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博弈
“臣兵部副使李昶，见过殿下。”
李昶是兵部副使，魏元正一人之下，要顶替魏元正，宋襄指定是他，要寻找徐则诚的旧事，他也是宋襄定给楚容在兵部的配合之人。
“不用了。”楚容摆摆手免了他的礼，看着一身靛色便衣，显得无比干练的李昶，“说起来李司戎虽不算我楚门中人，却在我家学堂读过书，习字念诗的时候，我们也算同窗，此次奉君命一同行事，联络也有数次了，何必每次都如此生疏。”
李昶听她如此说，竟像是等了许久似的，松了口气直起身，还颇有些豪爽，“那时还没将那姓徐的圈禁起来，事情匆忙，还须得隐蔽，虽然见了几面，但也没说几句闲话不是。要是早有机会，殿下早说这番话，臣不也就轻松了。”
见他忽然放松，楚容一怔，后也忍俊不禁，“我虽这样说，但故人还是故人，也在我意料之外。”指一指身边的椅子，“站着作甚，坐吧。”
李昶应了，看了看身边的小案子，还自己倒了口茶喝。
满脸惊喜道：“殿下这茶可真特别，走时能送臣点吗？”
楚容一愣，哭笑不得：“我怎么记得李大人年方十岁就开始与人斗酒了？什么时候转的性子？”
“臣不懂茶道。”李昶摆手无奈道：“是臣的妹妹喜欢。”
楚容惊讶：“大人什么时候有了妹妹？”
李昶笑：“我十二岁时娘就病逝了，十五岁时爹新娶了季姨娘，是庶出的妹妹，现今也才刚十岁。”
楚容了悟。
李昶一本正经道：“殿下不知道，我家就这一个妹妹，那小丫头被惯坏了，连吃喝都挑口得很，从小嗜糖嗜甜，牙都坏了一遭，幸而小孩子都要换牙——不然，可怎么嫁人呢。我爹因此把家里的糖制的吃食都藏了起来，还找了个师父教她鉴茶，想把她爱好的这一口往清淡雅致里头改改，治好她的毛病，还能顺便养出一个闺秀。这丫头一直不服，整天拉着我抱怨，我想也是，这茶水苦的很，还不如喝白开水呢。只是殿下的茶竟是甘甜的，还有点果子的滋味，我想，要是拿这个给那丫头，家里的姑姑都瞧不出来。”
楚容便笑。
李昶虽嘴上说着嫌弃之辞，然而语气里都是疼惜，为一个孩子的烦恼，一个做官且不爱茶的人，行到哪先寻摸着蹭口茶喝，得心便开口讨要，可见宠爱。
楚容刚想答应，却忽然望着那茶一顿。
“殿下？”
楚容回神。
轻轻一笑道：“抱歉。大人若是想要这样的茶，待我回宫时，叫人取了送到府上，眼下这份大概是没有了。”
李昶一怔，“臣可记得，殿下小时候可大方了，如今这是不是又蒙臣呢，是这茶太贵？那臣出银子买，可行？”
楚容无奈道：“倒不是。只因这茶是旁人的心意，所得不多，但颇费些力气。我虽不堪受，但觉得这样送人，总归不大好。”
李昶愣了愣，随即了悟，笑：“那好吧，臣就等着殿下送臣别的了。”
楚容一笑，颔首。
李昶也笑笑，忽然一顿，自拍了一下脑门：“哎呀，都怪臣下，险些忘了正事。”
楚容道：“是搜到什么了吗？”
魏家主君与小姐接连丧命，楚容登魏家的门吊唁，与魏夫人一番交流，使得魏夫人将状告到了御前，郭正搜罗的状子即刻也递了上去，事关官眷贵妇，死了的魏元正出事的徐则诚又皆是兵部重臣，还扩散在民间，多少眼睛看着，闹得够大，徐则诚父子立刻就被圈禁了起来，虽还好吃好喝地等着调查结果，但徐府却空了出来，兵部也一样措手不及。
事不在深，只要够大，够狠，够快。
这不过是根引线，不过是个由头。
只要那些潜藏的爪牙来不及变动，只要活着的徐清桓来不及部署，楚容早就插在徐府附近的眼目和李昶一早安排在兵部的钉子，便能比徐家和兵部更快地收到消息，便能及时掌控住兵部由魏元正与徐清桓把控的一角，并将徐府内外封死，也就有机会挣到时间，彻查。
自从钉子传来消息，宋襄得知徐则诚与魏元正之死或有联系，这位君主如今想要的，也不只是拔掉徐家那么简单了。
不是销毁了证据么？
不是蛛丝马迹封棺深藏难以暗访么？
那便不来暗的。
要查，便光明正大地查。
