字后，总感觉有一点恶心，就像那些宗教狂热信徒，一口一句“主啊，赞美祢”。
陈大德笑着回道：“超凡脱俗的圣上啊，你看，判官大人没有出现，这说明你已经成功了。
在白石县，只要你拿着我的令牌，便能畅所欲言，但不要吝啬对当今圣上的赞美。
哈哈，快快干了这杯感谢圣上的美酒，如果你选择拒绝的话，就是对当今圣上的不敬，万万不可啊。”
林东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说道：
“赞美圣上，陈兄，我收下你送给我的黄榜，又喝了这碗壮行酒，你是否也给我说句实话，透个底？”
陈大德看了林东一眼，若有深意地问道：“英明的圣上啊，还未请这位仁兄，姓甚名谁？”
林东说了声赞美圣上后，回道：“霸拳狂侠。”
陈大德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霸拳狂侠这个姓氏，确定林东不是有名望的大家族出身，也不是本朝高官的亲戚嫡系，冷哼一声。
“英明的圣上啊，霸拳狂侠，你如今揭了黄榜，又是我白石县的候补衙役，魔琴凶徒的案子，你不查也得查，否则哼，判官大人手里九节鞭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哦。”
林东嘴角微扬，回道：“陈知县放心，这案子我会去查，不仅是因为你，也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但我想知道的是，弹魔琴的凶徒是谁？”
说完后，林东补充了句赞美圣上，然后微笑地看着陈大德，等待他的答复。
“弹魔琴的人是谁，我怎么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陈二才，就是刚刚领你进来的衙役，他应该有一些线索，等等！”
陈大德意识到自己差点忘了赞美，连忙补充道。
“万岁万万岁的圣上啊，我最后赞美您，是在抛砖引玉，请您不要怪罪，在此，我自罚一杯感谢您的桂花酿。”
说完，他端起碗里的美酒，猛灌进胃里，喝完后，他还示意林东陪一杯。
林东摆摆手，回道：“感谢圣上，也要感谢陈大人你，至于感谢的美酒，我就不喝了，查案要紧，告辞！”
说完后，林东转身离去，在衙门中转了一圈，找到衙役陈二才，询问对方魔琴凶徒的事情。
“英明无比的圣上啊，你简直是胡搅蛮缠，我怎么知道魔琴凶徒是谁，别问我，别问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衙役陈二才疯狂地摇头，推诿不肯回答。
林东说道：“不是我个人来问你，是县令大人，他说你有魔琴凶徒的线索，如果你不信，我们两个可以去找陈大县令，当面对质，赞美圣上。”
陈二才一听是表哥的吩咐，脸色一变，低着头思考片刻，回道：
“智勇双全的圣上啊，算我怕了你了，行吧，我听说，是道听途说，小道消息，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不是我说的，是我听说的，你也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你要是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我也不会承认，因为口说无凭，哼哼。”
“赞美我的老圣上啊，你说了这么多，所谓的小道消息，到底是啥？”
林东手扶额头，他真想给这个家伙两个大嘴巴子，让其好好地说人话。
陈二才咬了咬牙，回道：“可敬可爱的圣上啊，我听说，魔琴凶徒经常出没于一个地方。
你从县衙大门口出去，右拐，走过三个巷口，再左拐，往北走五十步，就能看到一个挂着‘楚歌楼’牌匾的酒楼，魔琴凶徒常在那个酒楼喝酒看戏。
另外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是听说啊，你就当我没说，明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