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不是我说,你这运气也太背了,”宁恺闻着宿舍内浓郁的云南白药味,“又是淋雨又是崴脚的,脚肿成这样,后天还能表演吗?”
戚逸揉着小腿,摇摇头:“放心吧,我把表演推了。”
想起那天的事,他手上动作微顿。
他忍着痛走了一阵路,不幸中有万幸,在萧崇柏考虑暂时留宿附近的酒店时,有司机接了单,将他们送回了学校。
不动声色忍痛的代价就是脚踝肿得厉害,戚逸原本要在军训汇演那天表演,这下子也只能推了。
宁恺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气,叹了口气:“这雨什么时候停,再下下去怕是遭不住了。”
“下雨也好啊,”戚逸把药瓶一扔,单脚跳着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后飒然将被子一抱盖在身上,满足地喟叹一声,“无忧无虑,只管睡觉。”
他侧过头,睁开一只眼:“小宁子,帮孤熄灯吧。”
“嗻!”
宁恺抿唇笑了,尖声应道,手中作端拂尘状,替他掩了门窗。
“这次的汇演,你们的戚逸学长不来做演出了。”
辅导员的宣布让众人哀叹一片。
有女生举起手:“老师,我想问一下为什么!”
旁边有男生挤兑了一句:“这一届又没有美女,人家来干什么哦。”
很快,他遭到了全体女生的鄙视。
辅导员轻笑出声。
“戚逸他崴脚了,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能来。你们好好训练,以后认识的机会还多着呢……”
萧崇柏立在队伍中,听到辅导员的说明后,心间涌起微妙的疑惑,但他并未多想。
——
如许多人所担忧的那样,汇演之后的礼堂晚会出了岔子。
前一夜下了整夜的大雨,早上雨势略减,水位稍稍降下去一些,汇演勉强有了个结果,而等学生们陆陆续续到了礼堂集合,狂风骤雨毫不吝惜地席卷了整座城市。
晚会进行到一半时,水位疯涨,冰冷的雨水涌上台阶,已经漫过了礼堂内众人的鞋底。
戚逸在后排靠着墙观摩表演,看着坐在前排的领导们交头接耳片刻,很快便有学生代表宣布晚会暂停,等雨再小些便疏散学生。
但事与愿违,寻常时候夜色随着时间愈来愈浓,如今却被电闪雷鸣和止不住的瓢泼大雨洗刷得泛白,光影惨淡,仿佛末日降临。
外厅站满了人,礼堂内也是摩肩接踵,灯光暗得似乎要沉到地底。
戚逸觉得胸闷,一路辗转过去,绕到了礼堂南侧靠窗户的位置。站在窗下,裹挟着湿冷气息的风反倒让他好受了些。
他因为感冒的缘故,此时还戴着口罩,原本觉得热想摘,被冷风一吹,倒也不显得热了。
站了片刻,他低着眉眼偏过头,看到身边人利落的肩颈线条,似乎有那么几分熟悉,再一抬眼,认出了自己身边的人。
还真是冤家路窄。
戚逸眨了下眼,不知怎的,突然起了个念头。
他仗着自己戴着口罩,礼堂光线又暗,不太可能被认出,还特意换了副低低的嗓音。
“这位同学,我脚崴了,待会能扶我一把吗?”
这个说法不过分吧?
萧崇柏很快转过头看他一眼,墨黑的瞳孔中透着冷漠的光,他没理会戚逸,往旁边的位置挪动两步,抬手将迷彩帽的帽檐往下拽了拽。
确实有个性,戚逸在心中笑了。
纵使随性洒脱,但终究是副软心肠,被冷遇也定然是不舒心的。
但这一番略显浅薄的小试探倒让戚逸明白,问题应该没出在自个儿身上。
这位学弟恐怕是个社恐,对谁都是这般冷漠。
只是话说回来,在长亭处的第一次见面倒还瞧不出来。
说不上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这次没觉得生气,反而有几分释然。
海王也好,社恐也罢,只是对世界的感知选择不同。
世人千人千面,各有天地,如此才称得上芸芸众生。
就在这时,礼堂外传来两声惊雷,原本就不明亮的光突然灭了。
整个礼堂几乎变得漆黑一片,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不少人想要走出礼堂,但人流拥挤,乌黑一团的情状下,危险随之而至。
“别挤啊!快被你们挤死了,不能慢点走吗!”
“我的鞋!谁把我的鞋子踩掉了……”
“救命!我摔倒了,别往前了……啊!”