李昶正色：“殿下，臣在兵部盯了几个鬼祟的，夜里翻墙要逃，南安宵禁，最近又严，夜里他们必然出不了城，臣便叫人给他们闪了个缝，亲自带人跟着，竟追到了徐府。严刑之下，已然招了，原来徐家有一条密道，修在后院的假山石后面，那入口与假山凹凸浑然一体，有石块花草修饰，洞口窄小而内渐宽，极难发现。那甬道复杂，里头到底怎么通，有什么，臣的人还在查。若有发现，一会便会有人来报。”
楚容抿了口茶。
“怪不得魏元正出事那夜，徐则诚离了府邸，上下却无人知晓。”
李昶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离府？可是这姓徐的要是真跟那魏元正的死有关系，怎么就不把事做圆乎了，就是要走密道，找个人给看门的交代个由头难道不好？做甚还留个糊不上的口子叫人猜忌？再说了，徐府都是他自己人，就算从正门出去又怎么了，找个合适的借口，又不是遮不住。”
楚容白玉般的指尖摸索着杯壁，提示道：“徐满是彻夜未归，查实是在醉里欢，当夜，魏元正从欢饮到猝死，也始终是在醉里欢，然而徐则诚的消失，却是后半夜的事。”
李昶十分敏锐：“会不会，徐则诚这厮原本没有计划，却收到了什么消息，比如——比如魏元正之死！”忽然醒悟：“定是他那儿子有什么作为与魏元正之死有关，那老匹夫前去收场——果然是人为，他当夜就知晓了这事，必然不能叫人查出来他在事发之夜离开过府邸，这才走了密道。兵部司军之死，且或牵扯他的陈年旧事，事关重大，府里人便也最好瞒着。又因为事情紧急，他匆匆要去收场，这才没有吩咐齐全，但倘若他能在上朝前从密道回到房里，那便没有人会晓得他夜里离开过。”
又有些疑惑地望着楚容：“可是殿下又是怎么知道他离开过的？”
楚容简略道：“他府里有人在我军中当职，巧因有任务，须比往常早些归营，辞行时见他不在，便问了一嘴。”
李昶一愣，便笑开：“这老匹夫，大概也是没料到。但他心里有鬼，回来就不打听有没有人过问么？不在此人面前编编借口遮掩遮掩？”
“或许事后遮掩了，但我已然知晓，也晚了。到底，我只需知道他离开过便可。”
“毕竟是他自家人，估计就是知道问了，也不至于那么防备。”
楚容并不太想继续纠结这个人，便转了个方向道：“但是典刑二司的人查实过，徐满当夜只是在醉里欢二楼，魏元正一直在一楼同人喝酒，在徐满进屋以后，才宿于三楼，醉里欢的姑娘，也都查了个遍，没有失踪，也没有旁的问题。如果徐满与魏元正之死必有联系，到底有怎样的契机才能联系上？”
李昶张口欲言，却忽然止住。
楚容疑惑：“有话？有话便说。”
李昶犹豫着艰难道：“其实殿下，醉里欢的交代或许并不尽然。”
“怎么说？”
“官家人审案子，主要在案子本身，于受审之人，案子之外不合律法的东西，能不交代，傻子才交代。一司要查徐满和魏元正的交集，醉里欢便可只交代两个人的路径，何时喝酒，何时咳，”李昶清了清嗓子，“何时与人睡觉。”
说话间瞥了眼楚容面容，却见她没事人一样，毫不避讳，听得专注。
方稍稍放心继续道：“但是，这京中只有那么一部分人晓得，醉里欢的生意，可并不只是酒肉与女人，还有个隐蔽的暗门子。”
“是什么？”
“幼童。”
楚容仿佛怀疑自己的耳朵，皱眉道：“你说什么？”
“豢养男女孩童，供当权或者富贵赏玩。”
这个被李昶几番斟酌，实在没的形容，最终吐出来词显然还是引起了楚容的不适，一双秀眉深深蹙起。
“臣在兵部，也常常有人欲行贿赂，故而知道，”李昶一顿，忙解释：“不过臣真的未曾接受过。”
楚容颔首，“我知道。你与魏元正向来对立，倘若你接受了那些撺掇势力，便不至于这些年被他踩在一个副使的位子上，几番险些丢官罢爵。”
李昶谢过，又道：“殿下，这些孩子是贵重交易，杀头的罪名，若要荐与别人，只有常客，贵客，和与贵客能行交易的人才有可能，必定养在更隐蔽的所处，殿下必定着人跟了案子，查女人查不出什么殿下觉得值得的地方，那孩子呢？”
楚容沉吟片刻。
便提笔写了个条子，叫了人捎出去。
“递给楚宣，他晓得怎么与邢大人说。”
送信的人刚出去，便又有人来报。
“殿下，司戎大人，徐家密道里搜到东西了。”
李昶攥着拳敲在桌子上，站起了身。
“是什么？”
“是是”
“磨蹭什么，说！”
“是半枚虎符。”