尖锐的求救呼喊声在礼堂中喧腾,脚下是居高不下的积水,耳边响着雷雨声,焦灼恐惧的气氛升到了极点。
雨夜拥挤的礼堂中,学生们如同无头苍蝇,拼命寻找安全的可能。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愈激烈的行为反而导致愈严重的后果。
戚逸被人流裹挟在其中,亦不能幸免,不得不随着人群踉跄而立,身体摇晃不止。
令人不安的雷雨天气,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唤起了脑海深处的情感记忆,无形翻滚着的绝望让戚逸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试图扯掉口罩,但无济于事,感冒让嗅觉变得迟钝和滞涩,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本能地求助,他近乎是完全下意识地捉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人,下一瞬便被后边的人推向了对方的怀抱。
如雨后深林般的气息涌入鼻尖,萧崇柏的第一反应是将人推开。
但很快,那只手便紧紧地攀上了他的腰背,像小孩子一样黏了上来,似乎将他当成了整个依靠,扑在脖颈处的气息也是滚烫的。
有前车之鉴,萧崇柏几乎对戚逸的举动没有异议。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意图明显的骚扰。
其实和戚逸所认知的完全相反,几乎是看见他的一瞬间,萧崇柏就清楚这个戴着口罩的人是谁。
他眼睛的温度,和灯光下模糊的泪痣,太特别了。
很难想,有人会认错他。
所以当对方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用拙劣的手段想要故技重施,他完全不想理会,冷下脸躲远。
没想到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对方仍然敢这样明晃晃地贴上来。
萧崇柏想将人推开,但戚逸却抓得更牢,死死地依附在他身上。
人流涌动的惯性让萧崇柏无法集中注意力摆脱戚逸,只得怀着糟糕透顶的心情任他抱着自己。
千头万绪的情状下,他隐约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在微微发抖。
前方有人被绊倒,萧崇柏也被牵连,直直地往下倒去。
等到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翻身将戚逸护在靠墙的那一面,背上则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
萧崇柏闷哼一声,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心里像被点了一团火,他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改变保护的姿势。
嘈杂人声不断,有哭声,有喊声,有骂声。
戚逸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对方的胸膛很硬朗,也足够炽热,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这种姿态让他从窒息感中慢慢找回了心跳声,呼吸渐渐恢复平稳,意识也一点点回笼,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啪”的一声,聚光灯亮起来,一切又恢复了光明的样子。
救援人员赶到,慢慢疏散着人群,此时暴雨才渐渐停息,只飘着零星雨点,积水也渐渐退了下去。
戚逸扶着墙站起来,他脸色有些苍白,眩晕感仍然在,但已经好了许多。
“谢——”
他张口,话没能说完,就被掷地有声的排斥打断了。
“请离我远点。”萧崇柏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随着人流朝大门走去。
这场暴雨引起的踩踏事件导致了五个学生受伤,被送去了医院,其他人做了登记后就可以离开。
萧崇柏的心情很糟糕,在被人抱住的一瞬间条件反射般将对方推开。
等看清了人,他莫名松了一口气:“亦文?你怎么在这儿?”
“你小子,”路亦文揉了揉肩膀,“几天没见就想谋杀兄弟了。我们军训完放两天假,反正我们都在北京,我就想着来找你了,刚才礼堂的事我听说了,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路上还怕你出事。”
萧崇柏嗯了一声:“谢谢,我没事。”
两人在中学时代就是同学,又住在同一栋楼,关系甚好。
并肩走了没多远,萧崇柏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路亦文关切地问道。
萧崇柏脸色凝重,手按在领口上。
“我的玉丢了。”
路亦文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条玉坠是萧崇柏的爷爷送给他的十五岁生辰礼,也是在当年就因病去世了,这条玉坠对于萧崇柏而言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回去找,我帮你一起找。”
“好,分头找吧。”
想到丢失的玉佩,萧崇柏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戚逸恢复状态后,也前往礼堂外去做登记,有几位学弟学妹认出了他,纷纷上前关心,他笑着摆摆手,说没有受伤。
做好登记,他起身准备离开,低头一瞧,鞋子上缠着一条链子,戚逸弯腰捡起。
他因以前接触过相关的剧本,对于玉石有点粗浅研究,认出是羊脂玉做成的玉坠。
贵重物品遗失,对主人而言无疑是件坏事,戚逸打算将玉坠交到登记台,让学生会的人去办失物招领。
“同学,请等一下!”
路亦文跑到戚逸面前,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半晌后直起身,道:“这块玉坠是我朋友的东西。”
“有没有什么证明?毕竟是他人财物,我不好草率做决定。”
路亦文点点头:“当然,我理解。”
他稍作思忖,掏出自己的手机,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十七岁的他和萧崇柏站在校门外,后者脖颈上挂着的是同一块玉坠。
路亦文听萧崇柏讲过玉佩的细节,如数说出,戚逸最终将玉坠给了他。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可否留个联系方式?”路亦文友善地笑道,“这玉坠是我朋友的宝贝,被你找到,他肯定会想感谢你的。”
“不用了。”
戚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腕还带着红痕,是被萧崇柏握出的痕迹。
即使对方厌恶自己,却出于道德没有放开自己,成为了他在那片黑暗中寻到的光。
只可惜,连句道谢也没能说上。
“你就告诉他,是你自己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